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殂后——衣带雪
时间:2020-06-10 08:11:02

  成钰见他双眼灼灼,如有成竹在胸,道:“那你的意思是?”
  王矩呼地一声起身,满面红光道:“这是刺杀通王的好机会啊!只要派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入宫,等到通王那傻子被花红柳绿地一迷眼,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时他们群龙无首,我再和庾光大军入京,岂不美哉?”
  成钰毫无诚意地拍了拍手,道:“果然好计策,徒儿甚有卧牛之才。这样,你且回家多吃多睡,养精蓄锐,待万事俱备,为师届时还需你之臂助。”
  王矩欢喜过后,愣道:“那……我千里迢迢回来,你不留我吃个饭?”
  成钰和蔼道:“不巧,今日厨下已被我烧了。”
  王矩:“……”
  王矩:“那我不能白来,先帝走都走了,那我去拍一拍袭光的马屁总可以吧?”
  他说完,好似生怕成钰拒绝似的,扭头就蹦出了屋外。
  早春的喜鹊在窗外啾啾叫了两声,成钰转头问季沧亭:“王矩的的消息便是这些,你可有什么想法?”
  季沧亭起身道:“这个泼货崽种,还在惦记老子的爱妾!我得弄他。”
  “且慢。”成钰早有预料般按下她的肩膀,道,“天长日久,有的是时间,再者,你不在的这些时日,袭光三贞九烈,从不容他人骑御,你且放心。”
  季沧亭嗯了一声,接着转念一想,瞪向成钰:“它要是不让人骑,那昨天夜里那红衣骑士你找谁演的?”
  “……”成钰捧着一盏温茶,“若非宗师阶的高人,何能在炀陵城中穿梭如鬼?”
  季沧亭往后一仰,道:“妙啊,红衣王驾夜行京都,又是来无影去无踪,一是为引起百姓注意,震慑当年真正参与弑君的乱臣,令其自乱阵脚,二是为了钓出敌方可能隐藏的宗师,而对方一旦确定是独孤楼在杀人,他们的精力必会被牵制,毕竟天下人都知道独孤楼是成府的客卿,抓住了他,那便有了扳倒你的铁证。”
  说到这儿,季沧亭又眯起眼道:“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说动独孤楼出手的?我记得剑宗一直不大愿意出门。”
  当年剑宗声名最盛的时候,甚至有京中贵胄试图爬墙进府哭求独孤楼收徒之事,拥趸之多,让独孤楼最长在府里待了一年都没踏出成府一步,便是皇帝下旨,也是爱答不理的。
  成钰悠然道:“剑宗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人在江湖,不意味他便是非不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上我日前从叔父的文库里寻了一册古今名猫大观相赠——”
  季沧亭绷直了后背:“等等,他这个爱好原来是你培养的吗?什么古今名猫大观,还是成老头的藏书?这些个老男人怎么年纪一大专爱玩这些猫猫狗狗的。”
  成钰道:“确然,侍弄猫犬爱宠耽误正事,所以我觉得袭光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给它寻个如意良马了,陛下以为然否?”
  ……你为什么隐隐有一股正室想借机发卖主君爱妾的意思?
  季沧亭有点不爽,对峙间,成府的谋士闽郡梁夫人叩门而入,眸光落在季沧亭身上。
  “宫中赵太妃发来帖子,想请徐小姐入宫赏花。”
  赵太妃如今仍然因女儿的事受石梁玉掣肘,自己断不会有招惹是非的想法,想来是被授意而为之。
  “到底是来了。”季沧亭塞下最后一口点心,拇指抹了一把下唇的糖碎,眸光熠熠,“这盘棋无我,岂能成局?”
  ……
  石府书房的灯火总是幽暗的,府中的下人知道,这间冷清宅邸的主人,不太喜欢光。
  “大人想问什么,妾知无不言。”跪在地上的是与冯长史同车的美姬,事发前刚被冯长史从欢场里被赎了身,正准备带回家享用的路上,冯长史就被一枪断首,这美姬亲眼看到雪亮的枪首从冯长史喉间穿透,转了一圈后连皮带骨地把整个头颅挑走,吓得肝胆俱碎,当场昏厥了过去。事后她本想着牵涉进此等大案,必是死路一条,哪知大牢还没坐热,便被提审到太尉府里。
  上面墨笔叮地一声敲在了笔洗上,石梁玉淡淡问道:“你见到的红衣骑士,身量几何?”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夹杂着干冷的霜雪,灌得耳中冰凉,美姬垂首道:“妾当时深受惊吓,只记得其身量颇高,气态不凡,隔着帘子如探囊取物一般,连车夫都没反应过来,他便、便杀了冯长史。”
  “虚张声势。”低低嘲讽一声,石梁玉又问道,“不是女子身形?那马如何,额上是否有一绺火焰毛?”
  “绝不是女子身形,至于那马,有没有火焰毛没看清楚,妾只见到一个残影,当是一匹浑身雪白的神骏才是。”美姬小声回答着,见石梁玉又沉默不语,鼓起勇气一抬头,忽而瞥见书房墙壁一角挂着一幅丹青,上面所绘者,便是一个驭马而行的红衣女子。
  欢场里常有王公贵族聊起上峰的逸事,常有人说石太尉血洗叛臣一党,乃是因倾慕先帝,为报仇所致。
  美姬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她常被权贵们追捧,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被人夸赞面容同先帝有几分相似。
  她一咬牙,心想左右是被牵涉进这种要案里面了,左右为了求生,不妨赌一把,这石太尉可谓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又如此年轻,不知比那脑满肠肥的冯长史好过多少。
  “……大人理政已有一个时辰了,妾有一手推拿,甚得长史大人之心,大人可愿一试?”
  美姬含羞带怯地瞥了上方一眼,膝行过去,刻意摆出婉转之态,将面容展露在烛光里,眉间点妆的一点朱红在灯火里尤其妩媚。
  年轻的权臣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但令美姬诧异的是,对方眼里的情绪却与预想中的相去甚远……那仿佛是一种埋葬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身后的屏风中传来一声低低的细问:“大人?”
  “带出去……带出去。”石梁玉抬了抬手,抓起朱笔,却因为手指发颤而握不住,笔尖的朱砂在面前的奏折上滚出一条宛如伤疤般的血痕。
  “带出去,捂住嘴,杖一百。”他握住自己的手道。
  美姬霎时脸色惨白,一句求饶还未出口,便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很快,压抑的哭叫声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不多时,屏风后的暗影接了一封传信,低声道:“大人,今夜巡城的右将军贺桂也死了,和冯长史一样被砍了头,遇上红衣王驾……随行的五十军士,根本追不上那匹马。”
  “贺桂功夫不低,也一样被杀,那便无需再查证了。”
  那人又道:“谁都知晓天下只有一匹神骏能这般来无影去无踪,也只有一个宗师有这样的本事,成钰为何要做得这样明显?”
  常年冰冷的双手握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冷,石梁玉闭着眼,道:“用这样的方式,百姓们只会乐见下一个杀的是谁,怪只怪那时用了陛下的名义杀了太多人,把百姓的胃口惯刁了,眼下无论死的是不是谢允一党,百姓们都只会拍手称快。拿起这把双刃剑时,我便有了自伤羽翼的觉悟。”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石梁玉缓缓吐出一口寒气,道:“本官好奇的是,拿陛下的声名行杀戮之事,成钰待她的情分,真的就这么浅,就这样,把她当做为皇孙搏前程的工具?”
  “大人为何在意这个?”
  “因为这条计,本是我想对成钰用的,他却用在了我前面。你前一任主公什么都没有教给我,除了谋算人的‘情分’。如果他真的爱重过她,断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毁她身后的声名。”
  石莽的智计并不出众,但是他看人极准,因为看准了宣帝的执念,故而夺得高位,因为看准了成太傅放不下宣帝,便算准了他必慷慨赴死……长公主、冀川侯,太多的一时之人杰就这样惨亏在他手中,现在这种天赋在他儿子身上也未曾失色。
  暗影又道:“成国公治学一道无可挑剔,但却为人风流,近日又因与徐府千金的婚事,广发请帖,遍请京中名宿观礼,看来是时过境迁,没再将先帝放在心上了,大人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这不是细枝末节,此事必须弄清楚,否则接下来我便无法布局。你告诉通王妃,明日宫中宴请,将……陛下的遗物里……”石梁玉说到这儿,捂住嘴猛地咳嗽了两声,艰难地继续道,“从陛下的遗物里,挑一件骑装送给徐府千金,务必让她穿着回府。”
  “是。”
  门外的哀叫声已停了许久,有人在门外禀告道:“大人,那女证人挨了五十杖,断气了。”
  “……真的死了?”石梁玉动了动失血的嘴唇,在黑暗里哑声道,“那就,再打十杖。”
 
 
第九十四章 故人音容
  “徐小姐, 宫门到了, 请下车吧。”
  季沧亭定了两日心性, 直到经年征战的杀性完全收敛,这才应了赵太妃的帖子。来时日头已近西斜,还是那条旧宫道,上次狼狈离开,现下再回,又是别一番滋味。
  “徐小姐, 奴婢是太妃身边的大宫女石蕊,今日跟随伺候, 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小姐见谅。”
  迎接她的是个脸上带笑的宫女, 季沧亭刚一下了车, 先看向她的双足, 姿态轻巧, 落地几乎无声,想来是有武艺在身的,而且……又是一个姓石的,来历昭然得让人连查都没兴致去查。
  若非当年战事紧急, 她就该彻底清查一遍石莽到底给石梁玉留了多少东西。
  往事不可追,说出来丢的是自己的脸,季沧亭也只得摇摇头, 跟着那石蕊进了宫。
  皇宫她自是熟得很, 但后宫却很少去, 从前宣帝后宫明枪暗箭的所在,如今也只是六宫太妃们养老的地方,虽没个镇场子的,却也没堕了皇家颜面,该有的规矩还是有。
  那石蕊不时回过头观察她,半晌,笑道:“徐小姐不愧是名门之后,第一次到皇宫内苑,也这般气定神闲。”
  “先熟悉熟悉环境罢了,待皇孙承得大宝,总还要进宫受封的。”季沧亭随口答道。
  石蕊被这番嚣张言辞一噎,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东苑已到了,小姐这边请。”
  穿过一座石桥,修剪得极其别致的一塘枯荷后,东苑的暖阁水榭里隐约露出衣香鬓影,见石蕊带了个陌生的贵女前来,这些炀陵里权势新贵的女眷纷纷面露诧异之色。
  “……虽是清丽可人,倒也无甚惊艳之处,也不知光风霁月如成国公,怎就瞧上了她。”
  “徐公的门第,还有什么好说的,虽不是实权,却也是天下文人共仰之。”
  细细的私语在香帘响起,她们的声音放得极轻,却逃不过季沧亭的耳朵,很快她便注意到了上首两个贵妇人。
  左侧的一个吊梢眼的妇人,身怀六甲,或许是因为出身显贵,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傲气,而正听她说话的,正是这次名义上召她进宫的人——赵太妃。
  现下贵为太妃的赵氏比上次见到时又清瘦了许多,手上的佛珠串缠了一圈又一圈,却仍是松松垮垮的,全然没有皇宫主事者的气势。
  “徐小姐,这是太妃娘娘,旁边的是通王殿下的王妃。”石蕊提醒道。
  “这便是徐家小姐吧,果然是大家闺秀。”先开口的是通王妃,眼睛上下打量了季沧亭一遍,笑道,“以前未曾听说过徐公膝下有个孙女,几岁了?”
  通王妃算是季沧亭的舅母,本是大家族的庶女,嫁给痴傻的通王后一直深居简出,没想到如今通王有当皇帝的可能,她便前途大亮,加上石党支持通王登基的凭据之一便是她腹中的贵子,满京城的女眷都忙不迭地拍她的马屁。
  想起这位舅母从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季沧亭心情复杂,垂首道:“回王妃的话,徐吟已满双十年华了。”
  “哈?都二十了?”通王妃面露诧异之色,继而嗤笑道,“现今这天下都是些什么歪风邪气,女儿家的都这么爱虚耗光阴,子嗣传承乃祖宗规矩,都这般轻忽,这礼法真是该修修了。”
  赵太妃咳嗽了两声,喝了口热茶,淡淡道:“通王妃,何必说些有的没的,徐小姐与国公佳偶天成,本该祝贺才是。”
  下方有别的贵妇接话道:“祝贺归祝贺,王妃说的也对,人家徐小姐虽然二十了,可也找到夫婿了,您看在座的向小姐,连我家孙女都改喊姑姑了,还守着她那一方下民学塾呢。”
  季沧亭一听,眸光迅速扫了一下四周,在一侧的角落里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是向婉婉。
  当年小龙门同窗一别,已有这般许年。她曾说过,想开办一间小小的私塾,像学堂里的夫子一样教书育人,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只是在那之后受了多少如今日这样的非议,季沧亭身处高位,却是未再听闻了。
  向婉婉如今也仍是那一年小龙门里最美的那个,经年的洗练更让双眸多了几分□□通透,即便是被这样当面针锋相对,依然沉静如故。
  “娘娘明鉴,知鲤学塾乃是先帝准下的百间民塾,而今虽及不上京中其他名门,却也教出了上百童生,若就此因许嫁他人而任由荒废,恐有负先帝。”
  就这几年,教出来上百童生?
  季沧亭震动不已,她在民间待的时间长,知晓就算是名门学究办的私塾,也很难在短短几年里教出上百个童生,地方上的私塾就更别提了,百里挑一就算是好的了。倘若是真的,这样的才华,就算在小龙门里任职也绰绰有余了。
  那发难的贵妇听不懂这些,啧啧数声,嘲笑道:“还先帝呢,那么多男人,由得你一个女流之辈去张罗?要我说,女儿家好好相夫教子才是正理,该是多向王妃娘娘学才是,十年如一日侍奉夫君,这不,就终有福报了吗?”
  通王妃闻言,立时红光满面,连连摆手:“李夫人言重了,不过话也有道理,只要人愿意积德行善,终有一日会有福报。今日倒是得了提醒,我现今身子重,为将来计,也该给我家王爷选个知书达理的侧妃才是。”
  通王妃这话一说出口,季沧亭就一皱眉,果不其然,接着她就把目标放在了向婉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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