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顺着成钰指的方向,季沧亭看见了厄兰朵最大的雪山下,宛如星河光带般的神女河所环绕的所在,一大片灯火通明的地方。
那是匈奴的王庭,是大越多少年心腹之患的核心之地。
他们这一行人跟着日逐王亲自带领的队伍缓缓抵达到此,还未靠近,便见一个秃头大汉带领的匈奴骑兵远远戒备而来。
“这是日逐王向大单于进贡的车队,还请放行。”
“日逐王?”那秃头大汉冷厉的视线扫向队伍后方,“那怎么会有汉人在队伍里?”
日逐王所在的大车里传出一声冷哼,道:“本王先前便为单于送过口信,要带汉家的大儒来为昆仑神进贡祈福书,这位大儒已经纳了我厄兰朵的女儿,与外面那些汉人不同,这些单于都是知道的,也同意让他来觐见了,亲卫长你敢违逆单于的意思?”
那秃头大汉策马向越使的队伍走去,恰巧看见从车窗里往外看的季沧亭,他一脸狐疑道:“娶了我厄兰朵的女儿……就是她?怎么长得这般像汉人?”
季沧亭的长相的确是汉人相貌,只不过她常年在外征战,眉眼间要比寻常汉女多了不少凌厉感,一时也教人难以分辨。
日逐王此时下了车,见那秃头大汉为难,不悦道:“我看你是故意找碴,是不是其他王子让你在这儿故意为难本王?”
那秃头大汉也是王庭中的贵族,平素便倨傲无比,此次怀着目的而来,拿鞭子朝季沧亭一指:“日逐王,末将也是为了单于的安全考虑,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能到了单于身边,这样,汉家女羸弱不堪,这女子若能挽得动我这张小弓,我便信了你们,如何?”
他所谓的小弓,足有一石重,莫说女人,便是稍微瘦弱些的匈奴男人也开不了,显然这秃头大汉就是不想让他们进入王庭。
日逐王大怒:“亲卫长,本王要见单于岂容你在此阻拦,给本王滚开——”
“慢。”季沧亭一身胡服,利落地从车上翻下来,“王既为我寻得了良配,也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这位亲卫长,若是我能开得了弓又当如何?”
那秃头大汉心中诧异,但见她毕竟是个女子,便道:“若你能开得了弓,我不止信你是我草原儿女,还会对你嫁去的汉人夫家一视同仁,当然,前提是你得拉得开。”
这一把上路炀陵自爆,中路季爹对抗,下路亭钰偷家【襄慈进宫】
【太子和宣帝的矛盾爆发】
【冀川侯小胜一场,兰登苏邪中计】
第四十六章 皆兵·其四
冀北军里有一个传说:厄兰朵上的男人分两种, 季沧亭拱过火的,和季沧亭没拱过火的。
很快, 这秃头亲卫长就要变成前者了。
“二公子,郡主她……”
“无妨, 她知道分寸。”
成钰隔着帘子同季沧亭对望一眼, 彼此都隐约感到了这王庭的异常。
日逐王是单于最宠爱的儿子,这个情报已经有十数年了, 应不会有错,纵使有诸王不愿日逐王进入王庭参与争夺继承人的位置, 单于也不至于要特意派一个亲卫长来王庭外阻拦他们。
季沧亭同样也感觉到了这亲卫长的怪异, 接过他的弓后方在手上掂了掂,便四处打望了起来。
“拉不动就回去吧,若不是给日逐王一个面子,本将军早就把你们这些汉人扣下献祭昆仑神了。”那秃头亲卫长道。
季沧亭拨着弓弦道:“有弓无箭射来何用?大人都容我试弓了,何不再给支箭?还是大人怕我拉开了这张弓,一箭出去射伤了人?”
那秃头大汉冷哼道:“只怕你狂言闪了舌头!给她箭!”
季沧亭接过那支箭,动作刻意放得生疏了些, 箭矢搭在弓上摇摇晃晃,引得不少人面露嘲讽之意。
秃头大汉像是放心了些许,对着面色阴沉的日逐王道:“日逐王, 我这是为了你好, 正值左贤王对越用兵, 你寻些汉人来王庭, 已是不妥, 与其等到时惹单于生怒,不如现在及时回转,省得到时——”
他言未尽,忽听一声弓弦响,季沧亭那一箭擦着他身前半尺破风飞过,直直飞向他身后的矮林,随后林子里传出一声痛呼,随后便是归鸟乱飞,无数火把便从矮林中突然出现,直照得一方静寂的草原如同白昼。
日逐王放眼一看,只见远处王庭里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同时发出了影影绰绰的兵卒涌动的迹象,立时大惊失色:“你……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伏击本王?!”
秃头亲卫长连忙让人吹响号角,很快那些火光又灭了下去,他怒瞪了一眼满脸无辜的季沧亭,但继而化作一副冷笑的神情,下马将日逐王拉到一侧。
“王误会了,此计是左贤王所设,事情是如此……”
他们离得远,季沧亭并没有听到什么,但见这明显是在王庭设下埋伏的架势,她不难猜想此刻的匈奴王庭乃是一个陷阱。
不一会儿,日逐王面色恢复平静,回来后特意走到成钰车前:“成先生,本王乃诸王之一,到底也该听从单于的安排。如今正是非常时刻,还望先生能谅解我等。”
他说完,也不顾其他越使倏然变化的脸色,回头对那秃头亲卫长道:“那成先生就留在王庭一段时日,直到战事结束,亲卫长,成先生是左贤王也敬重的人物,务必以礼相待。”
匈奴的腹地,看这情况不答应就是死,越使们并没有多说什么,眼见得日逐王带着他的人离开,随后便被那秃头亲卫长派了三百骑兵“请”进了匈奴王庭。
和外面所见的不同,王庭里渗透着一股极其肃杀的氛围,过路的只见全副武装的男人,并没有女人和小孩。
被请到王帐后面一处把手严密的营帐后,他们便被分隔开来,只余下季沧亭和成钰在一起。
直到待到了次日入夜,匈奴的把手仍然严密,不许他们互相交流,他们便知道恐怕出不去了。
“很明显了。”成钰道,“把守如此严密,连诸王都不告知,多半是等着大越奇袭军到此,便一举围而歼之。”
“这倒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所担心的是……”季沧亭只觉心头顿时压了一块巨石,“崤关里有人向兰登苏邪泄露了我军的战术,如今我们这些知情者被关在这里,恐怕无人向崤关报讯。”
季沧亭在帐内来回踱步,见成钰并不似她这般焦躁,便问道:“我来时见你带着好几笼鸽子被他们扣下了,要不要我脱了衣服去放个鸽子报信?”
成钰抬头问道:“为何是脱了衣服?”
季沧亭:“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些塞外打架的以免万一被俘能够及时逃跑,里衣都是黑的。哎实不相瞒,我想当刺客很久了,小时候独孤楼经常跟我说的那些江湖上的大侠都是一身夜行衣……”
她正想跟成钰提一提她小时候当大侠的梦想,忽见成钰将手指送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便识趣地藏到了里帐内。
“成先生可在?”
来的正是白日里那秃头亲卫长,此人仿佛是核实了他的确受兰登苏邪敬重,比白日里客气了许多,搓着手进入帐中,一张满是横肉的脸笑得让人不安。
“王庭后面便是雪山,比不得你们大越温暖,先生可还住的习惯?”
“尚可。”成钰看了他片刻,好似会读心似的,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道,“将军有何事?”
那秃头亲卫长朝他身后望了一眼,笑道:“先生是左贤王看重的风雅人物,和那些越地的两脚羊不能比,我也佩服先生。其实……今夜拜访也没有什么事,就是白日里那姑娘,是日逐王送给先生的,想来先生出身名门世家,这一个姑娘委屈了先生,这样,我愿意拿两个、不,五个美人和先生换了她如何?”
“先生不必害羞,左贤王都和我们说过了,我打听得清清楚楚的,很快整个王庭都晓得先生是个无女不欢的风流人物,一个哪够啊,五个才可够!”
成钰:“……”
季沧亭在里面听傻了,偷偷摸摸看了一眼成钰的背影,本能地读出几个字——兰登苏邪你今年必死。
“如何?我昨日一见这姑娘之勇悍,就觉得对我的胃口,晚上回去怎么都睡不着,还请先生成全了我,等左贤王带着冀川侯的人头一回来,我立马将五个美人送给先生。”
成钰面无表情地盯了他片刻,不怒反笑,道:“好啊,不过在下不喜别人家的姑娘,将军要换的话,我见将军腰间的黄金匕很是喜人,在越地也极为少见。”
“你说这个?”那秃头亲卫身上带了不止一把兵器,又素来觉得越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便取下腰间的黄金匕首递给他,“区区一把割肉的匕首,先生喜欢可以拿着玩儿。”
黄金匕的刀身镶满了细碎的宝石,尖头微弯,是匈奴贵族平日里随身携带,用作切割肉食的物件,成钰缓缓将之拔出,漫不经心地问道:“这般品质的匕首,只用作食器?”
秃头亲卫长一脸骄傲道:“这是我王庭里的大铸剑师弄出的新铁,削铁如泥,砍起人头来更是一刀一个,你们越地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当真这般锋利?”
“那是自然,不信先生可试一试——”
秃头亲卫长的声音在第二个“试”字说出后戛然而止,捂着脖子踉跄着倒退两步,因喉咙在一瞬间被割断,连声音也发不出,便瞪着眼睛徐徐滑落在地。
“的确削铁如泥。”成钰言罢,将那黄金匕首随手丢到秃头亲卫长身上,对着一脸诧异的季沧亭道,“到时辰了,走吧。”
季沧亭少见他生这么大的气,一时间不知作何评价,只得道:“这里是匈奴王庭,杀了他必然打草惊蛇,下一步是不是该放鸽子去崤关示警?”
“不需要,我并不是有了消息才放出鸽笼,而是每日午时准时放归一只信鸽到崤关报信,季侯看到有信鸽未如期而至,便知道我们所到之处必然有事。”
成钰抬手遮了遮烛火,让整个帐篷的光每隔一息便闪一次,第三次时拂灭了帐内的烛火,不一会儿,帐外有一队穿着匈奴贵族服饰的人来到帐外,见了成钰身后秃头亲卫长的尸体,竟不拔刀,而是唤人将那秃头亲卫长的尸体拖走处理了。
那其中有一个为首的匈奴贵族对着成钰微微颔首行礼。
“二公子见谅,兰登苏邪的人把手甚严,消息传出晚了,单于并不在王庭内,如今的王庭是个陷阱。”
“单于何在?”
“单于被兰登苏邪说动,以整个王庭为饵等待季侯上钩,而他本人就在后面雪山上的昆仑神庙里等着季侯自投罗网。”
……
此时的崤关,正弥漫着一片血腥。
“喝啊——!”“杀!”“换□□手!”
喊杀声从拂晓至天暮,季蒙先站在城头,看着那些悍不畏死的匈奴一次次进攻,一次次倒在崤关高高的城墙之下,待象征着兰登苏邪的大旗再一次垂头丧气地离去,他才缓缓转身回到城楼内。
“侯爷,这匈奴铁骑也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凶悍嘛!”初到崤关的铁睿数日内参与了三次守城之战,只觉得冀北军被季蒙先治理得军纪严明行止有序,起初对匈奴的忌惮也慢慢松懈下来了,“只要这城墙不塌,有五万守军便可将这崤关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季蒙先并没有驳斥他这句话,因为这的确是事实,也是他为何坚持要出兵将大越的北方边患一举消灭的缘故——因为他不知大越将来还有没有第二个季蒙先能如他这般死死守住国门。
旁边的参将亦道:“有于老将军坐镇,加上有铁将军这样的少年英才从旁辅佐,侯爷尽可放心。如今兰登苏邪败军颓势已显,正是我等杀入王庭之时,事不宜迟啊。”
季蒙先并没有回应,而是转头低声询问身旁的亲卫:“渊微的信鸽昨日一整日都没有到?”
“是。”
“知道了。”季蒙先将堂上诸位参将一一看过来,道,“明日一早,我将领军十三万,北出崤关,直袭王庭,崤关便托付给诸位了,如前计一般,以于老将军为正,参将铁睿、陆晔为辅……”
说话间,门外喧闹起来,却是伤愈不久的苟正业在门外闹腾。
“本官乃是京中派来的督军,为何不许本官参与军国大事?!让本官进去!”
铁睿听得刺耳,啧了一声:“郡主是不是下手轻了?都打两顿了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侯爷,我去把他赶走。”
“嗯。”
季蒙先并不在乎苟正业的叫嚣,正要继续布置军事布防,便见一阵骚乱,那苟正业竟然从守卫缝隙里挤了进来,大叫道——
“季侯如此独断专行,如何安天下百姓的心,如何安陛下的心?即便不听陛下的圣旨,难道就不顾襄慈公主的死活了?!”
第四十七章 皆兵·其五
苟正业说出在炀陵的襄慈公主安危的同时, 冀北军中一些老将先就怒声道——
“将士在前线拼杀, 炀陵却在胁迫家眷,是何道理?此为诛心之言,苟正业, 你可敢为你所言负责!”
这几日京畿卫也陆陆续续派来了八千援兵, 但这些援兵从没上过战场, 且领军的将官大多是朝廷权贵麾下的世家子为混军功而任职的,如今前线紧急, 不可能让这些生丁顶上去误事,本想让他们多练几日, 可总领这些京畿卫的督军苟正业却不安于练兵, 作为文官偏想取得在前线的部分指挥之权, 今日更是闯入议事厅大闹一场。
汹涌的杀气扑面而来, 苟正业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季蒙先,道:“本……我不是这个意思, 诸位将军误会了,我是说公主身体不适,如今被接入宫中休养,倘若前线守不住, 即便不为百姓,季侯也得让我从旁尽督军之责, 好让公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