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季桃断定道,“刚刚看见陆叔叔是去找酒店的人。”
两人再次经过祈热那桌,这一回,还是笑着朝她示了意。
祈热回以微笑,夹一块虾到祈凉盘子里,祈凉忿忿地帮她剥了,再将虾肉扔进她饭碗。
他小声为陆时迦打抱不平,“以后陆时迦就是个妻管严!”
原本陆时迦爱效的劳,现在他不方便,只能转移到祈凉身上。
祈热问心无愧,将虾肉蘸了酱送进嘴里。她也就吃下几只虾,再没了胃口。
没办法跟陆时迦在一块儿,也不需要她帮忙。放下筷子,她便离了餐桌,去一趟洗手间后没再回去,直接从后门走出酒店。
到路边拦了辆车,一路往家里去。
她刚进门没多久,就听外头传来车子进院门的声音。
走到门口,见陆正午的车开了进来。
祈热迎出去,等陆正午从车上下来,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阿姨忘记拿给迦迦的礼物了,我说在家给一样的,她非要我现在来拿。”陆正午走上台阶,大概是刚才忙着接待客人累了,这会儿捏了捏脖子。
祈热看过去,循着他的手,看见他头上一层不太明显的白。
屋檐下就有凳子,陆正午索性坐下来,“让叔叔在这儿偷偷歇一会儿,”又朝祈热招了招手,“陪叔叔聊会儿天。”
祈热便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见他揉肩,便说:“我给您按摩?”
陆正午摆摆手,“不用不用,老毛病了。”
他扫一眼院子,忽地叹了口气,“眨眼间,迦迦竟然就成年了,”而后笑了笑,“咱们家几个小孩,一个个都是有出息的。”
“一个二个,都是叔叔看着长大的,”陆正午颇为感慨,“你跟时樾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两个弟弟也要高考,马上就要进入人生新阶段了。”
祈热稍稍点了点头,然后开着玩笑:“我们再怎么长大,在您眼里都是小孩。”
陆正午看向她,“这倒是实话,你记不记得,小的时候你说以后要赚钱买个大房子,咱们两家人住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祈热想了一会儿后摇头,笑着挠了挠脑袋,“没印象了。”
“也是,你那会儿太小了,可叔叔一直都记得,”陆正午脸上带着笑,“之前也以为,咱们以后真的会是一家人。”
祈热听出了弦外之音,陆正午大概和柳佩君一样,希望她能和陆时樾在一起,可惜两人有缘无分,走不到一块。
“但是——”陆正午继续说下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我们还是没有那个缘分。”
祈热微微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太敏感了,她脑袋里咀嚼着陆正午刚才那一句话,总觉得他说的似乎又不止是陆时樾。
“热热。”陆正午喊了一句。
祈热朝他看过去,心脏莫名一颤。
“什么年纪的人,就跟什么年纪的人打交道,这是本分。”陆正午语气坚决。
祈热乍然间明白了过来,手跟着一抖,眼睛想要避开陆正午的视线,又下意识认为不能这么做。
陆正午脸上线条也一紧,“叔叔相信你跟每个人都聊得来,但如果是因为其他感情,叔叔没办法赞同。”
祈热心跳急速加快,手指抠在木凳上,指甲因为太用力而变了形。
“现在还不晚,你尽管去做你该做的,剩下的叔叔会看着办,”陆正午语气还算缓和,但分量十足,“搬家,或者让迦迦先休学,之后再复读一年,我认为都不是大问题。”
祈热努力稳住,才没在陆正午面前失态。
她该是忘了,陆正午是有魄力的大企业家,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只要他愿意,谈判的技巧随时都能摆出来。她以前没见过,是因为他收了起来。
陆正午拂了拂衣袖,“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柳阿姨,到时候会怎么闹,叔叔也不能保证。”
“但叔叔希望你能听进去,不要到最后两家人撕破脸皮,那样就不好收场了,”他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的却是最让人接受不了的话,“也希望你理解叔叔的立场,叔叔就两个儿子,不能都折你手上。”
他还说了一些话,祈热一字一句都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正午看了一眼表,随后站了起来,“叔叔得回酒店了,今天太忙,都没来得及跟你喝酒。”
“要是还有机会,等过几天咱们在家下棋的时候喝两杯。”
祈热始终没有动,她看着陆正午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车旁,开门上车,然后缓缓将车倒出院子,转个方向绝尘而去。
抠着板凳的手隐隐发痛,祈热将手抬起来按在了胸口。
她觉得呼吸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明明没了力气,却想起先前和徐云柯说的“定时炸.弹”理论。
她错了,每一个知道的人,包括季来烟和陆时樾,通通都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们以为的“定时炸.弹”,柳佩君,不过是起着烟.雾弹作用的麦格芬,而真正的“隐形炸.弹”另有其人,威力强了千倍万倍,一招致命,却偏偏被所有人忽略。
让被击中的人毫无防备,即刻就千疮百孔。
祈热捂着心口,痛苦地埋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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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生日酒宴结束, 送走所有宴客,两家人才一块离开。
两辆车子先后开进院子, 柳佩君喊住从另一侧下车的陆时迦, “迦迦,你去喊你祈热姐晚上过来吃饭。”
季来烟要开口, 被开门下车来的陆正午抢先,“时樾你去吧,迦迦你过来帮爸爸看看电脑。”
几个人一齐看向了陆正午, 陆正午则朝陆时迦招了招手,“你上次给爸爸安装的Win8好像有点问题,也得帮忙把刚才拍的照片导进电脑。”
说起照片,柳佩君看向季来烟,“热热也是, 提前走也没说一声, 咱们照片都没一起拍成。”
季来烟去开家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再一起拍也不迟,”再朝台阶下陆时樾示意,“时樾不用喊热热了, 我上去看看。”
她进门便往楼上去,到祈热门口敲门, “热热?”
又敲几下, 仍旧没回应,她便拧门进去,看一圈, 里头没人。
再拨通电话,那边立即给挂断了,随即发过来一条消息——
“花老师临时找,今晚住学校,不回去了。”
季来烟鲜少地皱了眉,看着短信陷入沉思。
晚上是柳佩君下厨,一起吃饭是陆正午提出来的,本来中午已经吃了一餐没有必要再聚,他说难得都在,大家也就没拒绝,只当是一顿家常便饭。
“这都腊月二十五,热热怎么又去学校了?”厨房里柳佩君正把食材倒下锅,看了看旁边的季来烟。
季来烟择着菜,“估计是有什么项目,要帮老师忙。”
柳佩君想起什么,笑了笑说:“热热翻译的那本外文书,之前迦迦给带回来两本,我多的是时间就翻了翻,太深了,看不太懂。”
季来烟心思散了些,听着回过神来,“我在甜品店里也放了几本,大家翻翻也就放回去了。”
“他们年轻人看的、玩的东西我们都搞不懂了,”柳佩君快速翻炒着锅里的笋干,“不过迦迦说她这书是今年要参赛的,必须专业深奥。”她说着又笑了起来。
季来烟跟着笑了声,想着借这个机会再试探一回,她敛眉看着盆里已经洗了很久的几头青菜,暗暗叹口气,将菜捞起来后还是没说话。
开着空调的客厅里,陆正午和祈畔正面对面坐着下棋,两人旁边各有一人站着观战,时不时帮两个爸爸添一杯热茶。
陆正午这一局又战败,他嘴上连连哀声几句,又抬头看向陆时樾,“时樾啊,你帮爸把那瓶白酒拿过来。”
下棋配白酒,他们鲜少这么搭配过。
祈畔伸手拦了拦,“别别别,待会儿饭桌上再喝。”
陆正午却坚持,伸手推了推陆时樾,“去拿来,我这一直输,得喝点酒醒醒精神。”
又使唤陆时迦,“迦迦你去洗两个杯子来。”
陆时迦也觉得喝酒有些奇怪,想不明白便先照着做,迈开步子去厨房拿出来两个杯子。
一口白酒入喉,陆正午心里没觉得多舒坦,反而愈发难受了。
他持续输棋,是心里头搁着事儿,没法集中注意力。好在习惯了心不过脸,教人看不出来。
从昨晚上到今天,他始终心绪难安,起因则是柳佩君昨晚睡前提起的,陆时迦和祈热在谈恋爱的事情。
柳佩君说是误会,但他知道,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他闭上眼装作睡着,一面是因为太震惊,一面则是在追溯与这事儿有关的线索。
柳佩君能轻易就被几句解释说服,相信这是误会,是因为她不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但陆正午清楚,还是听陆时迦亲口说的。
那次是祈凉成年生日,祈凉那时也还不知道祈热已经和陆时迦在一起,他听虞梦蝶在车上说了一句“520”,后来在厨房里便提起这三个数字,开玩笑似的跟陆正午说,“陆时迦好像谈恋爱了。”
而“好像”两个字,是被陆时迦自己抹去的。
陆正午借着更新电脑系统把陆时迦喊回了家,他当时是想关心小儿子几句,没想到陆时迦自己坦白了,至于跟谁在谈恋爱,他说等高考后再告诉他。
陆时迦当时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从他爸这里入手,是因为以他对他爸的了解,知道他爸肯定会惊讶,但他向来开明,铁定没柳佩君那么难说通,所以他说一半留一半,当是打了一枚预防针。
但是倘若他知道他爸对这件事情持反对意见,当初肯定不会跟他坦白。
他以为走对了的那一步,现在反倒成了陆正午进行判断的“有力证据”。
单是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这个事实,和一个让人觉得很普通的、情侣间喜欢用的数字“520”,陆正午是判断不出的。
除此之外,陆时迦在跟他坦白之后还说过一句:“可能到时候告诉了您,您也不会支持我。”
他已经选择跟他坦白,却又添上这么一句,当时陆正午就已经持了些怀疑的态度,但也没有多虑,只猜跟他谈恋爱的女孩子有不少缺点。
现在看来,这句话实在意味深长。
另外是在上一年陆时迦生日的时候,在家门外的那条路上,他,陆时迦和祈热三个人的对话,或者说陆时迦和祈热的对话里头,暗藏了多少寓意,陆正午现在才品了出来。
那次是陆时迦第一次跟陆正午坦白自己有喜欢的人,说完后又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看似是在跟陆正午抱怨,实则是在问祈热。
当时还没其他想法的陆正午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开玩笑问祈热的意见。祈热说她也不清楚,那时候陆正午以为她是深思之后得出的结论,其实不过是单纯的言辞闪烁罢了。
她说不知道,陆时迦却又说:“她明明知道!”
当时陆正午以为他在耍脾气故意为难祈热,或者是因为实在太苦恼乱耍性子。现在回头想,不是的。
那会儿两个人暗里波涛汹涌的对话,一句句皆是现在陆正午能够将事情板上钉钉的“证词”。
而那一次的对话,是以他看见陆时迦把手放在祈热口袋里,这样亲昵的动作为开始的。
到这里,也可以推断“520”不止是因为它的含义,还因为它是祈热的生日。
在陆时迦坦言自己谈恋爱之后,陆正午说过:“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犯错,爸爸都会接受。”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皮子底下,他想也不敢想的人。
邻家姐弟,相差了近十岁,一个看着另一个长大,任谁也不会轻易猜测两人是情侣关系,任何亲密的对话和动作,只会让人认为两人关系很亲,弟弟爱粘着姐姐罢了。
在这之前,陆正午也确实认为是陆时迦爱黏着祈热。他小时候内向,脸上没什么笑容,往后倒越来越开朗活泼,甚至会跟家里撒娇。饭桌上几个大人就常讨论,说他性格的变化多少跟祈热有些关系。
柳佩君也说,大儿子陆时樾因为工作很少回家,是这个小儿子周末回家陪着,才不至于让她那么孤独。
她也说陆时迦绝对受了祈热的影响,有时候听陆时迦说话,她差点以为说话的人是祈热。
陆正午还颇有些得意地和柳佩君说:“我早就说了,热热这性格讨喜,是你对她有偏见。”
柳佩君也爽快地承认,是她之前太古板了。
陆正午和祈畔是大学校友,两人一个理科一个文科,是参加同一个校园活动认识的,同是梅城人,性格也十分合得来,从成家后住到一起,到现在当了快三十年的邻居。
他们都把彼此的孩子当自家的疼,陆时樾性子冷,后头两个弟弟话也不多,只有祈热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两家人一旦坐在一起,她铁定是负责制造气氛的。大人们白日上了一天班回来,都愿意听她滔滔不绝地讲三两件趣事见闻。
陆家两个都是儿子,陆正午一直都想要个女儿,私下里也常对着祈畔表示自己的歆羡,开玩笑说不如让祈热也做他的女儿。内里意思不言而喻,是要祈热当他的儿媳妇。
他也是真的把祈热当自己女儿疼,在外头看见什么东西都要买一对,一样给陆时樾,一样给她。陆时樾沉默寡言,他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事都是说给祈热听,她也向来捧场,总能让说话的他乐呵呵。
可是以前他有多疼她,现在就有多无措。
九岁,不是一个小的数字,也不只是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