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情——思弋
时间:2020-05-28 09:22:32

  她想找傅一穗商量怎么结束这个全员飞天的局面,回头望过去,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挂。
  傅一穗自然是回到了尤叙旁边,但也只是在那呆着,并没有亲自照顾的机会——尤叙正坐在卡座边缘用牙签戳着水果,面前几个形状不同的酒杯都空了,应该也跟着喝了不少。
  此情此境,居然还有女孩举着手机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他也不看来人,也不听来意,只对着水果盘特别熟练地摇两次头,估计她们俩溜出去的这段时间,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何犀在旁观者角度看着傅一穗坐立不安的样子,顿时心情大好,再次确认赖枫微没有大恙后,便顺着卡座椅背上的低矮平台跃入了舞池的人潮中。
  蹦迪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方式,哪怕只蹦一个小时运动量也很可观,而且一点也不会觉得累。
  她蹦着蹦着发现有个长得还不错的年轻男性一直在看她,本来不准备理会,转念又回了个微笑过去,于是那人立马就穿过人群靠了过来。
  还没能和他说上话,她就感觉手腕被不轻不重的力气握住,手心潮湿,触感熟悉,她倏忽就认出来是谁。
  她盯着那个后脑勺,也没挣扎,穿过几扇黑布帘和混乱的人群,一路被带到了消防通道门口。
  音乐依稀传来,地面轻微震动,空调凉风席卷着她身上的热气,呼吸沉着下来。
  何犀每次疯玩到夜深,神经就会变得松弛,意识也随之恍惚,目之所及都显得模糊、陌生,比如眼前。
  二人隔着一臂距离,尤叙的手没有松开,他与何犀沉默对视着,内心充满了不确定。
  “尤导有什么事儿?这么抓着手,被傅一穗看见了不好吧?”
  他一动不动,眨眼的频率很低,大脑无比清醒:“你不介意被赖枫微看见?”
  “我们互相太信任了,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有矛盾。”
  “你真的觉得他值得信任吗?”
  何犀笑道:“我们一起奔走了这么些年,我不信任他信任谁?”
  尤叙皱眉质问:“他连你失足落水都没注意到,真有那么在乎你吗?如果他真那么重视你,怎么可能把那些又累又危险的事交给你?”
  “又不是他害我掉下去的,我还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呢。再说,那些工作是我喜欢才接的,如果我自己不乐意,没人能强迫我去做。”
  救命之恩,很耳熟的一个词,以前也从她嘴里听到过,只不过现在的对象不是他。
  看着他那受到了冲击的愕然神情,何犀顺势使劲抹开了那只手。
  “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容易被人误会。”她挽起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尤叙抿着嘴,试图在她眼里、面上寻找任何有温度的情绪,以识破他所揣测的伪装。
  但没有成功。
  她只是平静地眨着眼,视线异常淡漠地落在他脸上,肢体自发呈现防卫姿态,在身前利落地划下了一道警戒线。
  他心凉了大半截,就像撞上了一场急遽降临的灾难。
  唯一的不同在于,这场风暴早有预警,而他根本没想启动应急方案,按照自己的思路任凭事态恶化,荒诞的仿佛是自我破坏欲在作祟。
  他恍然意识到,何犀以后再也不会找各种借口和他见面,不会费时费力亲手做了礼物在他家门口等,不会关心他的工作进展和饮食作息,不会为了他的情绪波动感到忧虑,不会和他分享那些稀奇古怪的假设,不会陪着他奋不顾身地奔赴未知,也不可能再把他列入自己的人生规划当中。
  她已经改弦易辙,把曾经聚集在他身上的热情都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而且这是他自己一手酿成的。
  
 
  ☆、36-消逝的电波
 
  缄默良久,尤叙往前挪了半步,那张白脸像被捏瘪了的面团一样泄气。
  何犀弯起手肘揉了揉耳坠和耳洞相接处,问道:“你干嘛这么看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没错,是我……”
  “你也没对不起我,自由平等的恋爱,好聚好散,处不下去就是没缘分,不用强求。”
  缘分,尤叙记得她在剧院门口说喜欢他的时候也用了这个词,一转眼就成了没缘分。
  何犀往舞池大门望了一眼,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事儿?赖枫微喝大了,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语中生寒:“你们住在一起?”
  其实确实可以这么说,她住在工作室,赖枫微有时候也不回家,在沙发上裹了睡袋倒头就睡。工作室好多人都如街头的流浪者般居无定所,如果有人清晨五六点走进来,就可以看见满地的各色睡袋蠕虫。
  “对啊。”
  她看见尤叙听到这个回答时眉头连带眼皮都皱了一下,肩膀小幅度地上下浮动着,像在通过调整气息来纾解内心的抑郁。
  他看起来真够难受的,这个程度是不是差不多了?何犀暗自犹豫。
  不过这个反应同时说明,他非常在乎这些事,那问题又变得简单了。
  何犀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笃定:“你要是实在缺爱,刚才那些问你要号码的女孩你就不该拒绝。再说了,傅一穗苦苦追求你这么久,我见犹怜啊,你不能老那么吊着她。”
  “不需要,跟我没关系。”
  “那是你的事,跟我也没关系。”
  他哑口无言,像个欠天分又缺锻炼的初级辩手。
  何犀抬起下巴,久违地眯眼将他望住,在依稀的乐声中安静对视了几秒。
  周遭气流涌动,她明显感觉到他眼里的动容。
  然后他突然靠了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烟酒味,差点亲上。
  何犀敏捷地躲开头,理直气壮:“你疯了?有没有道德啊?赖枫微还在里面晕着呢。”
  “是他自己说要跟我喝酒。”言语中有些傲慢和不屑。
  何犀发现了,尤叙虽然嘴笨,但在大部分可以进行比拼的项目上不会输。就好比在考场上,他客观题都能选对,主观题一窍不通。
  于是她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文科还是理科的?”
  尤叙楞了一下,不明所以:“理科。”
  “理科生风评被害……”她边说边用手背试图撇开尤叙往入口处走,“我累了,走了。”
  没走两步,他热乎乎的胳膊贴了上来,圈在她冻得冰凉的手臂两侧。
  热量骤然从背后传导过来,她不由打了个冷噤。
  真的过了很久了,他下巴蹭着她锁骨的触感。
  “何犀,我怎么做,你才能跟他分手?”
  脑内思绪翻涌,她在很多种说辞间失语。
  最后选了一个最荒诞不经的。
  “带我回家。”
  赖枫微被揪起来的时候本能性地反抗了一下,身体紧绷着展开,仿佛一片姜饼人。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周围还有几片橡皮人,以及一个体积庞大的气球人。他们被贴到了一起,还在背景节奏中兴奋地开起了火车,又被一股生蛮的力量推搡着挤出了拥挤的舞池,运行速度非常快,一个晃神就到了室外。
  赖枫微仔细看了看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便开始寻找同伴:“何犀在哪?”
  熟悉的脸孔终于出现,她走过来扶住赖枫微弦若无骨的手臂:“我在这儿。”
  “结过账了?”
  “结过了。”
  “行,那咱们走吧。”
  何犀认为就这么送他回家不太妥当,还是得带到工作室去,至少还有人照顾。
  傅一穗帮忙拉开了车门,围观着代驾和尤叙把那几个酒鬼塞进车里,脑子里全是刚才偷看见的那一幕——尤叙从后揽着何犀,头半垂在她肩上,姿态哀切又卑微。
  大概因为尤叙平时实在不对人表露情绪,所以对于他富有人性的这一面,傅一穗当下的嫉妒愠怒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类似看见有人创作出一部神作,便会对其幕后故事产生的强烈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何犀是怎么做到的。
  何犀合上另一边的车门,对她说:“傅一穗,我们打车吧,车里太挤了。”
  “没关系,我坐后面就好。”傅一穗逃命般钻进车里。
  “行,那你们挤着吧,”她又转向尤叙,“送赖枫微回工作室,我让人到楼下接。”
  他隔着车窗对她点点头。
  何犀在手机上叫了车,上车点定位到路口,直接转身离开。
  傅一穗挤在醉汉边上,贴着车门,空气里酒精浓度超标,熏得她快要干呕。她打开车窗,又回头看了一眼,尤叙坐在后面一排,沉默地看着窗外,路灯昏黄的光从他脸上划过,他没有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叙,你没事吗?刚才你也喝了挺多的。”
  他正过来对上她试探的视线,嘴角不显眼地上扬:“没事。”
  傅一穗快速扭回头,内心一角轰然倒塌——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带着笑意的柔和眼光看过她,即便是在领奖的当天。
  只此一次,却发生在那个场面之后。
  她快速地抹了抹眼睛,没再吭声。
  何犀爬到三楼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三点半。
  按照尤叙说的,她在门垫下面拿到了备用钥匙,转开把手走进去,又摸黑找到床边书堆上的台灯链子,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响,房间被照了个半亮。
  她背着手巡察屋内,发现他好像才回来不久,行李箱还摊在地上,颜色统一的T恤衫和牛仔裤被卷成筒状整齐排列在一边,另一半装着洗漱用品和轻型摄影器械。
  她一眼看见那台物归原主的BMPCC,启动,电量充足。
  储存卡里居然只有她之前拍了没删的那些素材。
  墙边靠着油皮纸包裹的画,她都不高兴去翻开,这形状尺寸一看就是之前的那幅。
  她又扫了一眼窗边的椅子和咖啡杯里的搅拌勺。
  他当初明明结束地那么干脆,为什么又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留着这些东西?她越想越奇怪,只能努力镇定——说不定他只是懒得处理。
  别,千万别动摇,这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琐碎迹象。
  一个人在脑子里想什么都行,没有付诸实践的通通不算数。
  接着她走进白色马赛克铺遍的浴室,在镜后柜里发现了她回家之后找不到的那瓶防晒霜。
  之所以确定是她的那瓶,是因为她习惯在开过的化妆品上贴标签注明过期时间,而这瓶标签磨损严重的防晒显然已经过期了数年,大概是他那年匆忙整理她行李时落下的。
  架子上只有牙刷、牙膏、肥皂和洗面奶,此时去楼上问温非尔借的话,应该会面临很多询问,而且都这么晚了,不太合适。
  她确认了一眼脸上的妆,即便困得不行还是下楼去便利店买卸妆湿巾。
  逛着逛着,她不仅买了卸妆湿巾,还有泡沫洗面奶、洗发水、三分钟发膜、慕斯沐浴露、身体磨砂膏、细毛牙刷、茉莉味牙膏、漱口水、化妆水、保湿喷雾、面霜、唇膜、面膜、身体乳、面部防晒、身体防晒,都照她用过的牌子买了,还购入了毛巾、一次性内裤和拖鞋。
  在野外艰苦朴素的时候怎么凑活都行,能讲究的时候还是要讲究,现在便利店发展的真不错,各种牌子应有尽有。
  一旦开始购物就失去时间概念是常有的事,何犀拎着一大包东西走出便利店时是四点多钟。
  她确实累了,楼房外壁的暖光洒在台阶上,她一步步往上爬,晦暗之中眼睛都快要闭上。
  尤叙的家门虚掩着,她稍微清醒过来,暗忖是否是自己出门时忘了关。
  怀着打开门会有一个入室犯罪分子回头袭击的假设,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了一点角度。
  视线穿过门廊,何犀看见尤叙曲着腿坐在床边,头埋在手臂里,于黑暗中一动不动,轮廓就像复活节岛的石像,旁边钥匙、手机、钱包丢了一地。
  他胳膊那么壮,保持这个姿势手一定很酸。
  她嘎吱一声把门敞开,那尊石像闻声猛然抬起头。
  不知道是熬夜喝多了还是怎么的,他眼眶发红,头顶的碎发也被自己揉乱了。
  何犀泰然地合上门,利落揪掉新拖鞋上的标签,俯身换鞋。
  她忽然听见地板滚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再起身时,还来不及分辨眼前的情境,就被扯进他怀里,头顶的气息慌乱,带着虚惊一场的喜悦。
  何犀闷在他胸口道:“我买点洗漱用品。”
  他殷勤地点头,连带着她也晃了晃。
  “你以为我走了?”
  就简单问了一句,背上的手臂箍得更紧。
  “那你坐在那干嘛?黯然神伤?”
  她的右脸都快被按瘪了,脖子往外转了一个角度,幽幽道:“你不会打个电话吗?”
  身前的人僵直了一瞬,低声叹气,胸口起伏,低沉嗓音顺着骨骼传进她耳中。
  “打不通。”
  哦,对了,他的电话号码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她可能也没机会知道,那成百上千条自娱自乐的电波曾经存在过。
  
 
  ☆、37-全面大反攻
 
  尤叙洗完澡,擦着头发细看浴室内陡然生出的一系列东西,惊异地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两样器皿的颜色或形状是相同的。除了那些香喷喷的瓶瓶罐罐,洗手台上还多了透明漱口杯和紫色牙刷,就摆在他的刷具边上;挂架上多了两块白色毛巾,跟他的白毛巾肉眼可见的质地不同。
  她洗了头,但目力所及不见她的长头发,像是在他进来前特意清理过,用过的洗手池边和水龙头上也没有指纹和水渍,不知道是否习惯性用完就顺手擦干。
  推开门,热气和香味散出来,空调的凉气席卷全身。
  何犀横躺在那,白色薄被盖住腹部和半条腿,套着尤叙宽大的灰色T恤,黑亮的卷发披散在床边——她没有找到吹风机,所以用毛巾擦了半干之后待其自然晾透。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眉头舒展,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涂得亮晶晶的嘴唇微微隙开一条缝,发出细微的呼吸声,胸腔平稳地起伏,手臂全然舒展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就像小篆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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