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情——思弋
时间:2020-05-28 09:22:32

  她加了件外套,头发披散着,眼睛鼻尖都是红的,哑着嗓子说:“开门。”
  “你回去吧。”
  她兀自走到后车门前,又说:“我有话要说,外面太冷。”
  掺了夜间凉气,尤叙闻到她的香味,隐约有了预感。
  他犹豫片刻,按下开关,车灯闪了闪。
  何犀在门前让开一段距离,没自己伸手。
  尤叙犹豫着替她拉开了门,盯着那张明显哭过的脸,胸口沉闷至极。
  她坐上车,任由车门敞开着,人像嵌在画框里般静止。
  尤叙从外面关了后门,自己坐到了驾驶座。
  车内落入昏暗的封闭状态,他发动汽车打开空调,没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然后就听见后座憋在喉咙里的低泣。
  他手足无措,打开照明慌张地翻找纸巾递过去。
  一回头,隔着座椅靠背对上她噙满泪水的眼睛。
  对着她眼中的悲戚,他顿时失了言语。
  于是他推门下车,绕到后座另一边坐进去。
  就那么几秒钟时间,他思考了何犀非单身的状态和哭泣的原因,以及自己即将来临的行程。
  她就那么垂着头沉默,连哭都是收着力度。
  留下的想法就像往毫端渗流的墨汁,自然而然地滴落。
  抱着抛却一切的念头,尤叙移到离她更近的距离,开口道:“何犀,我不走了。”
  他明显感觉到她呼吸一滞,继而开始用纸巾闷着脸呜咽。
  眉间酸涩,他展臂抱住她轻颤的身体。
  哭泣平息,她温热的嘴唇贴上来,脸上因为哭泣而发烫,手去解他的牛仔裤。
  唇间尚留有眼泪的咸味,她呼吸地很快,动作也很急,整个人跨坐上来。
  他心跳加速,手上开始用力,掌心摩挲着她肋骨和腿侧的皮肤,专注回应。
  车内尽是衣物窸窣声和混沌的呼吸。
  尤叙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什么,车里很黑,影子投下来,他只能感觉到她脸上依旧湿漉漉的。
  到最后,她下巴抵着他颈侧,气息短促。
  “何犀,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背着微弱的光,尤叙看见她直起身,轮廓绰绰。
  过了一阵,她理好衣服,坐到原位,虚扳着门把手。
  “没有,”她语气平静,“今天的事谁都别说,我怕赖枫微知道。还有,我们没什么关系了,你去哪儿都与我无关。”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她干净利落地下了车,门不轻不重地合在身后。
  隔着暗色玻璃,尤叙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
  
 
  ☆、46-微末之迹象
 
  温热的水揉在脸上,降温效果微乎其微。
  何犀关了水龙头,双肘撑在池边,尽管低着头,水珠依旧不受控制地顺着下颌挂进脖子里。
  她自嘲:都已经活了几十年,这心理素质可真够差,有什么事儿过不去的。
  身后门把手扭动,她抹了把脸,下意识避让。
  透过镜子,她看见穿着戏服进来的人,瞬间又呼吸困难起来。
  手慌乱地按上布满水痕的大理石,接触面太滑,她没扶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么怕我?”那人站到她跟前。
  何犀大口喘着气,吃力道:“你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中暑。”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工作,不然不会来。”
  “你现在也可以走。”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我最近很缺钱,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不要干预。”
  何犀冷笑一声,脑子清醒过来,抬头道:“杨栢,你这语气太可笑了。”
  她的粉底色号被化妆师特意选深了,此刻背着光低头看何犀,面目严峻,有种野蛮的冷漠。
  “你给个明确答复吧,省得我白忙活。”
  何犀扶着墙站起来,平静道:“我不过就是个美术,选人的事儿不归我管,我也懒得参与。”
  杨栢点了一下头:“那就行。我知道你跟导演关系不一般,希望你不会出尔反尔。”
  何犀抽了张纸把脸擦干,笑了笑说:“你倒是提醒了我。”
  “你……”她面露愠怒。
  “杨栢,有件事儿你得明白,当初不追究你责任是我心善,并不代表你能骑在我头上。还有,心中有佛,看人即佛。心中有屎,看人即屎。”
  半潮的纸团落入废纸篓,何犀没再理她,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回到片场何犀就听见赖枫微的召唤。
  “何犀,你来看一下左边那面墙能不能加点油污或者铲掉点墙皮,看着不够旧。”
  “好,”她神色如常地拿起工具走过去,熟练地架起梯子爬到高处,“摄影看一下,这里可以吗?”
  尤叙不知何时已经端着手持监视器走到了下面,一手扶住梯子,抬头道:“再往下一点儿。”
  何犀手脚很快地添上细节,爬下来,又问赖枫微道:“准备了些能贴的小广告纸,要不要?”
  赖枫微环视四周:“可以,但不用太多。”
  何犀蹲在墙根贴小广告的时候,尤叙又在取景器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置景细节。
  白炽灯架上挂着欲落未落的蛛网,柜台后面摆酒的橙黄色木柜灰尘越往高越厚。
  葱花、蒜末、辣椒油的塑料容器外壳都布满了干涸的油污,桌面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红油和食物碎末。
  地上油亮亮的,踩踏率最高的走道上绿花砖明显和周围磨损程度不同,边角敲出了裂痕,砖缝里不同程度地发黑,踩着多种纹路脚印的劣质纸巾黏在地上,只有一半在电扇风下掀飞。
  未必入镜的地方也认真做了布置,效果非常精细逼真。
  赖枫微在边上对他说:“怎么样,美术组人虽然少,但是活做得够细吧?”
  “嗯。”尤叙明确点头。
  温非尔坐进脏兮兮的酒红色座椅里,对着桌面上活生生搓腿的苍蝇干呕了一下。
  “何犀,天哪,这也太恶心了。”
  何犀扎着拳击辫的头转过来,手还在抹墙皮,笑道:“这才够真。”
  傅一穗拉着卷尺测算焦距,手指在温非尔面前停顿了一下,低头做好标记。
  余光发现自己正被温非尔从头到脚地打量。
  “您有事儿吗?”她收起卷尺问。
  “我们见过吧?好几年前,你来我家敲门,我还以为你是搞推销的。”
  傅一穗顿时红了脸,整张脸尴尬地僵硬住,目光躲闪:“您记错了吧。”
  温非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何犀收了工具迅速退到画外,站在赖枫微身后一起盯着大监视器,观看运镜彩排。
  赖枫微一般都习惯彩排时就开拍,以免正式拍摄的效果不如彩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何犀看了一眼屏幕,轻手轻脚地溜出了摄影棚。
  陈京竹在电话那头问:“你们这外面查得忒严,餐车往哪儿停啊?”
  “你什么事儿啊?”
  “你爸妈听说今天开机,说要请你们剧组的人吃饭。”
  “这么突然……你等会儿,我出来接你。”
  何犀撑着伞一路走到停车场,看见了陈京竹的车,以及跟在后面的的巨型白色餐车。
  她迅速坐进车后座吹空调,难得看见陈京竹穿运动装。
  “陈京竹,你够义气,这四十度高温亲自跑一趟。”
  “这不都是业绩么?”
  “行行行,往前开,尽头右转,有个大仓库能停。”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何犀一眼:“你脸色不太好,之前给你的那些补药都白喝了?”
  何犀看着窗外,若无其事地说:“天气太热,有点中暑。”
  “你跟那个导演怎么样了?”
  “普通同事。”
  “你爸妈还让我当面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过个十年再问我吧。”
  陈京竹嗤笑一声,说:“你还忘不了他?”
  何犀沉默了一下,提醒道:“等会儿你可能会看见他。”
  汽车急刹,跟在后面的餐车司机被吓了一跳。
  陈京竹惊愕地扭过头望着她:“他回来了?你们又在一块儿了?”
  “他是摄影指导,我们没复合。”
  他脑子很乱,干瞪着眼翻了一阵才理清思路:“他现在有别的女人了?”
  “没有啊。”
  “他还对你有意思?”
  “是啊。”
  “你还准备跟他复合吗?”
  “对啊。”
  陈京竹无语地摇了摇头:“何犀,你……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你……”
  她警惕地追问道:“你没跟我爸妈提过吧?”
  “你不是让我保密么?”
  “那就好,以后也别说。”
  陈京竹又问:“那他知道么?”
  何犀摇了摇头,云淡风轻:“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当时都没想让他知道,现在就更没必要。”
  “你这人……”
  “你车里这香薰挺好闻的,哪儿买的?给我发个链接。”
  陈京竹翻开储物箱,直接往后丢了一包没拆封的。
  后座传来笑声,他叹了口气,踩下油门。
  温非尔一直不在状态,拍了二十多条,情绪有些崩,干脆先放饭。
  尤叙留了几个人看管机器,和赖枫微一起往餐车走。
  “尤叙,你看见何犀了吗?刚才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他第一反应是去搜寻那个群演的身影,很快发现其就在不远处,但何犀并不在目力范围之内。
  “没有,我给她打个电话。”
  手机还没拿出来,何犀就一路小跑着出现在门口:“赖导,我朋友带了辆餐车来改善伙食,让大家都去吃吧。”
  “行,我去通知一下。”赖枫微说着便转身去找副导演。
  何犀见尤叙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对他笑了笑:“怎么……午休要来我休息室吗?”
  尤叙确认了一眼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问:“那个群演有点儿眼熟,你采访过?”
  何犀惊异于他的记忆力,遮遮掩掩地说:“嗯……是采访过。”
  “你看见她为什么那样?以前工作的时候结了什么梁子?”
  何犀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我采访过她?”
  尤叙侧过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你该不会有事没事就看我的频道吧?睹视频思人啊?”
  他轻咳一声:“你别岔开话题。”
  “哎呀,就……她觉得我把她拍得不好看,我说她就长那样,然后她就生气啦。”
  尤叙盯着她,深吸一口气,听这不正经的语气,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不然我直接去问她?”
  何犀挠了挠额角,语气变得真诚:“大概是我和受访人的相处方式出了问题吧,其实她不仅是受访者之一,还是我当时的室友。”
  尤叙仔细听着,目光落在她上下轻颤的睫毛上。
  “就跟你在机场说的那些话差不多,我悲天悯人又置身事外,确实容易让一些受访者产生反感。她觉得我看不起她,又依据我的生活状况说我被人包养之类的话,我们就打起来啦。”
  听到最后一句,他嘴角下沉,似乎在揣度其真实性。
  “真的,就是打了一架。”
  他眯着眼问:“你赢了吗?”
  “她小时候上学要翻两座山,不上学的时候还帮家里做农活,那个身体素质我哪比得上……”
  尤叙皱着眉,无奈一笑:“给你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看来是被打得很重?”
  “是啊,差点破相。”
  何犀深重地叹了口气,沉痛地摇了摇头以强调事态的严重性。
  “不过……也是我太自不量力,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
  她苦笑一下,趁着四下无人,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尤叙头不自觉地往她手停留地那一侧靠,视线依旧停在她脸上,试图寻找到一些微末的迹象。
  “要不要换个人?”
  “算了吧,没必要计较,要是她被辞退了,说不定还会激化矛盾。”
  “那就避免和她独处。”
  何犀点点头:“听说你很能打嘛,不如有空教我两招?”
  他垂眼,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成,今天晚上。”
  
 
  ☆、47-一招十字绞
 
  
  “卡萨布兰卡花,象征无望爱情的死亡终结,放在年轻混混的房间里是不是很合适?”赖枫微把搜来的照片举到何犀面前。
  她随手把铅笔夹在耳朵后面,从纸堆里找出来那间房的置景设计图,答:“嗯,可以放在窗台上,那面墙正好贴了女主角的海报,看起来够诡异。”
  尤叙托着腮坐在桌边盯着她看,提醒道:“明早就要拍,来得及弄到花吗?”
  “我打个电话问问花店,看能不能送货。”说着,何犀划开手机给认识的店家发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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