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柜台上一组组大小各异的,有的不过一手指高,跳绳的、踢毽子的、坏笑偷撒尿的。
不说大人喜欢,孩子更喜欢。妞儿简直像泡到蜜糖里,甜的不行就是不好动的童儿,也趴着柜台看的惊奇不已,一双凤眼睁的大大的,看了这个看那个。
“娘,童儿要这个!”小小的胳膊直指一套五个一组小和尚。
和其它彩塑泥人不一样,这一套是烧瓷的,小小青色袈裟,胸前金环扣着。
有盘腿坐着敲木鱼的,有金鸡独立练功的,还有托腮蹲坐仰着脖子望天傻笑的……
每一个光溜溜的圆脑袋,都点着戒疤。
每一个神态都活灵活现,青娘看了也觉得可爱,揉揉儿子小脑袋:“行,娘给童儿买。”
褚童趴回柜台,又看了看小和尚,转头跟娘商量:“童儿想给哥哥姐姐也买这个。”
青娘弯腰笑脸对孩子:“童儿想和哥哥姐姐屋里,摆一样的对不对。”
童儿有点羞涩,抿了抿嘴角:“嗯”乖乖点头“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兄妹。”
青娘笑着直起身,跟掌柜说:“这个包三套。”
“行呐”掌柜笑着应了取货包装
童儿就转眼巴巴看着掌柜 ,一个个包起来。
吕颂看了一眼瓷人,好心建议:“再给大小姐挑点别的吧,大小姐性子端庄行事规矩,喜欢中规中矩的东西。”
青娘愣了愣,她的妞妞,明明是活泼又有点霸道的性子。
为那性子,三岁起就经常被她爹罚站,却从没变过。
可现在,十一二岁的女孩儿,端庄、行事规矩,喜欢中规中矩的东西?
仿佛棉花塞到胸口,沉甸甸难受,她的女儿。
吕颂见青娘神色不大好,以为想孩子,又好心建议:“这边书信往来方便,不如您写封信,奴才给您捎回去?”
“书信往来方便?”褚青娘问。
吕颂笑的坦然:“走官差很方便的,前些日子奴才还给家里去了信,说您要回府了,算算日子府里也该收到信了。”
收到信……心中似悲还喜,褚青娘心颤了颤。
颖儿……迟疑着不敢深思……颖儿……知道娘要回来了吗?
那一年身无分文离开魏家,她还记得颖儿在身后哭着叫娘……
娘~别走,清稚的童音带着哭声。
心从中间一丝丝一缕缕,被人细细撕开,尖锐的疼痛在胸腔裂开。
“娘,你怎么了?”
褚青娘转头,眼前是童儿担忧的神色。
“娘没事”扯扯嘴角,扯不出一个完整笑容。
“娘……”童儿双手抱住青娘手腕,心里担忧的不行,娘的脸色怎么那么白,看起来好像很疼。
童儿的担忧,让褚青娘终于强摁住心疼。低头摸了摸儿子软发,终于能够和蔼笑出来:“娘没事,只是太想你哥哥姐姐。”
童儿抱着青娘蹭了蹭,安慰母亲:“马上就能见到哥哥姐姐了。”
温温软软一点,多少个夜晚,青娘就靠着这软软一团,安慰心里的伤。
“娘知道”弯下腰,脸颊在孩子头发上蹭了蹭。
谭芸芬看得别过脸,又难过又气恨,心里把魏文昭骂的千刀万剐,作孽。
青娘再直起腰,已经风轻云淡只余温暖,她指了指墙上的福娃娃,这娃娃色彩艳丽笑容可掬中规中矩,对店家说:“这几个也包上。”
“好嘞”店家乐呵呵转身取货。
吕颂看了看,出于好意凑近进几步,建议:“您既然买了,不如顺手给二小姐、三小姐、三公子,也买一点伴手礼?”
都在一个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褚青娘没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嘴角噙一点疏离的笑意,看着吕颂。
魏文昭和吕家的孩子,与我无关。
吕颂心里一激灵,连忙退下去。
褚童想起爹爹说的话,对着母亲疑惑道:“是童儿妹妹和弟弟吗?”
褚青娘笑笑,弯腰对上孩子双眼:“是,童儿想送他们礼物吗?”
童儿心里大约明白,哥哥姐姐是亲的,弟弟妹妹不是很亲,但也是爹爹的孩子。
小孩儿想了一会儿,抿嘴点点头。
褚青娘嘴角笑容欣慰,肯大方就好,童儿和自己不同,那些孩子是他同父弟妹。
“童儿想送什么呢,也是小和尚?”褚青娘耐心问。
童儿看向柜台五个,活灵活现光溜溜的小和尚,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这是他们兄妹的。
小孩儿趴在柜台上挑选别的,半天挑中几个七八寸高,圆滚滚彩色泥娃娃。
童儿说:“这个大,可以给弟弟妹妹抱着玩。”
不管能不能抱着,孩子肯费这份心最难得,褚青娘按着童儿全部买了。
褚青娘又给冯莫鸢、陆家各挑了些,一行人都手里满满回衙:程望焕给自家小儿子买,谭芸芬给妞儿买,就是吕颂家里也有孩子。
大家开开心心回衙,魏文昭已经从接风宴回来,梳洗过后在屋里休息,就见一群人又说又笑进来。
所有人神态都在他眼底,让他心里诧异的是,吕颂对青娘,竟然一幅亲近敬重的模样。
也好,吕颂是吕家的,这是个好开端。
心里想着,脸上却没多少表情:“身为妇人不安于室,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
在孩子面前,褚青娘做的有礼有节,微微屈膝:“打扰,告退。”
“等等,你们都买了些什么?”魏文昭叫住青娘。
童儿看看爹看看娘,孩子虽然不明白,却本能体会到些什么,主动替娘回答:“买了好些泥娃娃。”
魏文昭对儿子招招手,脸上表情柔和几分:“渚州泥塑还算有名。”
童儿‘哒哒哒’跑到魏文昭膝前,扬起小脑袋笑眯眯:“娘给哥哥姐姐也买了,一模一样好玩。”
魏文昭脸色就更柔和:“还给谁买了?”
童儿低头扳指头,认真算:“还有冯姑婆、陆姐姐、康哥儿、唐叔叔家……”
一个手不够数,童儿又换一只手,魏文昭听着听着沉下脸:“没有给思华、思年、思瑞买?”
童儿停下手里的数,奇怪抬头,那是谁?
吕颂连忙解释:“就是二小姐、三小姐,三公子。”
魏文昭眉眼平和一两分,对童儿说:“就是你两个妹妹和弟弟。”
吕颂笑:“二小姐、三小姐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童儿惊奇的回头了一眼吕颂,转回来满眼求问看着爹爹。魏文昭笑:“对,你两个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爹爹有时都分不清。”
童儿只见过一对儿双胞胎,长的一模一样很神奇,没想到自家也有,立刻兴奋起来:“买了,童儿给妹妹和弟弟,买了大大的泥娃娃。”
“我儿不错,有兄长风范。”魏文昭对儿子有几分满意,抬起头对青娘就变成冷脸“身为人母,你还不如稚子懂事,狭隘。”
冷冷丢下两个字的评价,魏文昭忘了‘很有兄长风范’的孩子是谁教养的,吩咐吕颂:
只是几不可查顿了顿,原本吩咐的话变了个样子:“你去那间铺子,再挑选挑选回去送人。”
魏文昭忽然发现,这种送孩子的小礼物十分绝妙,既不会显出什么暧昧,又能很好拉近同僚关系。
“是”吕颂弯腰应了。
“再挑六套一模一样的,给公子小姐。”
“是”吕颂依然弯腰应了,真的是父子天性。二公子送兄姐一样的,老爷送孩子也是一样的,说起来还是二公子和老爷性子像。
魏文昭在渚州,只停留了两三日,帆船起航,向运河终点泰祥出发。
泰祥三水交汇,是大虞最繁华的交通枢纽,繁荣程度更胜京城。
这里不仅有四品知府,还有比魏文昭高的一方大员,三品太守、刺史。
魏文昭气定神闲,第一次请出尚方宝剑,六路钦差唯他才有。
“看着,带着童儿好好看着。”魏文昭给青娘丢下一句话,带着吕颂、侍卫下船。
码头上旗帜招展,不说一片青的、绿的官员,最前边是绯红色、紫色。
“娘,爹爹要咱们看什么?”童儿扬起小脑袋问,眼里都是迷惑。
褚青娘弯腰抱起孩子,靠近二楼窗户站好,向外看:“看你爹爹的荣耀。”
魏文昭下船,一片青的绿的跪倒,绯红的抱拳躬身,紫色象征性拱手,不知他说了什么,所有人立刻跪下三呼万岁。
连带一大片衙役、侍卫、百姓,风吹麦浪般矮下去。
只有魏文昭站在万人中央。
童儿惊讶的睁大眼:“爹爹好厉害。”
掩去那份轻蔑,褚青娘淡笑:“童儿喜欢这样?”
“喜欢!”小孩儿心脏鼓的满满的。
褚青娘对儿子完全是宠溺:“喜欢就好好读书,将来才能科举入朝。”
“嗯”孩子重重点头。
青娘又笑着教导:“君子运事如圆,不管做官还是做什么,处事圆润很重要。”
……童儿不明白,凤眼里都是迷茫。
褚青娘笑,不明白不要紧,有些事却要从小记住:“处事圆润很重要,但圆润背后,最重要是行义如方。”
青娘进一步解释:“就是做人必须坚守某些道义。”
?褚童听得满眼圈圈。
青娘爱惜的点点孩子鼻头:“记住这两句话,将来上学先生会教的。”
说完,转眼看万人围绕的魏文昭,褚青娘脸色一片平静,纵然你荣耀加身,和我有什么相干。
魏文昭面带浅笑,和几位大员拱手寒暄。泰祥、大虞八分之一税赋,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里官员没有好相与的,但不能不动、也不能妄动。
不动,不足以杀鸡儆猴;妄动,损失的是某一支线的经济。
魏文昭笑容和蔼,似乎没有任何出刀的打算。
他现在确实没有别的心思,他在想,青娘看到了吧。
看到他如今荣耀,明白他当初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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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宏大的接风仪式后, 魏文昭彻底忙碌起来, 泰祥经济繁华官场复杂,不由他不认真。
程望焕如同回归大海的鱼儿,每日在码头奔波,记录各种货物多寡,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还要详记各老字号特色,程望焕恨不得把自己分开用。他们褚家现在虽然算不上什么, 但货通南北的志向不可更改。
说起来倒是青娘最轻松, 捡着几家知名老店逛,比较他们经营特色, 然后置办衣料首饰, 碰到稀奇的小玩意儿, 也会买一些准备给孩子。
日子倒很惬意
三四日后青娘开始安静待在后衙,孩子们在院里玩耍, 两个母亲在屋里做针线,偶尔向外看一眼。
日子静谧的,像海棠叶间揉碎的阳光。
又是一个傍晚, 程望焕从外边回来, 他已经在泰祥跑了七八日, 眼睛一天比一天精亮, 整个人精神焕发,生出无限朝气。
“主子,小人今天碰见一个故旧叔伯!”
能让程望焕称一声故旧叔伯的,只能是北地生意人, 大生意人!青娘笑着吩咐:“阿谭,给望焕倒杯茶。”
程望焕满满一路的兴奋,这会儿不用在压抑满脸放光:“燕州蒋家大掌事蒋成海,和我父亲相熟。”
褚青娘没听过燕州蒋家,程望焕却打心眼儿里敬佩,眼睛里都是虔诚的光:
“家主没听过是正常的,蒋家现任家主蒋溪山,今年三十七岁,十五岁挑担卖祖产,二十年时间,把一个落败家族带到燕州第五。”
心里有敬佩、有跃跃欲试、有热血,程望焕一口干掉茶水:“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脚伸到南边来了,第五恐怕已经拦不住他们。”
从卖祖产燕州第五,褚青娘没说话,望着自己茶杯。茶叶一根、一根,从杯底慢悠悠,不偏不倚浮上来。
“要是能搭上他们……”一把大火在程望焕胸膛燃烧,烧的热血沸腾。北地生意他父亲要人脉有人脉,要经验有经验,褚家生意立刻天翻地覆,可惜……
细白瓷杯青色茶水,干涩不知多久的茶叶,一点点膨胀,褚青娘淡笑:“魏文昭不过四品,就算钦差威风,就算天子近臣,可毕竟没实权,蒋家看不上咱们。”
是的,蒋家看不上,大火一盆水熄灭,程望焕徒留遗憾:“不是小人吹嘘,当年小人父亲在窦家,不敢说最能干,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个早有预感,褚青娘嘴角微弯语气温和:“猜到了,不然新任家主也不会恨得明放暗卖,卖了你们全家。”
有多少能力才会遭多少嫉恨。
说到这件事,程望焕就只剩下沉默和冰冷。主子虽然猜到父亲不凡,却不知道,当时父亲本来能成事,四公子却被人做手脚害掉性命。
褚青娘不知道程望焕在想什么,她却在盘算蒋家,这条线很重要。北地有程先生二十多年的生意人脉,这笔财富就是挖之不尽的金山。
蒋家必要勾住他,若是来日有机会……褚青娘微笑,褚家前程就不是一个‘富’字能形容的。
这份利益岂能放过,心里思量不过几息,青娘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对程望焕说:“你这样……”
程望焕侧耳听完,惊讶的看向家主:“多从衙门出入几次,在外边给魏大人问安?”
“对”褚青娘收回身子,正色道:“蒋家在这边做生意,必然要和官场打交道,魏文昭也会常由官员陪着出去,你只要确保蒋家知道,你和魏文昭的关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