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衣带雪
时间:2020-06-10 08:11:02

  季沧亭闻言,神色黯淡下来;“成钰,你说天子在其位,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就不能明辨是非?”
  “我亦不知,或许有朝一日当真有明君登位,或可窥见其真。”成钰道。
  大越数代昏君,弄得民生凋敝,宣帝只能算是一筐烂柿子里挑出来的一个不那么烂的,但放得久了,毕竟还是会烂的。
  怅惘许久,路过一片灯火通明之处时,季沧亭忽然瞥见眼尾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映着窗外的烛光绰影,仿佛那张平素里端静自持的面具偶然裂开了一角,竟显出几分冶艳。
  她看愣了片刻,爬近了点凑过去嗅了嗅。
  “成钰,你喝酒了?”
  “嗯。”
  季沧亭觉得他说话声音也低了下来,心头好似被小火苗猛然撩了一下,只感到一丝痒意发散开来,想起日前那出没调完的情,又抵近了一点。
  “你喝的是什么酒?”
  马车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似乎比中原的马匹要闷一些,成钰听了片刻,稍稍坐直了些许,看着季沧亭近在咫尺的脸,手指顺着她耳后冰凉的发丝梳了进去抽去她最后一枚玉弁。
  季沧亭只来得及感到自己满头青丝落散下来,随后整个人便被推躺在绸垫上,略带薄茧的拇指尖稍稍把她的下唇拨开一点,随后对方倾下身子来,呼吸抵得近到只余一根软毫的距离。
  “池阳春。”他低语道。
  酥了,酥了。
  灞阳郡主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尺有所短情有所长,什么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郡主不早朝云云,以至于车门外的异响都没听见,等到马车忽然一停,车外传来兰登苏邪阴沉的声音,这才浑身一凛。
  “本王还没来得及好好和成先生告别,先生怎就自己走了?”
  兰登苏邪其实并未看清楚纵火者谁,只是听说成钰恰巧在此时离开了,还以为是他纵的火要急急离开皇宫,便想追上来一探究竟,哪知一开门,便见马车里一副你侬我侬的景象,当场被震退几步。
  “……原来成先生也是食人间烟火的,失敬失敬,小王改日再访。”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从此成老二在匈奴人眼里的形象成了一个无女不欢的风流浪子(误)。
 
 
第二十三章 棠棣·其一
  石梁玉写罢最后一篇策论,等待墨干的时候,本想习惯性地找剪刀剪短油灯的捻子省些灯油,抬头一看,却见照明的却是印着金箔的白蜡,面上不免浮现一抹苦笑。
  在家中苦日子过久了,总觉得读书写字要省着用,好教母亲少负担一些。现如今他有用不完的灯油火烛,可再也没有人对他嘘寒问暖、夜中补衣了。
  不,这偌大的炀陵,或许还是有好人的吧,比方说……
  石梁玉拿出那片季沧亭从嫣夫人手里抢回的牌位木片,微微出神。
  世上怎会有这样煌煌如骄阳照眼的姑娘?
  石梁玉面上刚刚不自觉浮现的笑意,很快被门外的吵闹声打散。
  “看什么看,都出来看本官的笑话?大公子对庶母不敬?那就忍着,一群贱货就知道生事,哭什么?滚!”
  不多时,吵闹声靠近,石梁玉身后的门被撞开,石莽一脸暴戾地冲进来,见他手边放着一本成太傅亲自编撰的《史记拾遗·汉室篇》,怒上眉山,一脚踢翻了书案。
  “读书,读什么狗屁不通的破书!书里有什么?能帮老子把虎符拿回来吗?没用的东西!”
  看着刚写好的策论被压在桌下,石梁玉已是十分麻木,静静地看着石莽发泄了一通后,道:“父亲生气归生气,莫要毁了我写好的策论,明日太傅要看的。”
  他说话时语气总有一股冷冽疏离的感觉,石莽清醒了稍许,冷哼道;“若不是看在灞阳郡主为你出过头,而为父身家富贵皆来自于她们母女,岂会容你多时?你写的是什么策论?”
  石梁玉木然答道:“是史记里未曾记载的汉惠帝之篇,当时吕后擅权,为稳权位,强令惠帝迎娶侄女为后,此为逆伦之事,以至于风气一时礼崩乐坏,太傅要我等以此立论批驳旧时礼法之缺——”
  “你说什么?”石莽忽然问道。
  石梁玉道:“太傅要我们批驳吕氏擅权令礼法有毁之乱象。”
  “不、不,你说汉惠帝曾迎娶过亲侄女为后?”
  石梁玉道:“史上确有此事。”
  石莽眼里闪烁起了一股古怪的亮光,起身亲手将石梁玉的策论捡起,认认真真将每一个字都看透了,笑道:“好、好。成太傅德高望重,想来最不能见容于这等有违礼法之事,梁玉,你可真是给为父送福报来了。”
  他话里的恶意太过于明显,石梁玉有几分不明所以:“何出此言?”
  “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靠着朝中那些只会阿谀逢迎的小人,我还是无法立足,随时都有可能被皇室见弃。这偌大的太尉府,还是应该有一个顶得住门面的长子……本官可没那个闲情等贱婢之子长到能用的时候。”
  石莽想伸手去拍石梁玉的肩,后者却后退半步躲开,他也不在意,复又挂上一副关怀的神情。
  “你不用怕,今日为父同陛下说起,托灞阳郡主的福,陛下说改日想见见你,便是你今年春闱考不上,只要陛下一开口,到时六部侍郎还不是任我石家挑选?”
  石梁玉扣紧了手心:“我能考得上。”
  “凭你那穷山恶水积攒的一丁点儿墨水,也想和成家的门生在科场竞逐?放弃吧傻孩子,为父教你的可是比那些酸书生更快晋升的青云大道。”石莽将他的书卷随手丢在一边,道,“学这些没用,明日你去和府里的马天师学些丹术长生之说,倒是莫要在陛下面前露了怯。”
  离春闱还有三个月,这个时候让他去学些方士献媚之说。
  石梁玉本以为自己会屈服的,可耳边偏生回响起了季沧亭的话。
  ——“我平生最喜纵驰天下,你若想报答我,那就即日起振翅图强,学他一身惊世才华。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天,令得下太平,好教我他年出关,能白衣放马。”
  石莽见他双手握紧,垂头不语,不满道:“怎么,还在为梁氏的事怨为父?为父难道还会害你?”
  石梁玉一字一顿道:“我、能、考、得、上。”
  石莽一愣,继而冷笑道:“和梁氏一样,真是个偏执的性子……好吧,你要考科举,为父也不拦你,不过当我石莽的儿子,你很快就会发现,你现在的坚持都是笑话。”
  ……
  时间很快过去半个月,除夕当天,一大早季沧亭便抱着好几副亲手写的对联到了大门前,捋起袖子便贴了起来。
  “郡主慢点,咱们府里有梯子,何必要冒这个险,唉慢点儿……”
  阿木尔并着几个长公主府的家仆站在门口看季沧亭倒挂在房梁上,贴好了一边的又像猴子一样荡到了另一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的。
  季沧亭倒是稳得很,贴完了对联,正要往正门贴门神的老嬷嬷吓了一跳,埋怨道:“好好的年节,若是摔出个好歹俩,公主该多难受。”
  季沧亭眼睛一亮:“我娘今日愿意出来了?”
  老嬷嬷拍了拍她衣服上沾着的灰,道:“公主近来调养得极好,往年的寒症今年没再犯过,是以除夕一早便起了,亲自去包了青笋鸡蓉馅儿的饺子,配着金大厨拿棒子骨和母鸡熬出的鲜汤,隔着院子都能闻着香呢。”
  “真哒?”季沧亭听了,一个燕子翻身落在地上,拉起阿木尔往后院跑,“儿砸走呀,咱们找我娘要红包去。”
  阿木尔这段时间虽然在长公主府里混熟了,但还从来没见过深居简出的襄慈公主本人,知道她是季沧亭的母亲之后不免有点紧张。
  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开着半园子梅花的清幽所在,远远便传来一阵诱人的食物香味,季沧亭拉着他进了一处暖阁。拍了拍着靴子上的残雪,绕过一片屏风,阿木尔看到一个同季沧亭有三分相像的青衣妇人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手里熟练地抱着一个个拇指长短的小饺子。
  “娘!”季沧亭撒着欢儿拱到青衣妇人跟前,“我在成钰那儿吃的炖羊肉可好吃了,只有咱们家的葫芦鸭才能与之一战,今晚有吗?”
  “像什么样子。”襄慈长公主放下饺子,将她额上的乱毛捋到她耳后,却忘记自己手上还沾着面粉,不慎蹭了她一脸,无奈道,“自是为你备下了的,只是这几日京中乌云人的厨子难寻,这位小友不知吃不吃得惯我们中原的年菜。”
  这位公主声音好温柔,像他母亲……
  阿木尔眼睛微酸,道:“谢谢公主关心,阿木尔吃得惯的。”
  “习惯就好,这府里往年冷冷清清的,闲来无事绣的红包都不知给谁,来,多拿几个。”
  被塞了五六个绣着金猪纹样的红包,阿木尔被催着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每一个都抓装了一对金银锞子和一张洒金笺,洒金笺上用簪花小楷上写着:梅雪争春。
  再打开几张,俱是写着一些“平安顺遂”、“心想事成”的祝福之语。
  那边季沧亭不停地和襄慈长公主说等年后定要从成老头那儿多抢几个红包云云,开到第三个红包时,瞧见手上写的是“阖家团圆”四字,忽然打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襄慈长公主一眼,道:“娘,我爹还在边关戍守,恐怕回不来,你……来年若是身子好些了,要不要趁春上去崤关看看我爹?”
  襄慈长公主刚刚还微微放松的神情登时显得一片疏淡,继续包起了饺子:“他在崤关抵御匈奴,我不应去打扰于他。”
  “可你们都三年不见了。”季沧亭眼神黯然,“寻常百姓家,谁家是这般的?倘若你们当真不愿举案齐眉了,也不必为了我多虑什么,我不想见你们都这般拖下去。”
  “你不必多想,崤关我也不会去。我同他……同你父亲不会和离,卫氏一族需要他继续戍卫边关,如是而已。”
  这句话仿佛触到了季沧亭的痛点,她让旁边的丫头带着阿木尔去外面,深吸了一口气,对襄慈长公主道:“外面那些乱臣贼子骂得再难听,外面都可以充耳不闻。可是娘……您最不该质疑我爹对大越的忠心,你不知道,他每次出关,老彭都要把他的棺材擦拭一遍,就怕他死的时侯,连棺材都是冷的。”
  襄慈长公主低下头,并不接季沧亭的话,只留下一句“别说了,我去烧年菜了”便离开暖阁去了。
  季沧亭没有拦阻,只是她离开后,重重砸了一下桌子。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季沧亭回过头,却见襄慈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点走进来递到她面前。
  “郡主,吃碗酥酪消消气吧。公主也有她的难处。”
  狠狠地舀了一大口,季沧亭心情稍微好一点了,问道:“我娘是不是还在意当年和亲的事?”
  老嬷嬷叹了口气道:“郡主,你这么大了,也该知道公主她当年,被僖宗皇帝送去关外嫁给匈奴大单于做阏氏的事吧。”
  “我知道,当年匈奴表面上是和亲,实则只待匈奴大单于接了我娘回王庭,就立刻集结大军破关南侵。”说到这一节,季沧亭眼里跳动着对父亲的骄傲,“若非我爹识破匈奴动向,当机立断出关截杀单于夺回我娘,使得匈奴大军群龙无首,恐怕今日便无崤关,也无炀陵了。”
  老嬷嬷道:“侯爷的确是当世的英雄,可公主一直对此有心结,你应知匈奴都是些什么人,落在他们手上的女子即便不被糟蹋,羞辱也是难免的。那时侯爷和公主还不熟,将侯爷带回崤关后,战事便打起来了,那时候没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公主,全城的老幼妇孺都在修城墙做军备。”
  僖宗末年那场匈奴南侵的崤关之战,季沧亭从小听到大,她父亲也正是在那一战中成名。
  “那场守城战打了半个月,匈奴的进攻才慢了下来,这时候侯爷却发现,堂堂一国的公主,在这样随时可能被攻破的危城里,不顾身份,不止为将士们缝制鞋靴,还亲自到伤病的棚子里帮人处理伤口,那些百姓直到他们大婚的当天,才知道为自己洗衣喂药的是一国公主。”
  “理所当然地,年轻气盛的侯爷便喜欢上了公主,只是碍于战乱,并未说出自己的心意。直到匈奴彻底溃败后,僖宗皇帝派使者要赐死私逃回来的公主时,侯爷站出来了,他说他已经与公主私定终身。公主那时的神情,老奴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时侯爷手握重兵,僖宗皇帝虽盛怒,却不敢动他,在臣子的建议下给侯爷和公主赐了婚。其实当日侯爷知道自己冲动了,使者走后,他有半天都坐在房顶上不敢见公主,到了晚上,才去和公主道歉,说自己一时嘴快毁了公主的名声,但并不后悔。”
  “老奴看得出来,公主心里不是没有他的,为侯爷补的战甲总是格外仔细,一根多余的线头都要细细剪去,可或许公主认为自己曾被匈奴大单于带走过,心结使然,始终不愿意接纳侯爷。”
  “侯爷没有说什么,带了自己的亲卫出关,满身是血地回来,说是把当时随着大单于迎亲的匈奴人都杀了,此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公主在那里遭受了什么,而他会一直等到公主愿意同他举案齐眉的时候。”
  老嬷嬷说到这儿,对震撼不已的季沧亭道:“公主并没有犹豫多久,崤关满城飞花之时,他们便成亲了,不久,公主就有了你,又因为你早产了两个月,所以京中才会有那些流言,你不必在意。”
  季沧亭一口气把酥酪吃光,一张清艳的面孔也为这样的好消息明亮了起来。
  “谢谢嬷嬷,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最最最好的消息了,嬷嬷您就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们一家能吃上团圆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大概是除女主本人外全员苦情
  副线全员苦逼爱情,主线才在拯救苍生
  本来想周四入V不幸晚上键盘坏了,能修好的话应该……大概……能赶得上吧。
  3月14日,晴。
  经过爆肝我赶上了入v,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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