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的雪山之下并非王庭,富庶的大越才是配得上大单于的至高礼物,拿下崤关,我们会在关内建起更多的王庭。”
兰登苏邪既紧张又亢奋盯着眼前的兽皮地图, 双目血丝漫溢, 匕首在季蒙先的大军和崤关之间狠狠划下一刀,“季蒙先,你果然猜到本王会在王庭伏击你, 不过……你恐怕没想到过, 你的弱点, 就是你所拼死捍卫的大越。”
崤关这边, 季蒙先的大军开拔两日后,不断有小股的匈奴军队试图攻城,但崤关城高地险,这些进攻不过是不痛不痒。
“好刀!这些匈奴是不是劫了哪里的王国宝库?连个普通的下等骑兵也富得流油!”
这两日崤关里用绳索下到城墙下打扫战场的士兵大多捡了些好处,而站在城头杀敌最多的城门,也按军功得到了丰厚的奖励,唯独只有苟正业负责戍守的西城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别的守军立功,不免有些眼红。
他们这里是最为坚固的城门,没有哪一支傻子军队会选择从他们这里进攻,所以这两日便闲的发慌。
苟正业头几日还不敢到城头督战,待看到其他将领轻轻松松便击退了来犯的匈奴,慢慢地也胆大了起来,看了两波将领指挥守城,便觉得只不过是安排两波□□兵,敌人一多,便倒些滚水、扔些礌石等等,心里便慢慢野了。
“原来这帮边军成日里就是这般轻松的,竟每年还向朝廷索要这么多的粮饷,啧啧……”
第二日傍晚,一小股一二百人的匈奴在西城门外徘徊了一阵,个个服饰精良,看上去就像一个个活动的军功靶子一般,让苟正业探身在城头上观望了好久,可那些匈奴始终在□□射程之外,这让他心痒难耐,便回去找了主持崤关军务的于老将军要求主动出战。
于老将军是比季蒙先资格更老的将领,连面子都不给苟正业,直接让他滚出去。
“什么不见青烟不开城门,明明到嘴的肉就在外面……”苟正业心中不服,刚出了议事厅,便忽见一队穿着不同于崤关守军的锦袍人策马驰入崤关里,细一看,为首的一个持着黄绢圣旨的人竟是个白面无须的宦官。
苟正业嗅了嗅,待一股熟悉的寒食散味道入鼻,他便知道这是石莽派人来助他了。
“……崤关主帅季蒙先无视大越安危,擅自领军出关,置大越腹地黎民于不顾,今令崤关督军苟正业暂代主帅之职,主掌军务,钦此。”
此时尚不知炀陵发生何事的崤关守将闻言脸色剧变……让苟正业当主帅?
最为震怒的是于老将军,但他有家眷在炀陵,虽满腔怒意,却也只能强自压抑着:“冀川侯出关不过两日,其部署皆十分周全,天使可否容老夫些时日,待时局稳定后,自会将督战指挥大权交给苟督军。”
“于老将军想抗旨?”那宦官露出一丝冷笑,“陛下又不是让老将军告老还乡,有什么事苟督军不懂的,老将军从旁指导便是。还有,督军的奏折中显示崤关的粮秣好似账目古怪,无故多出了一年份的大批粮草,不知所用来为何,老将军如此抗命,其心可疑,是想让本官追查吗?”
那多出来的粮草是成钰送来的,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让苟正业盯上了作为攻讦崤关守军居心不轨的凭证。
于老将军不敢让此事累及此时下落不明的成钰,咬着牙道:“末将……接旨!”
苟正业终是喜滋滋地接过了崤关在指挥大权,在季蒙先平日里发号施令的主位上坐了片刻,又听闻有那小股匈奴还在崤关四周,便直接下令出城追击。
“督军!侯爷临走时有令,无论何种情形,绝不可开启城门!”
“你是在质疑本官的决定?陛下相信本官胜于冀川侯,难道于将军自认为眼光要比陛下强?冀川侯出城杀匈奴是杀,本官出城也是杀,有何不可?”
崤关的城门仍是随着苟正业的指挥打开了,兵器磨得锃亮的五千京畿卫直接冲出,不消半日,便将那五百小股匈奴部队杀得片甲不留,满载而归。
这一下苟正业算是彻底自满起来,当即喊人来书写起了自己的功劳簿,一笔丰厚的功勋刚写罢,又听说足有上万的匈奴叩关报复,听说人来得多了,而且带着的是兰登苏邪的旗帜,苟正业心里还本能地怂了一下。
“督军,兰登苏邪的中军还不知会去王庭还是来崤关,这恐怕是些诱敌之军,我们还是以坚守不出为上。”
崤关的将领们异口同声地支持于老将军的对策,苟正业见这些人还是在听于老将军的话,那按下去的兴战之心又再度昂扬起来。
“不就是一万匈奴?我们出兵两万,哪有打不赢的道理!出关!违令者斩!”
两万大军出城,还未与那匈奴短兵相接,便见那匈奴军队望风而逃,阵型散乱,甚至还落下了大量的马匹。越军困惑不已,追上去一看那些马儿,不禁大吃一惊……那都是些血统极纯的乌云马。
“三百匹乌云马!哈哈哈看到了吗!便是炀陵也没有这么多良马,区区兰登苏邪算什么,看到我苟正业的兵威,还不是吓得丢盔弃甲而逃!”
自古以来,美人财帛,都比不上功业二字对人的诱惑力大,两次以功业相诱,苟正业再难把持,直接下令所有的城门尽数打开,整个崤关的大军现在就在城外待命,一旦发匈奴,直接追杀殆尽。
荒唐!哪有在城外待命的道理?!
所有冀川侯的部将都焦虑不已,可他们崤关的守将虽不听,无奈属于苟正业领导的京畿卫却正战意高涨,听了苟正业令下,二话不说便出了城。他们苦劝若久,可苟正业根本就不听,执意让两万京畿卫出城,美其名曰这是以逸待劳。
直到夜幕降临,崤关森严的军营里响起饮宴的杯盘交错声时,无数将士在暗处呸了一声。
“好一个不学无术的狗官!”
“……这时候骂狗官管什么用?骂上十八代祖宗,还不如一口钢刀来得利索。”
崤关里所有还有所理智的将士都在愤怒,可老彭并不,他从听说苟正业开始掌控崤关军权后便一直在磨他那口当山贼时用顺了的短刀,待磨到吹发即断的地步时,便揣在身后慢悠悠朝苟正业的营帐晃了过去。
“老彭,去哪儿呢?”负责戍守苟正业营帐的巡卫远远看见了他,特地走过来问道。
老彭道:“有酒吗?”
那巡卫道:“侯爷说了,军中饮酒者杖一百,你想犯例?”
老彭指了指被乌云掩盖的月色:“今夜是个好天,饮酒最为合宜。”
那巡卫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挥挥手让本该拱卫苟正业营帐的的守卫暂时离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酒瓶抛给他,道:“这是我家乡的酒,这一路恐怕很长,喝了酒会好走些,到时去了下面,记得还我。”
老彭哈哈一笑:“酒倒是好酒,怎有些马奶酒的味儿?罢了,这样的好酒我可还不起,来日让小郡主还你吧。”
那巡卫背过身起,老彭喝了一口烈酒,将空瓶子丢在一旁,刚踏入苟正业的营地,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像是白日里宣旨的宦官。
“嘘……隔墙有耳,这话可莫让外人听到了。如今石大人在京中着手收拾那成家一干叛逆,无暇北顾,不过卫氏皇族死得就剩下了一个逃亡的皇孙,石大人代越而立是迟早的事,本官是提前为大人清除了后顾之忧。”
苟正业道:“那这份圣旨……”
宦官笑道:“那当然是皇帝的旨意,只不过,是未来皇帝的旨意罢了。”
营帐里一愣,随后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又继续喝起了酒。
老彭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却也反应过来那圣旨是假的……而如果这宦官说的是真的,那炀陵那边恐怕已经出了大事。
石莽篡越打算自立为帝,那、那宣帝和太子??
不行!得把这消息告知于老将军!
老彭转身的刹那,忽然见眼前一个黑影罩了下来,随后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打晕他的正是刚刚借酒给他的巡卫,他摸了一把腰间的金鞘弯刀,深吸一口气,将老彭拖往地牢的方向,喃喃道:“老彭对不住了,先去地牢睡一会儿吧,还是小郡主厉害,早有预见安排你去杀这狗官,若不是让你撞见了我,左贤王的大计可算完了……”
战事在天蒙蒙亮后打响,苟正业睡梦中听见战鼓如雷,衣履不整地出了营帐,便看见崤关城墙外火光冲天。
“怎么了怎么了?又有送上门的军功了?”
“回禀大人,是匈奴大部队在崤关外和我军交战起来了,京畿卫难以撑持,于老将军无奈只能率军出城支援。”
苟正业顿时来了精神,穿着衣服道:“怎么本官一来便是大获全胜,他一上却是苦战?能力不足何必出城丢人,还是看本官的吧,引路去。”
第五十二章 绝处·其五
“让开让开,教本官来看看这匈奴左贤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苟正业酒劲未散, 远远只模糊着看见一片红光漫天, 嚷嚷着拨开人群踏上了城楼, 正要训斥一番守将无能, 孰料刚从城墙上探出头去, 便被一颗带血的人头正面砸中, 溅了满脸的血。
“这——?!”
刺鼻的血腥味终于让他酒醒了,放目望去的战场让他所有的狂言都卡在了喉咙里。
象征着厄兰朵至为凶恶的虎狼之师的漆黑王旗在黎明的夜里猎猎作响, 旗下望不到边的匈奴骑兵一扫前几日被追打得颓丧无比的态势, 乌云马蹄所过之处,踩踏出一条血肉道路。
他们的弯刀格外锋利, 刀起刀落间, 冲在最前方的京畿卫宛如进了绞肉场的牲口一般,转眼被杀得血肉横飞。
有人上半身已经被两个匈奴骑兵联手砍没了还踉跄着往前冲的、有头颅被箭矢射成了刺猬只余下双臂乱舞的,还有拿着自己半条腿往崤关的方向苦苦爬行的……
人命在这里是这样的不值钱。
苟正业跌坐在地上,直到旁边的护卫摇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大人,于老将军快顶不住了,咱们关城门吧!”
“对……对!要关城门!现在就关!”苟正业踉跄了一下, 双腿被吓得虚软至极, 甚至都没能站得起来,被人扶起来后,才嘶声道, “快关城门!现在就关城门!!!”
远处头盔都被射落的崤关守将闻言, 听见城楼下传来护城桥被铁链挂起的声音, 大惊失色地冲过来到——
“于老将军还在外面!我崤关的将士还在厮杀!你要他们死吗?!”
苟正业缩在重重围护后,惊惶道:“你们不是苦劝了好久要本官关城门吗?!现在不关难道还让那些匈奴打进来吗?!”
“你这是让于老将军去送死!”
“那是他自己看不清形势……”苟正业下令让城内自己麾下的守军把守住所有的城门后,不敢去看那守将赤红的眼睛,匆匆让人扶他离开。
“谁敢在这时候开城门就是抗旨!是要株连九族的!”
……
“崤关完了。”
远处的高山上,遥望着这座百年雄关的兰登苏邪收起手上的地图,鹰隼般的眼睛仿佛穿过了这座城池看到了中原的北国风光、江南烟雨。
“王,守崤关的现在不过是个废物,只要再给我们两日,我们足可以打进去!”匈奴各部的首领露出了同样贪婪的神情。
“不,现在还不能打进去。”兰登苏邪压抑住眼底对中原的渴望,回身望向王庭的方向,“本王不能给季蒙先翻身的机会,汉人说成王败寇,便在此一役了。”
左右的匈奴领主不解:“万一季蒙先回来和崤关里的守军形成包夹之势,我们该如何是好?”
兰登苏邪冷笑一声,扬鞭指着崤关方向升起的狼烟:“放心,永远不要高估汉人的脊梁,他们一定不会开这个城门。”
崤关北去百里外。
清剿完右翼的匈奴王庭大军,一个参将从后方惊慌失色地赶来。
“侯爷,崤关方向燃起狼烟了!”
随军而出的铁睿扶了扶头盔,抬首望去,不禁失色道:“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就有狼烟了!这不可能!”
季蒙先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道:“我同于老将军有所交代,无论发生何事均不可开城门,崤关中必是出了什么变故。”
“那怎么办!崤关可是断然不能有失啊!一旦被攻破,那中原就——”
此刻他们正是进退两难,毕竟王庭在眼前,两日来他们已经稳稳拿住了上风,只消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便可彻底攻占王庭。
兰登苏邪拥军虽多,但大多来自于各地的封王领主,一旦单于和王庭贵族落在他们手里,三十万大军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只是任他用兵如神,也没料到崤关连这几日的都撑不过去。
无数双眼睛都在等着季蒙先下决断,是选择继续去打王庭,还是回援崤关。
“……”季蒙先闭目沉默了片刻,睁开眼道,“王将军!”
“末将在!”
“王庭如今约合多少兵力?”
“回侯爷,先前侯爷预见王庭有所埋伏,故而这两日被我军出诱围歼,应只余三万匈奴,且兵势已颓,不日即克。”
季蒙先深吸一口气,对铁睿道:“出关者九万,其中三万乃至为精锐之师,若将这三万大军给你,可否在两日内将王庭拿下?”
“我?”铁睿掌兵多年,但也是第一次承接如此重任,他看了一眼远处雪山下的王庭大营,深知此刻不是犹豫之时,抱拳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不负侯爷所托!”
旁边的王将军道:“侯爷,您要只领六万将士回援崤关?兰登苏邪部可能有二十万大军在崤关以逸待劳啊!”
季蒙先调转马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崤关的布防,道:“无妨,敌军虽众,但只需从河谷道突入,在崤关外形成掎角之势,至少能多为你们争取数日。”
铁睿似有些担忧,但王将军也颇为赞同:“如此也好,还有于老将军坐镇,他若是见到我们回援,只消在西城门出兵布下□□阵,便能以点破面,守住城门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