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见一个带白泽面具的男子直勾勾冲进来,还以为是吴二请来的帮手,皱眉问:“你是谁?”
不怪她没认出来,她拢共就见过太子一面,压根都没顾得上看人家的脸,更别说太子今儿还戴了面具。而且太子在她面前说的话不超过五十个字,听声音认人...也有挺大难度。
太子被这一声唤的回过神,他惊觉失态,忙缓了缓神色,制止了想要上前呵斥的内侍,这才瞧见被泼了一身颜料,脸上还肿着的吴二。他没回答沈语迟的问题,而是皱眉道:“这是...”
吴二一眼就认出太子,刚要喊叫,被太子一个凌厉的眼风制止了。
沈语迟左右看了看,又问:“你们认识?”
太子恢复从容,笑:“是啊,吴二郎做什么了,引得姑娘这般动怒?”
沈语迟见他说话公道,便道:“他跑到我店里大放厥词,言语辱及我,我气不过这才收拾了他一顿。”她冷冷看了吴二一眼:“他父母没教他怎么说话,我只好帮着教了!”
吴二脸皮子一抽,极想反驳,但见太子在这儿,硬是没说出口。
太子笑意不变:“姑娘店里的损失,我帮他赔了。”他又扫了书架上的书本,选了几套热销的:“这几部书我买了,聊表歉意,他是个浑人,还望姑娘别见怪。”
他既然说和吴二认识,沈语迟猜测他也是什么世家子之流,他态度诚恳,她也就不再纠缠:“好。”说完让人给太子把书包起来。
沈语迟浑没当回事,收拾完就去这条街有名的苏福楼吃饭了。
她坐在临窗的隔间,玉雕似的侧脸露出一半,两腮微微鼓起,似乎用的很是香甜,让人瞧了就有胃口。太子似乎想跟上去,脚步又顿住了,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没过两天,太子又来了云光阁,他脸上还戴着面具,不过这回是孤身一人来的,至少明面上看是孤身一人。
他取出一本《溽暑记》上册,目光却落在沈语迟脸上:“姑娘,这本书有些问题。”被面具挡着的神情怅然悠远。
沈语迟挺想说她又不是掌柜的,找她没用,但人家既然都说了,她也不好推诿:“哪里有问题?”
他翻开几页,随意点了点其上几处,还是有意无意看着她的脸:“这几处有几个别字和错漏。”
沈语迟‘哎呦’了声:“可能是书局印的时候没注意。”她伸手把书取来翻了翻,也没瞧见哪里有别字,她不甚在意地道:“我没瞧见错字在哪,书局刊印的时候自然是校对过错字的。不过...刚好这几天刊印了新版,不过若是郎君想换,我就命人给这位...郎君换一本,你觉着如何?”
太子一怔,笑了下:“也许是我瞧错了,姑娘...”
她命人给他上了盏乳茶,没给他往下说的机会:“你先等等,我让人去取书。”
太子:“...”虽然他确实喜欢爽利活泼的,但她这也活泼过头了吧。
太子见她转身要走,忙道:“我对这本《溽暑记》很是喜欢,看完就期待第三册 了,能劳姑娘跟我讲讲后面的情节吗?”他笑一笑:“我看完第二卷,心里一直惦记后面内容。”
这当然是个托词,沈语迟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成啊,我不能剧透。”
太子:“...”
她还以为遇到个硬要剧透的狂热私生粉,敷衍道:“天色不早了,我急着回去,郎君等着看第三册 吧,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出了。”
她说完就一溜烟走了,太子顾着身份,也不好直接拦她,望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
不过...她和沈侧妃是堂姐妹,他总有机会再遇见她,他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开。
......
沈语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头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
倒是没过两天,沈霓君又打发了人过来问候娘家,自打上回沈语迟窥见她和太子的秘密,沈霓君就再没让她过去,估计也是怕她被太子瞧见闹出什么纷争,不过两边的来往倒是不曾断过,白氏和沈语迟常命人去总督府问候送礼。
这回来的不是常见的刘媪,而是一个四十五六左右,面白无须的内侍,他先自报家门:“奴婢名唤常福,不知大郎君少夫人和大姑娘还记不记得奴婢?”
他寒暄了两句,道明来意,笑:“大姑娘有福气,您写的那书不知怎么的,竟在东宫盛行起来,连太子太子妃都在看呢。沈侧妃想着自己还没看过,想在您这儿讨一本回去看看。”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都火到东宫去了,愣了下:“真的?”
常福笑:“这还有假?”
沈语迟笑的合不拢嘴:“我这儿有好几套亲笔签名的,你一并拿回去给娘娘吧,娘娘自己看不完的话,还能拿出去送人,也好做个人情。”她这是要火遍全邺朝的节奏啊!
常福笑:“您考虑周全。”心底却道这位沈大姑娘也忒会自夸了,太子府里的人什么没见过,几本书还能送出个人情?到底是在登州这乡下地方待久了,眼皮子有些浅呐。
他姿态虽恭谨,但举手投足颇为自矜,尤其是眸光闪烁不正,沈语迟瞧了就不大喜欢。她趁着沈南念跟常福说话的功夫,悄悄跟白氏咬耳朵:“这太监可比刘媪差远了,眼睛长头顶上似的!”
白氏小声跟她八卦:“你大哥也不大喜欢他,不过这常福当年是贴身伺候沈贵妃的,有些高傲自矜也在所难免。他是沈贵妃身边的旧人,侧妃娘娘废了好大功夫才把他调到身边,也算是存了个念想。”
她啜了口茶,才继续:“侧妃娘娘既然看重他,他也算得上得用,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咱们能忍则忍吧。”
沈语迟好奇:“这么说,他在隋帝的时候就入宫伺候了?”
白氏随意点头:“宫里的老人了。”
姑嫂俩八卦几句,沈语迟当真命人取了几套书出来:“让侧妃娘娘留着送人吧。”
常福嘴角抽了抽,竭力笑着接过:“您当真细致。”
沈语迟有点烦他,也不至于表露出来,客气笑笑:“我送常大人出去。”
她带着常福才出了二人,迎面竟撞上了裴青临。
今是沐休,她有些纳闷裴青临怎么过来了,不过还是招呼一声:“先生。”
裴青临见到她,唇边就含了一缕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就落到她身后的常福身上,他瞳孔微缩,眼底掠过一道极深的寒意。
他风姿出众,常福自也瞧见了,他目光有些迷茫地从裴青临脸上掠过,这女人...怎么有点眼熟?
第65章
沈语迟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既然裴青临深憎沈贵妃, , 而且他有可能在宫里当过差, 那这个常福他应当也是认识的, 就是不知道常福认不认得裴青临了。
裴青临除了方才扫的一眼,他目光自始至终都没落在常福身上,倒是常福拿眼不住窥他。
他颔首还一礼:“大娘子。”常福的出现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忆,想不到他现在还没死,果然为虎作伥之辈更能活的更久些么?
她又瞄了眼裴青临, 他神色淡淡, 唇畔笑意不失, 倒也没显露出什么, 可她就是觉着,这个常福让他感到不快甚至是有些厌恶。难道裴青临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被常福刁难过?
她上前一步, 挡在两人之间:“常大人,我送您出去, 别让侧妃久等了。”
常福目光这才收了回来,口中敷衍应了句:“您说的是。”
他想着如裴青临这般相貌出众的, 若是以前见过, 他应当不会忘了才是,想必是他记错了。他想归想,出了府门还是提了句:“大姑娘,这位娘子相貌气度当真出众, 应当不是贵府下人吧?“
沈语迟不想多谈,随意笑笑:“自然不是,他是父亲请的女先生。”
“既是公爷请的,想必他学识极是渊博了。”常福不经意地试探一句:“听这位先生的口音,倒不像登州本地人,不知可曾婚配啊?”他这人虽无甚大本领,但大概是当奴才当久了,有种本能的直觉,方才在见到裴青临的一瞬间,他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连面对太子的时候他都没觉着有这般压迫力,这...委实有些不对头。
沈语迟心下一跳,面上倒是稳住了:“先生官话说得好,哪里人我也听不出来,只听父亲说他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因家道中落才出来讨生活的。婚配与否,我这个做学生的也不好打听。”
常福拍了拍脑门:“是我糊涂了。”他笑笑:“似女先生这般貌美的,也是有一无二了,纵然未曾婚配,身后也少不了倾慕的吧?”不试探出些东西来,他就有点提心吊胆的。
沈语迟脸一沉:“我一向视先生为长辈,常大人非要跟我讨论这个吗?”
常福自知失言,尴尬笑笑:“奴婢随意说几句罢了,大姑娘勿恼。”他瞧问不出什么,就不再废话了。
沈语迟再不多话,一直送他出了巷口,让车夫把她扶上了马车。
她折返回来,还没走回府里呢,在外头巡逻的一个沈府侍卫匆匆跑来:“大姑娘,出事了,您快去瞧瞧吧!”
沈语迟心里一跳:“怎么了?”
侍卫大喘了一口气:“常公公的马车才出街口,马车就被迎面而来的几匹惊马撞翻了,现在街上一片人仰马翻的,也不知常公公有事没事!”
沈语迟猛然想到裴青临带着凉意的眼神,她心里打了个突,一颗心重重往下一沉,急忙带着人跑到了街口。
常福乘坐的马车侧翻在地,他人也从车上摔了出来,额头上磕青了老大一块,披头散发看起来很是狼狈。
沈语迟忙拨开人群走过去,亲手扶起常福:“常大人没事吧?”
常福闭上眼‘哎呦’了一会儿,一脸愤恨地道:“不知道是哪个狗东西放出来的疯马,要让我知道了,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
沈语迟瞧他生龙活虎的,心下一松,她又想到裴青临,抿了下唇:“这附近多是达官贵人的居所,这些贵人行事跋扈惯了,您这公道怕是不好讨回来。”
常福虽仗着沈霓君的宠信张扬跋扈,到底不是没脑子的,愤愤咒骂几句,也不敢再发作。
沈语迟命人请了大夫来,给他抓了几副膏药,又给他重新换了辆结实的马车,客客气气地命人送他回去。
待处理完这边的事儿,沈语迟心里的火直往上窜,转头就去寻裴青临了。她一张脸拉的老长:“先生,刚才常公公的车架被惊马撞了的事儿,你知道吗?”
她倒是不在意常福出什么事,但沈侧妃极信重常福,若是他在沈家大门口出了问题,难保不会影响沈家和沈侧妃的关系。那惊马来的蹊跷,除了裴青临,她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种手段和动机了。
裴青临睨她一眼,唔了声:“知道。”他用书卷撑着下巴,懒懒笑道:“常福撞死了没?”
沈语迟抿了抿唇:“你果然认识他!”她深吸了口气,盯着他:“那惊马是不是你放的?”
裴青临笑了下:“大娘子...”他眉眼转淡:“不是你沈家遇到什么问题,都能算到我头上的。”
沈语迟给他噎了一下,直直地看着他:“你就说,今日惊马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裴青临见她表情不善,也微微眯起眼,长睫遮住深色瞳仁里的不快。两人对视了会儿,他又转了笑悠悠的模样:“你猜啊。”
沈语迟气的差点脑淤血,她一个没憋住,就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你怎么这般小心眼?!不管你们俩有什么旧怨,好歹是在一个宫里当过差的,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你至于取人性命吗!”
那啥,她一般比较照顾裴青临的自尊心,就算猜到了也从不在他跟前提这事儿的,今儿实在是被他这怪里怪气的态度气的很了,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裴青临:“...”
他静默了良久良久,轻声重复:“在宫里当差?”他声音冒着森森寒意,语调却更轻:“你以为我原来是什么人?”
沈语迟给他反问的也懵了下:“不,不是太监?”
裴青临:“...”
他突然将她拉至身前,又握住她的手,将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覆上自己的胯裆处。
他挑眉,哼笑了声,表情不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语迟给他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整的一懵,想抽手却抽不回来,只能眼看着自己五指覆上了那里。
“...我脏了。”
......
常福是带伤回去的,沈霓君自然要问:“不过是去取本书,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常福擦了擦脸,被沈语迟提醒了句,他也不敢告状,只赔笑:“路上不小心跌下马车,伤到了。”他奉上几套书:“这是大姑娘亲笔签了名的。”
沈霓君捂嘴直笑:“呦呦果然是出息了,原来字儿都写不大齐整的,现在竟能出书了。”
常福瞧她心情好,趁机进言:“大姑娘不光这上头出息,就连眉眼也长开了,奴婢瞧着,倒有几分您的神韵,如今她尚还年小,若是再长开些,还不知是何等美貌呢。”
沈霓君听他这样说,也很高兴:“我瞧呦呦生的比我还美些,日后必能寻一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
常福配合着笑:“寻常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咱们大姑娘?”他语带蛊惑,凑近了低声道:“奴婢瞧着,大姑娘如今出落的这样貌美,又这般能干,最重要的是大姑娘性子明媚活泼,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郎了,若大姑娘能进东宫,大有前程不说,还能帮衬着您,以后...”
沈霓君听的蹙起眉:“别说了。”她抬手止了常福的话头:“我从未想过让她入宫,这话你也不要再提,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
常福还有意再劝,但他也不敢拗了沈霓君的意,他便转了话头:“说来大姑娘能有这般出息,也是托了沈府那位姓裴的女先生的福气,听说裴先生博学不亚男子,且极擅教书育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