鲜情——思弋
时间:2020-05-28 09:22:32

  窗格,盛夏,灿阳,蝉鸣,碧叶,就差一场挟雷声而下的万顷暴雨。
  她当即条件反射地摸了一把包里的伞,确认到位。
  接着何犀看见热聊中的赖枫微突然住了嘴,双唇翕动,视线定在她背后,就像在演不能回头的惊悚片情节。
  于是她没有回头,熟悉的声音兀自响起:“赖导,好久不见,恭喜你的电影拿奖啊!”
  赖枫微站起来,越过桌子往她身后伸手:“袁导,也恭喜你喜得二胎啊!”
  两只挂珠串的手在何犀身侧握住,她定格在原位,知道袁野泉还没通过背影认出她来。
  身后的人探问道:“这位是……女朋友?准夫人?”
  赖枫微没说话,低头给何犀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对他点点头。
  他心领神会,一个“对”字随即铿然落地。
  何犀整理好表情,起身回头。
  袁野泉眼里闪过一次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何犀还和赖枫微保持着他曾认为的关系。
  她明媚一笑:“袁导,你好啊。”
  袁野泉似乎又圆润了一些,扭头的时候下巴有厚厚的一层肉。
  “何犀,你好,真是好久没见了。”
  “风风还好吗?”
  “她挺好,挺好,我们刚把工作室搬过来,她在打扫卫生。”
  “小朋友满月宴的时候我正好在外地工作,没能参加,不好意思啦。寄给你们的婴儿衣服还合身吗?”
  “合身啊,到底是美术从业者挑的衣服,我儿子出门穿一次被夸一次。”
  何犀笑时,赖枫微接过了话茬:“听说尤导最近又拿了个大奖,烦你替我恭喜他。”
  袁野泉看看何犀,斟酌了一下,道:“好,他也回国了,以后应该有机会见面的。”
  她脸上波澜不惊,笑得疏离,没有接话。
  袁野泉便说:“我打包了餐食,工作室还有人在等,就不多留了,赖导,何犀,咱们回见。”
  互相挥手道别。
  回去的路上,何犀一回想就发笑:“赖导,你那年不是说怕被打,不趟这浑水么?”
  赖枫微整了整衣领:“都过了这么久了,还能打得起来?”
  人字拖踩过焦热的柏油路,她云淡风轻:“说得没错。诸般事由,尽随风散。”
  他冲何犀挑眉:“这一阵忙完就等开机,期间我们又可以去蹦迪了。”
  她嘴角上扬:“就等你这句话。”
  谶思录新办公室,袁野泉心事重重地拎着外卖盒进门。
  尤风风刚跟保姆打完视频电话,皱眉问:“你这表情,难道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减肥了?”
  他如临大敌般摇了摇头:“我刚遇到何犀了,她还和赖枫微在一起呢。”
  “那又怎么了,你不是说赖枫微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么,那不是挺般配?”
  “这档口我们偏偏搬到了人家边上,盹儿早晚都要遇见的。”
  “遇见就遇见呗,当初他自己放走何犀,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再说,一穗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快成功了,你可别从中作梗,人小姑娘鞍前马后的不容易。”
  袁野泉叹了口气:“一切都好像才是昨天的事儿,大梦一场,醒过来咱们多了俩孩子,盹儿也今非昔比了,我也……”他通过玻璃反光看了一眼自己发福的身材。
  “我一定是还在做梦。”
  
 
  ☆、33-嗨赏金猎人
 
  新片筹措期是由无休无止的会议填满的。
  “要不做成黑白的吧?”
  “伪纪录片呢?都用十六毫米胶片?”
  赖枫微把眼镜甩在桌子上,怒道:“这片子不能这么搞,没有剧本基础,这么多人坐在一块儿七嘴八舌地攒本子,没有一点效率!”
  何犀在本子上又画了一道杠,盖上笔帽,数了数,这是赖枫微今天第十次发火。她认为目前的困境来源于赖枫微过早地放出消息、拉来投资,导致会议桌上涌入了太多不可控因素。
  他的声音苍老了十岁:“何犀,你觉得呢?”
  她嬉皮笑脸道:“我就一美术,故事上的东西我不懂。要不我给大家整点下午茶吧?”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赖枫微无奈地摊开手掌,何犀把椅子向后一推,踏着轻快的步伐逃离了气氛压抑的会议室。
  休息室的冰箱里存货不多,她拿了工作室的卡步行去附近一条咖啡厅聚集的林荫路。
  每家店都有不同的属性,有一些店水果类的甜点新鲜又甜淡适宜,有几家抹茶制品极佳,也有几家巧克力、芝士风味醇厚,每家店进的咖啡豆和原茶产地、品种都不同,她全部尝过。
  所以凡是由她经手的伙食采购,必然是好几家店的精华集成体。
  她按照人头数加三的份数大包小包买完,满身都是咖啡、焦糖、香草、黄油、芝士、砂糖和谷物的味道。
  就她个人而言,这比全天下最馥郁的香水更诱人。
  何犀走出最后一家店时,脑子里盘算着给赖枫微提一个香甜情-色场面的点子,因为双手满满当当的,便用后背推开厚重的玻璃店门,转到一半,背上的力量突然变得轻可不计。
  室内冷气的低温和户外的闷热猝然相接,她对礼仪手说了声谢谢,本能性地顺着结实的手臂上移视线,对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踏入外面的青灰色砖路。
  “先生您好,需要帮忙吗?”店员见有人扶着门把手一动不动,拼命往外散着空调风,便走过去提醒。
  那人茫然地看了一眼扎马尾的店员,过了数秒才回过神,指向冰柜道:“一个鸡蛋沙拉三明治,谢谢。”
  赖枫微吃了一口贝果,环视四周,没找见何犀的身影。
  “何犀人呢?”
  实习生回答说:“她放下东西就出去了,没说去哪。”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又发了消息,也没有回复,隐隐感觉有事发生——她工作时间从来不会自断音讯搞失踪,以前哪怕是在上厕所也会回消息。
  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了动静。
  【我贪污了两块蛋糕,潜逃中,别报警。】
  其实这些年,温非尔一直持续不断地给何犀介绍男人,模特、演员、作家、设计师、摄影师,棕的白的,有无肌肉的,年上年下,应有尽有。何犀时不时会去见见,然而时间越久她越意识到,遇见尤叙之后,以前的恋爱经历逐渐变得模糊苍白,往后的男人在她眼里多少都有些索然无味。
  明明他又闷又不爱说话,却只需要往那一站,她看着就顿感开心,如果能摸两把就更好。
  就比如刚才,他穿了个白色短袖,袖子挽起小半截,上臂又白又鼓,胸前斜挎着邮差包,耳朵里塞着降噪豆,看着年轻又清爽,俯首看她时眼里亮晶晶的,身上还莫名有股冰汽水味。
  只一个擦肩,何犀清心寡欲的生活突然又泛起了波澜。
  她现在过得挺惬意的,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实质关系,就是单纯想和他睡觉,不带感情的那种。
  盛夏午后的太阳暴虐地灼热着地面上的生命体,尤叙骑着变速车穿过空旷的街区广场,后颈被晒得生疼,热风包裹着身体,像在温水里游泳。
  他记得从前何犀曾试图说服他抹防晒霜,实在讲不通时会直接上手拍进他皮肤,她不在身边之后,他就没有再用过。
  她今天披着长卷发,墨镜架在头顶,穿了个做旧的灰色无袖衫,涅槃乐队的印花,牛仔长裤破洞到极致,仿佛再撕扯一下就会直接变成短裤。
  刚才她怀里抱着半人高的东西,脚上还踩着一双方头低跟的拖鞋,明明看见他了,却佯装不识,走得很快,如履平地,带起来的风还是那股淡淡茶香,又混了一些咖啡厅里的焦甜味。
  人没什么变化,手上也没有戒指,就是看他的眼神变了,又浅又薄,找不到情绪。
  袁野泉说她还和赖枫微在一起,关系稳定,或许会结婚。
  想到这里,烟瘾上来,他加快速度停到工作室楼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点了支烟。
  她不是一个固定的坐标,不会在原地等他,他不能把何犀当成港口,这对她不公平。
  而且他当初明明也不希望她等,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路上有太多不可预测的颠踬,所以他才抛却了所有拉着她一起涉险的念头。她孤独地努力着向他迈步,他却粗糙地斩断了关系。
  在她眼里,那时候他应该是近乎残酷的果决。
  但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即便不在眼前,她也一直是他单调黑暗里独一份的光。
  灰白烟雾飘浮在涌动的热气里,尤叙打开手机,翻到“何妨”的页面。
  他每天都来看一眼,因为视频里偶尔会有何犀问话的声音,不过她已经断更两年多了。
  果然如她所言,三分钟热度。
  他大抵也和这个频道一样,已经在热情散尽之后被她丢到了废弃的角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他胸中烦闷,觉得快要窒息。
  傅一穗在窗口看见尤叙到了楼下,在二楼门禁处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干脆直接下楼去迎。
  楼梯还没走完,她就看见尤叙这些年经常出现的那个颓丧背影。
  她暗忖片刻,走到他旁边坐下:“尤叙,怎么不上去?坐在这里不热吗?”
  他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也没转头看她,语气平淡:“抽烟。”
  她看了一眼台阶上的三明治,问道:“又吃鸡蛋三明治?海鲜过敏不能吃吞拿鱼、虾仁,也可以换换培根、牛肉、鸡肉之类的啊,蔬菜和肉都加得多。”
  “不用了。”
  “你脖子晒红了,等会儿我给你涂点芦荟胶吧?”
  “……不用了。”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叫上袁导和风风姐。”
  “不了。”
  “那我也不去了,当电灯泡有点尴尬……一起吃晚饭吗?”
  他拿上三明治,起身道:“我吃这个。”
  “这不是你的午饭吗?”
  “我不饿。”说着,提起车大步跨上了楼梯。
  傅一穗在后面攥着手,强撑的微笑消失在脸上。
  她有很多个这样觉得心累的时刻,多到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疲惫的状态。
  反正已经从高中开始坚持了这么久,强行跟着他去了这么多地方,现在也有正当的名义呆在他周围,他们至少不再是陌生人,而且还是有很多共同奋斗回忆的关系,再多坚持一阵又有什么难呢?
  那个人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明明她做了更多、守了更久。
  反正她耗得起,这场拉锯早晚会有结果。
  袁野泉脚翘在办公桌上睡午觉,半梦半醒时,房门突然开了又关,他原以为是尤风风来查岗,睁开眼被坐在对面的尤叙吓了一结实。
  “盹儿,你进门也不说一声,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他语气凛冽,像西部酒吧里打听生意的赏金猎人:“赖枫微工作室在哪栋楼?”
  “像烟囱一样的那个白楼,最高的那栋,你想干嘛?”
  “我刚才遇到何犀了,在咖啡厅。”
  袁野泉瞬间清醒过来:“所以呢?你要去找她?”
  “可以吗?”
  “不大妥当吧?你找她说啥?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亦师亦友那种,关系可稳定了。”
  尤叙垂眼,轻叹道:“我没想说什么。”
  “你有话想说就给她发消息嘛,还能斟酌词句……当面要是遇上他们俩在一块儿,场面多尴尬?”袁野泉自己琢磨着又恍然,“哦对,你被她拉黑了。要不你用我手机?或者办张新卡?”
  “那把你手机给我。”
  “等会等会儿,你现在是回心转意了要抢人啊?这……以后传出去还怎么混?”
  “我只想见见她。”
  “那要不我帮你约她吃饭?你也别单独去,我多叫几个人,咱们一起,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好,你约吧,就今晚。”
  袁野泉乐了:“你还挺着急……”
  同一时间,何犀正坐在天台的大阳伞下静享下午茶,收到袁野泉的消息时,她心中爽意翻腾,嘴角疯狂飞扬。
  【何犀,咱们好久没聚聚了,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还叫了几个朋友,大家吃完饭再玩玩游戏,如何?】
  【好啊。】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来预约个包厢。】
  除了朋友圈点赞,他们平时压根不联络,袁野泉自然不可能突发奇想地约她吃饭。
  这个局她当然要去,她不仅要去,还要带着赖枫微一起去。
  她看着天上的浮云细想了一下,愉快地回复。
  【涮羊肉。】
  
 
  ☆、34-羔羊鸿门宴
 
  赖枫微对着何犀的方领黑裙发愣。
  “你在工作室整天穿得像在工地一样,今天这是什么大场合?”
  何犀戴上耳环,神采奕奕:“烦请您一会儿吃饭入戏点,咱们是情侣关系,明白吗?”
  “和你演对手戏我很乐意啊,你想假戏真做也无所谓。”
  她皱皱眉,严肃地望向他:“你可别多想,如果你觉得自己会收不住戏,咱们就别演了。”
  “开个玩笑,”他看了一眼时间,“你好了没?现在走过去时间差不多。”
  何犀又对着镜子确认了一下妆发,点点头。
  做戏要做全套,进餐馆之前,何犀挽上了赖枫微的胳膊,又强调:“赖导,再说一遍,进门就开拍了啊,一条过,咱不能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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