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娘耻笑:“是啊,魏大人真不负陛下所赞‘情义’二字,有情有义有抱负,真真文武楷模。”
褚青娘脸上神色全部收敛,只余冷漠平淡:“可惜我褚青娘不稀罕。”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该说的都说了,可褚青娘还是油盐不进。魏文昭的心慢慢冷下来,眼睛对到褚青娘脸上,一点点寻觅,寻觅她神色中的爱与怨。
眼神平淡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鼻子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情感;
嘴巴自然放平,没有一丝喜怒。
找不到,褚青娘身上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魏文昭眼神慢慢由冰冷,变成冰雪一片:“褚氏青娘,你果然要和本官断绝关系?”
“是。”褚青娘答得干脆利落,绝无转圜余地。
这样的决绝,魏文昭察觉到自己心里有点堵,但他没有细究,只是淡淡点头:“本官知道了。”
褚青娘走了,魏文昭透过窗户,看向空荡荡院落。院子里两株松柏年深久远,树皮呈铁灰色,干硬裂开沟沟壑壑。
魏奇犹犹豫豫进来,看着魏文昭坚/挺孤独的身影,心里暗自叹息,他早说过让老爷不要招惹人家,如今情伤又能怨谁。
魏文昭负手窗前,看着松树裂开的沟沟壑壑,一条条分析目前状况:道理讲不通,冷落软化不了,剖心不能动摇……他真的拿褚青娘没有办法吗?
不,还是有办法的,谁的心没有弱点,更何况是褚青娘,一个天生心软的女人。
魏奇担忧的看着魏文昭,实在没办法,倒了一盏热茶端过来:“老爷喝口茶歇会吧,明天就要去吏部上任,您还有得忙。”
魏文昭为了挽回褚青娘,特意请了三天假在家。
魏奇含着担忧,把茶水送到魏文昭手边桌上:“奴才说过让您别招惹,就算一定要招惹也不能动心,您当时怎么回答得,您说您不是十八,也不靠话本过日子,如今……”
“如今怎样?”魏文昭冰冷双眼看向魏奇,冷声道“本官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冰冷下是怒火,魏文昭猛地端起茶一口咽下去,热茶顺着喉咙流下去,烫的心脏发痛。心脏四肢热血滚滚,像要燃烧的疯狂火焰,偏偏面上十分冷静。
“哎哎,烫啊,老爷!”魏奇手忙脚乱要夺茶盏,魏文昭却先一步‘砰’墩到桌上。
“吩咐蓝世玉,带兵封锁映霞苑,不许任何人出入。”
魏奇直觉道:“那二公子读书怎么办?”
魏文昭转眼冷冷看向魏奇,目光定在他脸上疤痕,一字一顿:“本官说了不许任何人出入,否则革职查办。”
老爷这是魔怔了吗?魏奇不敢置信。
魏文昭却还有命令:“吩咐吕颂,伯爵府不能有任何消息出入。”
那三子珍商行生意怎么办?老爷这是要疯。
魏奇看着魏文昭,看他冷硬中夹杂着决绝,仿佛背水一战走在,仿佛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是”魏奇嘴巴动了几次,最终什么都没劝,情爱二字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映霞苑被封了,一封就是三天。燕州蒋家大掌事亲自登门,可连伯爵府门槛都没能迈进去。庆郡王身边大太监张来喜,亲自上门拜访,也不过被魏文昭几句哈哈送回去。
第三日傍晚,夜幕开始笼罩大地时,魏文昭负手进入映霞苑。
正屋已经点燃烛灯,只是明亮的白日刚过去,烛火显得黯然无光。
褚青娘冷脸问魏文昭:“你想作什么?”
魏文昭没有回答施施然坐下,翻开茶碗给自己斟茶,淅沥沥水声,仿佛滴打在心头,让人无端绷紧心弦。
褚青娘防备的看着他,魏文昭倒好茶尝了一口,感觉不错才放下茶盏:“再有七日,颖儿就该回来了,你说本官让吕氏帮她找一门好亲怎么样?”
褚青娘眼里瞬间冒出怒火,可是怒火从来不能解决问题,青娘盯着魏文昭压下火气,冰冷的看向桌前之人:“魏文昭你到底想怎样?”
“本官不想怎样,你我是夫妻,自当有夫妻之礼。”
“你做梦!”
魏文昭也不急躁,也不生气:“行,那咱们就这么办,你看本官是不是做梦。”说完也不强求,起身就准备离开。
“囚禁发妻,你想成为全城笑柄吗?”褚青娘问。
“全城笑柄?”魏文昭回头嗤笑,仿佛笑褚青娘有多不了解自己一样“我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大可以试试继续倔强下去。”
魏文昭平静而冷漠的看向褚青娘:“成为笑柄又怎样,别人只能说我苦求不得痴情一片,但是颖儿回来就要说亲,你想他的父母成为全城笑柄吗?”
这节骨眼儿上,褚青娘怎么可能拿女儿一生幸福去赌。
魏文昭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三分嘲讽笑容,只是不知道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褚青娘:
“反正我是满京城皆知的‘情义君子’对发妻一片痴情苦求不得,做出些什么荒唐事也情有可原。”
褚青娘抿嘴,紧紧盯着魏文昭,这是嫌她那日嘲讽他。
“褚青娘”魏文昭抬起下巴,从上自下蔑视不自量力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本官最看重什么,你最看中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根本上你就输了。”
魏文昭最看中的是前程、家族,青娘最看中的是孩子。
“你可以在映霞苑慢慢想,本官能等,就是不知道颖儿和思过能不能等。”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褚青娘怒。
“是,没说不是,所以本官会让吕氏,给思颖安排门当户对的婚事,至于思过……”魏文昭一步一步逼近,脸上露出一丝恶意笑容,“反正本官孩子很多,还有思云、思华、思瑞,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这话的意思是褚青娘不答应,褚童就别想走出映霞苑去求学。用孩子的前程威胁她,竟然用孩子的前程威胁她!青娘死死盯着魏文昭。
屋里烛火暗红,没有带来光亮,只有雾沉沉擦不亮洗不净的昏暗。
魏文昭毫不避讳盯回青娘,伸出手,铁钳一样抓住青娘手腕,不容推拒带到床边。
“你可以不愿意,本官不逼你,只是你一天不愿意,思过一天别想出映霞苑。”
他不是在开玩笑,褚青娘从魏文昭眼里看出决绝。
思过还小,青娘可以坚持不妥协,可三子珍怎么办?三子珍等不起,商通西域等不起,将要回来的颖儿,也经不起满城风雨。
青娘被魏文昭,缓慢却坚定的按到床上,一头青丝若无根浮萍,洒落水面无处依存。
青娘冷冷看着他,语气平静冷漠:“魏文昭我竟不知道,你会卑劣至此。”
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仿佛一把碎瓷渣,猛然间揉进魏文昭心里,鲜血如珠一颗颗渗出。
忍着扎心之痛,魏文昭冷脸对褚青娘说:“那你可以从今天开始,知道本官为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即便是弱势,褚青娘也不肯示弱,一双凤眼像是浸了冰雪之水一样,凉浸浸看向魏文昭,看得魏文钊几乎想避开青娘目光。可是魏文昭知道不能避开,避开就是妥协就是失败,他必须驯服青娘。
声音冰冷,魏文昭脸上却露出点吊儿郎当神色:“怎么你想让本官用强?”。说完双手强硬不容置疑地,将褚青娘双手压到枕头上。
褚青娘冰冷,仿佛看死人一样盯着魏文昭。魏文昭却完全被青娘的身体曲线吸引,每一丝体香,每一个弧度他都曾经那么熟悉,那么喜爱。
漆黑的窗外,没人发现有个孩子离开。褚童回到自己屋,拳头塞进嘴里,堵住所有呜咽。他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他只知道父亲在强迫母亲,做一件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点灯,褚童趴在炕上,黑夜看不到泪水,只有淡淡血腥味传开,嘴里的拳头早已血肉溃烂,褚童却恍若无觉,只用另一只拳头,狠狠的一遍一遍砸枕头。
恨,他恨,恨自己,恨魏文昭,恨自己为什么要爹爹,恨魏文昭用自己逼迫母亲。
一颗仇恨的种子,深深埋进不到九岁孩子的心里。
床上魏文昭睁开眼,侧头看褚青娘背影,熟悉的身姿让他觉得安宁,嘴角含一点笑:青娘这一次我会把你捧在手心好好待你,陪着你妊娠,陪你一起把孩子养大。
魏文昭想用一个孩子,挽回妻子的心。
第43章
一颗莹白的鸡蛋, 在眼皮上揉搓滚动, 地上站的小丫头宜儿担忧的看着:“谭妈妈行不行,不然奴婢再去要一颗?”
谭芸芬取下鸡蛋,对着铜镜照了照眼睛,还是能看出眼皮微微红肿。把鸡蛋抛进盘子,谭芸芬既不知道是恼还是怒,也不知道是对着鸡蛋生气还是别的生气。
“再去煮两颗……”谭芸芬顿了一下“煮四颗来。”保不准奶奶眼睛哭成什么样了。
宜儿机灵一回, 问道:“是要给夫人多煮几颗吗?”
“什么夫人!”谭芸芬把手上梳子‘啪’拍到梳妆台上, “咱们院里只有奶奶,没有什么狗屁夫人, 记住没?”
“是、是、是, 奴婢记住了”宜儿吓了一跳, 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谭妈妈向来和蔼, 小丫头们犯错也很少动怒,今天却这般暴躁。
再不敢耽误,小丫头脚底抹油溜了。
该死的魏文昭, 杀千刀的狗贼, 不得好死的烂男人, 老娘祝你早日从脚烂到头。
祝你嘴上出疮肚里流脓, 谭芸芬恶狠狠骂了几遍,还是觉得不解气,实在是她在街巷里学的骂人话太少。
骂一层,捡起鸡蛋在眼皮上揉一层, 眼看东方微微泛明,谭芸芬凑到铜镜前仔细查看,觉得还是看不过眼,又拿粉扑子多扑几下,才犹豫的捏着两颗鸡蛋去上房。
上房魏文昭早就走了,安安静静和往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就是气味不再是单纯花木香气,总隐约浮动着什么男人……
谭芸芬皱眉,恶狠狠扯了帕子掩鼻。
“是阿谭吗,进来吧。”卧室传来褚青娘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谭芸芬顾不上厌弃,连忙揣着鸡蛋进去。
和往日一样,褚青娘已经靠床头坐起来,谭芸芬直扑过去:“奶奶~”关切的双眼直在褚青娘眼中扫来扫去,就怕奶奶伤心想不开。
褚青娘微微一笑,和往日一样:“掌灯。”
谭芸芬不放心,一双眼还是紧盯着褚青娘观察,主子眼里除了平和,还有回馈给自己的欣慰以外,没有别的任何情绪,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掌灯吧,我没事。”褚青娘安慰自己的忠仆。
谭芸芬惊诧的发现,主子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影响,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连被狗咬那种愤愤感都没有。
就是往日一样平淡缓和:“快去吧,待会儿童儿该来请安了。”
“是……”虽然弄不清主子为什么这样平静,谭芸芬一颗心到底好过些,顺手放下鸡蛋去桌上点灯。
褚青娘瞟一眼床边莹白幽幽的鸡蛋,眼神一瞬冷漠,好像看的不是鸡蛋而是某人。
一切又都和往日一样,谭芸芬照顾青娘起身,珍儿负责热水,小丫头们进来洒扫,刘嫂提着妆盒进来给主子梳头。
不一会儿童儿进来,小孩儿看起来似乎挺高兴,进来就娇娇叫母亲:“娘~童儿不小心把手蹭破了。”
褚青娘连忙侧身拉过来看,食指根血淋淋,还有新血往出渗:“怎么会这么严重?”青娘心疼坏了,这得多疼!连忙吩咐人拿药粉过来。
童儿娇娇的环住褚青娘,温馨熟悉的味道,让心口立刻涌上疼痛,泪水忍不住涌出,娘为他受委屈,他却护不住娘。
抱着娘蹭了蹭,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蹭掉眼泪,褚童娇声道:“不小心磕到桌沿儿了,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痛。”
“怎么可能不疼?”那样血皮一片,看的青娘心直抽抽。
“不疼”童儿只有心疼,只有恨,真的不觉蹭破伤口有多痛。
是的,伤口是褚童早上故意蹭破的,只为褚青娘发现不了牙印。
褚童藏在褚青娘腰腹间,再次小心蹭掉冒出的眼泪,忍着心疼问:“童儿不痛,娘痛不痛。”
“傻话,娘又没磕破怎么会痛。”
“娘不疼就好。”只要娘不痛就好了。童儿使劲忍住眼眶酸涩,可是眼泪不是你能忍,他就能忍住。
珍儿匆匆拿着瓷瓶过来,拔开塞子:“奶奶药来了。”
褚青娘把童儿从怀里捞出来,看到的就是眼眶红湿的孩子。真是拿孩子没办法,褚青娘爱惜的嗔声:“还说不痛,看看都哭了。”
褚童不好意思笑笑,低下头:“哥哥说男子汉不哭。”
青娘笑的无奈:“是,哥哥说的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仔细给孩子清洗伤口,撒上药粉。
童儿定定看着母亲侧颜,把她的温柔牢牢记在心底,做成一个小小温暖的窝,把自己的心放进去再不拿出来。
他的世界只要有母亲就够了。
母子俩吃完饭,打发孩子去学堂,朝阳一点点爬过屋顶,金色阳光照亮小院。屋里已经擦拭清扫一净,淡淡的花木香在屋里飘荡,缕缕朝阳给各式家具染上金光。
褚青娘坐在桌旁一样样吩咐:“给庆王府递帖子,就说三子珍褚青娘亲自上门拜谢,问那天合适。”
“是”珍儿记下一笔。
“给唐家家主捎信儿,请他到钦天监那边卜个一个月后吉日,咱们好准备货物出发。”
“是”珍儿低头奋笔疾书。
“给其他六家家主送信儿,后日午时陈记酒楼,三子珍宴请诸位,共贺开通西域皇商。”
“是”
褚青娘还要再说什么,谭芸芬脸色不快进来:“奶奶前边小厮领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魏大人意思,伯府夫人按例两大丫鬟,奶奶这儿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