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珣也不想把心思放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上,看着拿回来卖相古怪的糕点,暗叹一口气:罢了,坦荡对待便好。
他抛开杂念,回书房看书,不一会儿感觉些许疲惫,便唤人打水。
沐浴完,腹中有些空空,视线扫到放在桌上的蛋糕,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拾起一块放入口中。
不知道是不是本就有些饥饿的缘故,蛋糕入口极其香软。甜而不腻,口感蓬松,奶香味儿十足,吃罢口中留有余香,勾起了他的馋虫。
他拿起另一块中层有乳白色夹心的蛋糕,好奇地打量。这白色的夹层看上去很硬,稍微一压,又极其柔软滑腻,让他想起天边云朵,幼时他总瞧着白云嘴馋。
他将蛋糕放入口中,轻咬两下,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炸开。嫩黄色的蛋糕部分轻盈软弹,乳白色部分浓厚香滑,口感细密,唇齿生香,久久不散。
这糕点味道口感新奇,老少皆宜,谢珣脑海中闪过双胞胎侄子的身影,想必姜舒窈应该早早就送了过去。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也不知姜舒窈怎么和两个小家伙处得那般融洽。
想起她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数着吃食的模样,倒与稚子无甚差别。
……
姜舒窈闲散似神仙的日子终究是到了头。
暑热渐至,一张朝阳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帖子摆在了寿宁堂桌案上,姜舒窈名字赫然在列。
老夫人这才意识到即使避而不见,让姜舒窈在她院子里自个儿处着,她依旧是自己的儿媳,在休掉她之前,她始终都是和谢国公府绑在一起的。
曾经姜舒窈胡闹丢人,那丢得是襄阳伯府的人,现在再胡闹,帐可是算在谢国公府头上的。
本来每日请安都是融融乐乐的,今日气氛却被这个消息砸得一片低迷。
谢珮年纪小,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一跺脚,娇声娇气地埋怨:“娘,我不要和她一起,太丢人了!让她别去吧,称病就是了。”
老夫人并未呵斥她的无礼,皱眉道:“长乐郡主一向与她交好,不让她去是行不通的。”
二夫人周氏比不得贤淑贞静的大夫人徐氏,想到要与姜舒窈同行也压不住话了:“母亲,既然她已嫁进了谢国公府,那该立的规矩就该立起来。母亲心善,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如今既然有宴请,那该教的礼仪都得补上,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们谢国公府。”
免了姜舒窈的晨昏定省,无非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和“心善”没有半分关系。老夫人自不会驳了周氏的话,皱眉思索,有些意动。
一直安静不说话的徐氏突然看向周氏,说道:“三小姐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了吧,长公主的赏花宴想必青年才俊都会前往,人才济济,弟妹可要多留心。”
这可提醒了周氏,自己女儿可不能被她带坏了名声,她有些着急:“母亲,就算规矩扳不正,让她每日来抄抄经书磨磨性子也是好的,不指望她多懂礼数,安安静静地赴宴就够了。”
徐氏这才附和道:“弟妹说得是,让她过来侍奉些时日,母亲闲来便教导几番,耳濡目染之下,必会有所改变了。”
周氏一哽,徐氏这人真是永远不忘巴结老夫人。谢国公府只有二房出了嫡女,大房自然不用着急,可徐氏那副万年不变的沉稳内敛的做派,让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不是,听说最近两位小少爷老往她那儿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嫂可要多上点心啊。”
徐氏面色不改,这话入耳仿佛不痛不痒,出了寿宁堂脸色就变了。
她左思右想,还是有些忧心:“这几天阿昭和阿曜没有去她那儿吧?”
嬷嬷低头回道:“是,两位少爷除了见先生,就是在房里看书习字。”
徐氏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嬷嬷继续道:“只是……三房那边常常送来些新鲜的糕点,少爷们都很喜欢——”
徐氏猛地顿住,训斥道:“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儿子送吃的,我还要新生不满?我是那般是非不分的人吗?”
嬷嬷连声认错。
徐氏回到房里,坐下饮了几口热茶,越想越不对劲儿,总怕自己行事随了尖酸刻薄的小姑子和二房浮躁愚笨的周氏。姜氏与大房来往,不管是单纯疼爱两个小孩儿也好,出于示好也罢,自己一味反对倒是显得刻薄无礼了。
想通了,她起身往谢昭和谢曜书房去,一进屋便闻见淡淡的奶香味。
谢昭和谢曜一人占了书桌的一头,正认真地练着字。窗外暖阳正好,微风拂动树影轻摇,两人时不时拿起书桌中间磁盘上摆放的方方正正的小蛋糕,一口一个,吃得脸颊鼓鼓的。连一项厌食的谢曜都伸手拿了好几回。
徐氏神情变得柔软了许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谢昭看到她,她才抬步进屋。
“娘。”谢昭放下毛笔,从板凳上跳下来。
徐氏揉揉他的脑袋,他躲闪着不让她碰,拽着她的袖子往桌边走:“娘,三叔母给的奶油蛋糕,你尝尝。”
徐氏看着餐盘上卖相极佳的蛋糕微微咽了咽口水,想必入口一定香软蓬松,那中间夹的是什么?看上去真是新鲜……
她连忙止住念头,笑容温婉,摇头道:“不必了。”她还没有嘴馋到这种地步。
谢昭顺手拾了几个到小瓷盘里,塞给徐氏身旁的大丫鬟:“娘你不是最爱吃糕点了吗,这可比其他糕点美味很多,连四弟也爱吃。”
谢昭孝心可嘉,徐氏推拒不得,只能让丫鬟拿回她房里放着。
母子闲叙一番,徐氏回到厢房,看着桌上的蛋糕无比犹豫。
做着帐,余光瞟到蛋糕;对管事训着话,鼻头嗅到甜味……
最终,她选择用一方手帕盖住蛋糕,这样就看不见也闻不见了。
……
月上枝头,各房陆陆续续洗漱熄灯。徐氏拨了拨油灯灯芯,烛光黯淡了几分,待到大老爷谢理躺进床侧,她才彻底把油灯熄了。
夫妻结发二十余载,每夜都会絮叨一番再睡去,相敬如宾,恩爱如初。
谢理讲了会儿官场上的糟心事,徐氏安静听着,时不时出言劝慰。待到谢理郁气散了,睡意袭来,叙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徐氏也有些困,准备止住话头入眠,耳边却传来谢理带着睡意的低语:“……对了,今日桌上摆着的糕点味道不错,隔日你再让人多买些。”
徐氏瞌睡虫瞬间消失,她侧头问:“什么糕点?”
“唔,就是用帕子盖着的那盘,不过为何要用帕子盖着?”
徐氏躺在床上,漆黑中微微瞪大眼睛,半晌不语。
谢理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回话,便以为她睡着了,u却又突然听到她说:“你知道最近阿昭和阿曜与三房的姜氏常作伴玩耍吗?”
谢理睡意朦胧,思绪没跟上她的话头:“嗯?谁?”
“阿昭和阿曜,你儿子。”
他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地问:“我儿子怎么了?”
“他们喜欢找姜氏玩,姜氏对他们也不错,那盘糕点便是姜氏叫人送来的。”
“哦……姜氏是谁?”
“三房夫人,谢珣的妻子。”徐氏耐着性子回答道。
“哦,哦。谁找她玩?”依旧支支吾吾,含混不清。
“姜——”徐氏深吸一口气,“算了,老爷,睡吧。”
几息过后,身侧响起鼾声。
徐氏半晌吐出一口气:“我省了一天都没舍得吃……你倒是舒服了,吃吃吃,睡睡睡!”
谢理一夜睡得香甜,官场虽时有不顺,但家有贤妻,每次都能宽慰劝解他,既是端庄持家的主母,也是才情横溢的解语花。
两人相识于幼童,举案齐眉,恩爱数十年,夫复何求!
只是第二天一起,徐氏便称她着了凉。
体贴如她,自然万事为谢理着想,谢理不得不搬去书房睡了好几天,连续几日没睡成好觉。,,
第10章
自从开始晨昏定省后,姜舒窈再也没睡过懒觉了。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请完安后回来补觉就行了。
可没过几日,老夫人又叫她抄经书,这可难倒了她——她不会用毛笔写字啊。
不抄是绝对不行的,即使她脑子缺根筋,也明白在高门大宅里,老夫人就是妇女们的顶头上司,千万得罪不得。
让人代抄也不行,谢国公府哪里没有老夫人的眼线,被逮住了可就糟糕了。
所以,只好自己认真抄呗。她白日在老夫人设的小佛堂抄经书,晚上回来还得点着油灯继续抄。
东厢房没有书桌,普通的桌子高度不合适,抄了两天她的腰就开始酸痛。
第三日,她抱着经书回来时,发现谢珣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便厚着脸皮过去。
谢珣在自己院子里没有那么多讲究,门口无人守着,姜舒窈走近,瞧了瞧门。
“何事?”门里传来谢珣清冷的嗓音。
“是我。”姜舒窈话头一顿,作出讨好的声音,“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门内迟迟没有回应。
姜舒窈心想,不应该啊,我声音都这么甜了,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珣放下毛笔,隔着袖子搓了搓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开始后悔自己未曾让小厮在门口守着,最起码直接就能把姜舒窈拦下了。
“夫君?”门外又响起她的声音,这次更加矫揉造作几分。
谢珣眉头直跳,她嫁进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温婉”的语气。
他把书本合上,说道:“进来吧。”
姜舒窈抱着厚厚几卷经书撞开门,毫无仪态可言。
“我那边没有书桌,今晚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吗?”她补充道,“你放心,我安安静静的,绝不会打扰你的,明儿我就让人买一张书桌回来。”
谢珣不想和她多费口舌,点点头,姜舒窈的丫鬟立马把椅子搬了进来。
她倒是乖觉,缩在书桌一角,一块地儿也不多占。
谢珣本是怀疑她想借此机会亲近自己,他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与她说清道明,莫要试图以落落大方的姿态来缓和两人关系。
没想到她坐下以后就安安静静地写字,竟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春末夏初晚间温度适宜,她只着了一件薄衫,是不太适合她的嫩黄色,比不上新婚头天的红衣衬她。
闲居在家,姜舒窈不甚讲究,如锻墨发披散在肩头,松松垮垮斜插,青丝半挽,斜插一根玉钗。
烛灯柔和,将她明艳的脸染上几分朦胧的温柔,慵懒松弛,光华内蕴。
谢珣的眼神挪到她乌黑的发上,她不适合佩戴玉饰,更适合金饰,这在女中很少见。京中贵女更爱玉饰,她们认为金虽富贵华美却多了几分俗气,如今看来,“俗”还是因为压不住。
他收回目光,思绪飘远,案上的书页迟迟没有翻动。
直到姜舒窈突然放下毛笔,他才回神。
她因发力不对手腕酸痛,放下笔后皱着眉揉个不停,面上一片苦色。
谢珣冷不丁开口:“你在家未习过握笔吗?”
姜舒窈的习字水平停留在小学时的少年班时期,她也不回答,又把毛笔拾起来,嘟囔道:“这么多可怎么抄得完啊,我还想早点交差早点解脱。”
幼时,母亲也用抄经书来磨大嫂二嫂。
谢珣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眼里透出笑意,站起身走至她跟前,弯腰一看,那还不容易露出的笑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虽有些才名,可不是那种因自身资质不错而看低平庸之辈的人,但姜舒窈这字……
“你这是字吗,你这是鬼画符还差不多。”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
“喂——”姜舒窈把字帖拿起仔仔细细扫了一番“至于吗?”这水平远超少年班同龄小学生了好不好。
“你……”谢珣欲言又止,他听过姜舒窈不学无术的名头,但没想过是这般不学无术,写字连刚刚开蒙的侄子都不如。
谢珣忍不住毒舌道:“这样的字,就算你抄完了也交不了差。”
姜舒窈大受打击,“哐当”一下把脑袋磕在桌子上:“我可怎么办啊?要疯了。”
谢珣又无奈又嫌弃又觉得好笑,坐回椅子上:“母亲只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与其趁夜赶工,不如倒白日多表现表现,等机会合适了,再把抄完的经书递与母亲。”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还是为姜舒窈解忧,姜舒窈古古怪怪地看他一眼。
原来是个好人啊……
不对,这是在教自己如何蒙混过关耍心机,所以是个教自己使坏的好人?
谢珣说完才意识到他多话了,没再理她,又重新看起书来。
留姜舒窈缩在板凳上思考怎么“表现表现”,装乖讨巧行得通吗?
她想事的时候总有些忍不住的小习惯,比如咬笔盖。
于是,谢珣余光便看到她把笔杆杆头放到了嘴里。
或许是因为这个动作太过幼稚不雅,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
她半倚在桌边,宛若无骨,青丝从颈间滑落,趁得脖颈修长白皙,肌肤欺霜赛雪,轻咬笔杆的红唇丰盈而柔软,珠光下透着娇嫩红润的光泽,仿佛含着蜜汁的红花,待人采撷。
谢珣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一般,只看了一眼便飞快的收回,努力将恍惚的心神稳住。
他笔下不停,似认真看书,但自己也不知道在书边写了什么批注。
等到姜舒窈突然“喂”了一声,他才彻底清醒,细致一看,发现自己在书本边角胡乱写着几行经文——“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他“啪”地把书本合上,欲盖弥彰地接话:“何事?”
姜舒窈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摸不着头脑,跟谁置气呢?不知书中写了什么,难道是史书里贤臣被奸人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