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枫微无奈:“行了行了,我还没你熟么?”
“一会儿我怎么称呼你?老赖?”她自己说完自己乐了,“听起来征信有些问题啊哈哈哈。”
“别这么叫我,显得很老似的,我就比你大一点。”
“行,枫……枫微……咦——好肉麻啊!”
“哎,多叫叫就习惯了。”
刚走到包厢门口,何犀就庆幸自己没有单刀赴会——除了袁野泉、尤风风、尤叙和几个不认识的人之外,还有傅一穗,就坐在尤叙边上,跟她留着一样的发型,穿了条蓝底花裙子,妆化得挺浓,也在打量她。
袁野泉招呼着:“赖导,何犀,来,坐,喝点什么?”
何犀看见桌上有一瓶豆奶,便说:“我喝这个就行,”顺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把气,念出他的名字,“枫微,你喝酒么?”
“好啊,我跟着袁导喝点白的吧。”
袁野泉找到白酒伴侣非常开心:“那太好了,最近喝白的人真少,我忒寂寞。”
等上菜时,赖枫微凑到何犀耳边低声道:“何犀,一会儿我能直接跑吗?尤叙看我的眼神太吓人了。”
她从进门起就特意不看尤叙,听闻此言,不必亲眼确认就有了画面,扑哧一笑。
袁野泉见到那二人凑在一起偷笑的动作,不由地咽了一口口水,立刻挑眼去看尤叙的表情。
最深的皱眉,最冷的凝视——这跟他们出发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赖枫微沉着下来,问尤叙道:“听说尤导平时特别自律,滴酒不沾?”
尤叙本来在喝可乐,听闻此言,从旁边拿了个空杯子倒上啤酒,面无表情道:“喝的。”
何犀专心吃着面前的炒花生米,没有抬头。
上了一些菜,众人在各自面前的小铜炉里涮着肉。
尤风风给何犀展示着小孩的照片,热情讲解其第一次开口、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
何犀不太喜欢小孩,所以只是保持着礼貌的附和。
她突然听见傅一穗在对店员催菜:“我们点的牛肉、素菜和面食麻烦快一点。”店员走开之后,还特贴心地对尤叙说:“过会儿就上来了。”
何犀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白眼,扭头就给赖枫微涮了块肉:“来,多吃点,滋补。”
赖枫微发现尤叙没动筷子,确实不知情地发问:“尤导怎么不吃?”
傅一穗抢答:“尤叙不爱吃羊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尤叙的右眼皮不知怎么跳了两下。
“这样啊,那早知道咱们就换个地方啊?”
袁野泉忙说:“没事儿,还有别的菜嘛,他不吃羊肉就行。”
何犀冷眼看着尤叙面前空空翻滚的清汤,笑道:“傅小姐真体贴,尤导好福气。”
尤叙闻言眨了眨眼,突然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戳进了自己锅里。
傅一穗在一边尴尬地笑:“对嘛,尝一尝可能就发现味道还不错。”
何犀余光瞥见他吃下了那块肉,还迅速喝了一口啤酒,多好的一块羔羊肉,于他仿佛是苦药。
袁野泉和赖枫微碰了碰杯道:“赖导,听说你们得奖的那个戏拍了很长时间啊?”
“对,加起来一年多,跑了好几个地方,折腾得半死。”
“爱情文艺片拍得这么艰苦?那想必是精益求精,下了不少功夫吧?”
“对,这我正好得夸夸何犀,她在我组里可不只是个美指,几乎是哪里缺人就立即去顶上。”
袁野泉特别配合地接嘴:“何犀确实很能吃苦,我那会儿就发现了。”
“有一回连下了七天暴雨,取景地附近的河道疯狂涨水,到处都是淤泥。我们收工的时候,雨势突然变得特别大,天又黑,路又窄,地又滑,大家都乱作一团抢救器械,有个没长眼的把她挤进了河道里。当时雷雨交加的,没人注意到啊,一直到我们上了车清点人数才发现她不见了。”
何犀冲赖枫微蹙眉,示意他不要再说,他却自顾自继续讲,几杯酒下肚,那张嘴就成了失灵的阀门。
“我当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带人回去找,停车的地方离那条河远之又远,我们又不知道她在河里,七拐八拐地在附近找了几十分钟,那段时间里她就死死抓着河边一块大石头,愣是没被冲走。我们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冻得像块冰,手脚都僵了。我现在想想还后怕,要是再晚个几分钟,可能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何犀感觉有一道肃然的目光戳了过来,赶紧活跃气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平时真得多锻炼,不然到了紧要关头可能就会掉链子。枫微,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要是遇上那种事儿,是不直接被冲进渤海了?”
“那袁导生还率肯定比我高,他浮力大!”
大家都在笑,除了一个人。
尤叙盯着何犀看了好一会儿,又望向赖枫微,突然觉得这姓赖的面目可憎。
他和何犀道别的时候她已经和赖枫微好上了,作为她的男朋友,居然连她掉进河里这么大的事都过了那么久才发现?这人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何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父母会是什么反应?现在提起这事还能这么云淡风轻,毫不愧疚?
而且就赖枫微的身板,估计即便发现了,也只能在岸边束手无策地等人来救援。
他跟何犀在一块儿的时候,可是一点苦都不愿意看见她受的,这不就是他们分开的原因么?但眼前这个人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让她去干剧组的粗活累活?还引以为傲?
当初他不多纠缠就放心离开,是因为他觉得何犀跟着赖枫微工作,安全能得到保障,生活会比较安逸,然而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点苦都没少受,甚至还差点送命?
看来他走之前叮嘱她的话,她压根没听进去。
如果那天她真的出事了……他不敢想。
尤风风在边上问:“何犀,赖导,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何犀从容回答:“结不结婚的也无所谓吧,现在这样特好,反正我们去哪都一块儿,不需要形式的东西。”
尤风风正色道:“那以后小孩上户口、上学不都得有手续吗?”
“我们还好多事想做呢,旅游、拍片什么的,太忙了,孩子也不一定要吧。”
她和赖枫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对于这种虚构、荒谬又丰富到细节的讨论感到好笑。
尤风风又追问:“你们家里能同意不结婚、不要孩子?”
何犀轻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没什么可不同意的,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赖枫微在边上帮腔:“对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嘛,都到了这个年代了,真没必要把自己捆绑在传宗接代的任务上。当然啊,儿女双全绝对是乐事一桩的,对吧袁导?”
袁野泉笑笑:“是啊,为了孩子放慢一点脚步也是应该的,我回家看见孩子就开心。”
尤风风没再接话,何犀觉得她表情不大好,二人间的气氛也变得古古怪怪的。
几个男人喝开心了,在桌边喋喋不休,一顿饭吃到了夜十点,还坚持要去下一摊。
尤风风急着回家跟保姆交班,提前打车走了,只剩傅一穗和何犀两个没喝酒的人,傅一穗又不会开车,最后就变成何犀开着其中一人的大商务车带那群人去酒吧。
袁野泉个头最大,所以坐在副驾驶,不断回头和其他人说话,酒气喷涌,何犀实在受不了了,开着空调也按下了窗户。
“何犀,风风今天说话语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她有轻微产后抑郁,本来带孩子就累,现在看见你这么自由自在,有些难受也是正常的。”
她打着方向盘,微笑道:“没关系,小事儿。”说着透过后视镜估计车位的距离,遽尔看见后座尤叙正紧盯着她,旁边傅一穗靠得也真够近的。
何犀沉着地停好车,回头问道:“枫微,你没喝大吧?咱们要不要先回去?”
赖枫微睁开眼,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刚休息了一下,现在没问题了。”
“那就好,觉得头晕就告诉我哦。”做作的语气。
赖枫微对她点头,伸手拉开车门,开开心心地跨下车。
他既没注意到背后凉丝丝的眼神,也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已经成了一只,某种意义上的,待宰羔羊。
☆、35-自我破坏欲
傅一穗首次听见何犀叫她的名字,被吓得后脑猛然一紧。
她被迫把视线从尤叙身上挪开,扭头去看何犀。
她羡慕何犀身上的从容和戏谑,那样的特质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历练,她暂时无法拥有。
此刻何犀微醺地眯着眼,嘴上是丝绒质地的玫瑰色,金色细链和耳坠在灯光中一闪一烁,眉睫浓而不锐,目光里还带点善意,凑着她耳朵道:“周围有人在抽烟,你要是闻不惯咱们可以去外面躲躲。”
傅一穗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其实有点害怕自己与之独处会因为段位太低而惨遭不测,便努力地提高音量冲何犀喊:“没关系!”
没想到何犀看她口型以为她是表示同意,于是很认可地点了点头,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往出口走,力气之大,不容拒绝。
一直到寄存处附近的玻璃回廊,何犀才松开手。
傅一穗深感尴尬,对方却不以为然,自顾自靠在栏杆上刷起了手机,于是她也拿出了手机,胡乱翻看并无更新的朋友圈动态。
何犀一开口,一穗就紧张:“你大学毕业了?”
她清清嗓子,不想处于弱势:“毕……毕业好久了。”
“哦,你也去了法国?”
“嗯。”回答这一句时,她微微抬起了下巴。
“自费?”
“对。”
“家里挺支持?”
傅一穗眼神闪烁:“还行。”当然是不支持的,她爸妈各自都有了新家庭,她两边跑了很多回,挨了无数顿教育和冷眼才凑够了钱,还放出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要钱”这种狠话。
“那挺好。在法国,你们住一块儿?”
“对门。”她说完观察了一下何犀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反应。
何犀继续在社交软件上批量点赞,又问:“你们在一块儿了吗?”
傅一穗手指在背后扣着掌心,很想说是,但这样的谎言一定很快就会被拆穿。
“还没。”
何犀挑了挑眉:“还没……那是快了?”
她倔强地点了点头,何犀突然觉得这人还挺可爱的——就尤叙目前的表现而言,恐怕他们
的爱情进度条压根就没开始,还在黑屏中缓冲,而且可能网络都已经断了。
“那年如果不是你故意指错楼层,间接让我错过了去见他的机会,可能今天不会这样。”
何犀快速回忆了一下,记起来,那之后不久,尤叙就和她一起去了西北方,傅一穗的确错过了好一阵。
“你说你又不认识他,就这么贸然去人家家里合适吗?是不是私生行为?”
“可你不也是吗?”
“那我可不是空手去的,我还带了小礼物呢,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前我已经认识他了啊。”
傅一穗一时没找到反驳的话由。
何犀笑了笑:“你不必对我这么有敌意,女孩是多么可爱的生物,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互相仇视呢?”
傅一穗表情放松了些许:“我看过你前两年拍的短片,挺好的,为什么后来不拍了?”
何犀立即抓住了重点:“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知道这事儿啊?我还特意用了化名,也没露脸、也没告诉过谁。”
傅一穗顿了顿,拒绝说出是因为尤叙一空下来就端着手机循环播放那些拙劣的片子,有时候甚至用投影仪放大到公寓的墙上,强行解释道:“有一期上了首页推荐,我无意中点开的,问话的声音跟你很像。”
何犀耸肩一笑,没再多问——她们才说过几句话,还能记住声音?她真可爱。
“其实,你脸小,很适合短发,”何犀发现傅一穗的脸突然红了,大概是因为她讲得有些直接,于是又补了一句:“不过这样也挺有味道。”
傅一穗垂下眼,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剪短发只需要一刀,留长发却要花很久。”
“不舍得就留着吧。”
安静了一阵,傅一穗问她:“你为什么喜欢赖导演?”
何犀随口问:“你觉得他不好?”
“不,他很好。”傅一穗语气坚决,像在强调一个已然成立的事实,又在心中暗忖:也就是看起来单薄了一点,还有种随时要疯掉的艺术家气质,但她打心眼里希望他们俩能长长久久,永不分手。
“好就完事儿了。”何犀背过身放肆而无声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些虚伪的体己话怪有意思的。
傅一穗又说:“我们进去吧,刚才他们点了好多酒,还是在旁边看着点好。”
何犀点头,跟在后面,心想这份半崇拜半执迷的感情可真是旷日持久,牵肠挂肚,感天动地,一厢情愿。
密集排布的蓝紫光束疯狂闪烁,黑暗拥挤的空间中弥漫着烟气,抓耳的打碟曲目和音响低重音的闷震敲击着耳膜,视觉和听觉已然被控制,再多喝点酒,触嗅味觉都会失灵。
卡座里那几个人基本已经喝到了系统瘫痪的边缘,画面惨不忍睹——袁野泉等人互相揽住胳膊,排成一条,整齐地跟着音乐晃动脸上胸上的肉,有人眼睛都闭上了,睁眼的也似乎已经看不见她们,直接召唤了失控的第二人格,这就是酒精的魔力。
何犀甚至怀疑倒在一边的赖枫微是酒精中毒了,赶忙跨过几条像竹竿舞道具一样狂扫的腿,小心翼翼地蹲到他旁边,把手指探到人中处,感觉气息还算均匀,轻拍了几下脸也有回应,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