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抬起头,伶伶俐俐反驳:“我不是吗,不用她来。”
谭芸芬带点子不忿,对褚青娘继续说:“奴婢也是这样说的,可那小厮说老爷说了‘夫人院里按例两大四小’六个丫头,他只安排这一个。”
褚青娘瞬间就明白了,魏文昭这是威胁她呢,必须收,不收,映霞苑全部丫鬟由他安排。
“知道了,让她先在院子外等着。”褚青娘吩咐完,继续对珍儿一一安排道:“让玲珑坊掌柜,给各家有生意往来的店东下帖子,三子珍荣升皇商,恭请诸位于五月初三,在范记酒楼共饮一杯,以感谢数年照顾。”
“是”珍儿又低头记一笔。
“慕雅阁那里,备一份礼,我要亲自上门。”慕雅阁是三子珍最初最稳固的客源。
“另外,唐百病最近有没有再来?”正说着谭芸芬打帘子进来,笑道:“可巧说曹操曹操到。”
也许是青娘太平静,也许是因为主子都不在乎,谭芸芬憋屈半晚上的仇,都淡了,觉得似乎不值没什么滋味。
因此谭芸芬又和往日一样,轻松自在:“奴婢刚出去,就有人送信来,说唐大夫又在门外折腾求见。”
说完,又想起以前可没人传这信,谭芸芬就憋火:“到底是夫人不一样了。”糟心玩意儿。
褚青娘直接吩咐:“药油再给唐大夫分一半去。”
“是”这次谭芸芬也不心疼了,就冲主子这份平静井井有条,她觉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谭芸芬去内间分了药油出来,褚青娘又安排她:“去药房抓最好的避孕药回来。”
“……是!”谁要给那狗东西生儿子,犹豫不过一瞬,谭芸芬就揣着银子出门。
心里把要做的事儿,又仔细过了一遍确认无误褚,青娘才吩咐:“让人进来。”
“是”珍儿合上本子,对外招呼一声,不一会儿宜儿打开帘子,小厮领着一个十六七女孩儿进来。
褚青娘拿眼看:身材匀称,眉目周正,一双手交叠在小腹,垂眸敛眼,目光毫无飘忽之感。
“奴婢春桐见过夫人。”规规矩矩磕头,声音清晰恭谨。
褚青娘淡眼相看,倒为难魏文昭,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个么中正平和,挑不出错儿的丫鬟。
“起来吧。”
“谢夫人。”
褚青娘特意留心了一下这女孩儿的五指,既不是小姐般娇纤,也不是粗苯,真真应得‘中庸’二字。
“我这里伺候没有别的,只是没有我吩咐,你不能踏入主屋一步。”
“是”春桐屈膝,似乎被告诫过什么,对褚青娘命令没有分毫质疑。
很不错的一个丫鬟,不急不躁,不缓不怒,最少比她的阿谭和珍儿都强。
魏文昭还是很强的。
“下去吧。”
“是”
褚青娘看春桐屈膝出去,起身对着镜子检查头饰衣裳,最后吩咐珍儿:“咱们去三子珍。”
开通皇商这么大的喜事,青娘却不见人影,商行、店铺,难免人心浮动,褚青娘要亲自去看看。
“是”珍儿手脚麻利收拾好东西,伺候青娘出门。
谭云芬拿了药油出府,正碰见唐百病在哪里急得抓耳挠腮,看见她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哎,这位大嫂能不能通传一声。”
谭芸芬笑:“不用通传了,我们奶奶知道您过来,奶奶说唐大夫要这个是为了研究,是为天下百姓造福,让我再给您分点。”
一句话窝到唐百病心里,说不出的窝心感激。
大虞讲究同行相忌,多少珍贵药方就因为独传,传着传着就没了。他为了那些宝贵的方子,不知道舍出过多少脸皮,从没见过褚姨娘这般大方的。
哦,不对,是褚夫人了,天天守在伯府门外的唐百病,就算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消息还是知道的。
珍而重之将药瓶收到怀里,对着伯府大门深深揖手,铿锵有力:“唐百病替天下百姓,谢谢褚夫人大度。”
谭芸芬笑着拦住:“别谢了,夫人说您这样的,才是百姓之福。”
“哎,得谢,得谢。”唐百病按着胸口瓷瓶,欢喜的很跟着谭芸芬一起走,
“你回去告诉夫人,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只管找我,别的不说内外妇儿,就没有我不精通的,不是我吹,这京城敢这么说的,除了我唐百病也没有别人了。”
谭芸芬脚下一停,心思微动:唐百病确实是京城名医,不如让他给奶奶开服避孕药,绝对管用不伤身。
“怎么?还真有病人,谁啊?”唐百病好奇凑过来。
谭芸芬转念又一想,嫡夫人吃避孕药,只怕传出去不好。别的谭芸芬不懂,后宅那些事谭芸芬还是懂的。
这事在大小姐婚嫁之际传出去,没有半分好处,还是去药房可靠,反正她很少出府没几个认识的。
思量好,谭芸芬转脸和唐百病笑着岔开话题:“好端端谁吃药,唐大夫赶紧去忙吧。”
“成”唐百病其实更宝贝自己怀里药油,“有病再来找我,保管药到病除。”说完乐呵呵走了。
“谁一天想找你啊?”谭芸芬笑的无奈又嫌弃,当然嫌弃的是兆头不好。褚青娘说过,像唐百病这样的人,都是可亲可敬的。
谭芸芬随意在路上雇了一辆马车,绕了半个城抓药。保胎药、避孕药都是常见药剂,谭芸芬多花银子,买了几幅不伤身的提着出来。
刚出药房门就碰见个冒失鬼,差点撞在她身上,吓得她一个趔趄,药包差点飞到天上。
幸亏来人机灵,一把手抄了还给她,不停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家里有急病。”
来人看着神色慌急不似作伪,谭芸芬瞪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抱好药包:“下次小心点,来这里的急病多了,撞到我没事,撞到病人怎么办?”
“您说的是,说的是。”来人还是不住嘴道歉。
“行了、行了,去吧。”谭芸芬没再为难,自己提脚走了。
马车走在京城街头,一路上各种叫卖声,孩子欢喜声、央求声。谭芸芬小心将药包护在怀里,怕马车颠簸给磕破了。
“哎!哎!小心,吁~”车外马夫忽然惊叫起来,然后就是一个急刹车。
车里谭芸芬不防备,肩膀撞到车上‘咚’一声,听着就很疼,可谭芸芬顾不得自己肉疼骨头疼,先把怀里药包上下左右翻看。
还好没事,没磕着碰着,就是挤的有点歪。
检查好药包,谭芸芬才听到外边车夫和人争吵,好像遇到碰瓷的。
谭芸芬将药包小心放到座椅车厢角,撩帘子出去看,果然一个泼皮样人物,抱着腿在地上哼哼。
马车夫在那儿脸红脖子粗:“我可没撞你,是你自己跑出来,这儿大伙都能作证。”
四周很快围上人,谭芸芬不愿节外生枝,从袖里掏出两粒银角子砸下去:“再不滚,请你应天府吃官司。”
泼皮见了银子,笑的见牙不见嘴:“还是这位奶奶大方,小人祝你开门见喜~”捡起银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谭芸芬没好气白一眼泼皮背影,放下帘子回车厢,将药包仔细护在怀里:“走吧。”
“行嘞~”马车夫应一声,鞭子一甩,马车又吱吱呀呀往前走。
街对面二楼有个喝酒上头,到窗户边吹风醒酒的,揉揉惺忪醉眼,嘴里嘀咕:“难道爷刚才看错了?好像有人刚才动那个车窗了?”
又好像没有,晃晃装了七八斤水的脑袋,又被朋友叫回去喝酒。
谭芸芬回到映霞苑,褚青娘还没回来,她也不急自去厨下找了药吊子,到廊下支了火炉小火慢熬。
春桐看见了,从屋里出来含笑:“谭姐姐在忙什么,有没有奴婢凑手帮忙的?”
谭芸芬悠悠瞥她一眼,缓缓打着扇子扇火:“不用,魏大人的人,我们映霞苑可不敢支使,姑娘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
春桐被刺也不见怒,只是不远不近笑着套近乎:“谭姐姐这是给谁熬药?”
谭芸芬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缓缓打扇:“我给谁熬药,碍着姑娘什么事?”
再被刺一回,春桐抿笑不语了,自回屋也端了小板凳出来,手上拿着活计,不知是守着谭芸芬,还是守着药炉。
褚青娘这一出去,中午饭也没能赶回来,直到午后才回来。谭芸芬一直守着药,半步都没离开,见褚青娘回来立刻将药放进木盘。
却不提防春桐闪出来:“谭姐姐熬药辛苦,还是奴婢给夫人送进去吧。”
“不敢”谭芸芬带着三分怒意,斜了一眼春桐“不劳姑娘费心,只要姑娘别害我撒了药就行!”
春桐既不反驳也不强硬,嘴边带着三分恰到好处谦卑笑容,退到一边:“是春桐莽撞惊到姐姐。”
“哼!”谭芸芬瞪一眼春桐,自己去了上房。
春桐嘴边依旧三分谦卑,三分退让的笑容,目送谭芸芬将药端进上房。
第44章
第一日魏文昭没来, 第二日魏文昭没来, 第三日魏文昭来了,来的很随意,还带了换洗衣裳:“听春桐说你在喝药?”
完全不避讳春桐是自己的人,当然明晃晃的事,也不用避讳。
“是”褚青娘自顾自看书,仿佛没看见魏文昭进来。
“什么药, 没见你生病。”
“避孕药”褚青娘闲闲翻过一页书, 魏文昭一滞似乎没想到,褚青娘会回答的这么干脆利落。
魏文昭接不上话, 褚青娘却有话说, 也不抬头就着看书样子:“魏大人不会觉得, 咱们还有夫妻情分吧,我不过是受你胁迫而已。”
又来了, 魏文昭想起淮安初见时,褚青娘一遍一遍认真、真切的说自己已经再嫁他人,生有孩子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魏文昭想这世上要论最了解自己的, 除了褚青娘再无别人, 她总是能准确的戳到自己的痛点。
可是同样的, 这世界上最了解褚青娘的, 难道不是他魏文昭吗?心肠瞬间冷酷起来。他也一定能,一定能凭一个孩子,再次让褚青娘软化回归家族。
魏文昭决定不跟褚青娘言语机锋,因为再多的话不如行动。恰好这时候褚童散学归来, 魏文昭坐到桌子另一边招呼儿子:“课业拿来为父看看。”每隔五天魏文昭会检查两个孩子课业。
褚童看看母亲,母亲含笑看着他,再转回眼,褚童对魏文昭撒娇道:“去父亲书房讲吧,那里安静~”
这么说也没毛病,因为以前都是去魏文昭书房检查课业,魏文昭却皱起眉头训斥:“男孩子要有男孩儿样,长这么大还撒娇像什么样。”
撒娇不讨人喜欢么?
褚童倏忽一惊,急忙看向褚青娘:“娘是不是也不喜欢童儿撒娇?”
惶恐的神色,好像荒野中将要被遗弃的小兽,黑漉漉瞳孔惊恐放大。
恓惶无助,让人忍不住抱进怀里安稳。褚青娘也这么做了,环住儿子还很稚嫩的肩膀,让他依靠在自己怀里:“傻话,娘永远喜欢童儿,因为童儿是娘身上一块肉。”
那肉剜多了会不会痛?褚童悄悄伸手捉住母亲一块衣襟,藏进手心里。
虽然心疼,虽然惶恐,褚童却明白一个道理,男孩子长大了不适合撒娇,他应给看起来更有担当,母亲才能开心。
“慈母多败儿”魏文昭有些不满但也没太在意,毕竟男孩子教导还要靠父亲,因此也没太多苛责,起身道,“走吧,随为父去书房。”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出映霞苑、过花园、入主院,进书房。魏文昭在书桌后坐定:“课业拿来为父看。”
褚童慢吞吞将书包转到身前,却没有打开反而用手捂住,黑漆漆眼睛,沉寂的看向书桌后魏文昭。
还是那样高大俊美,可褚童已经心无波澜。
“我姓褚、叫褚童,我没有父亲,不用你教导。”
“孽子!”魏文昭直觉呵斥。
褚童冷冰冰镇定道:“难道你还要把我关起来,可以,母亲知道了,正好不用再顾及我、顾及父子情分,可以完全不受你胁迫。”
这孩子知道那晚的事了?魏文昭皱眉审视儿子,褚童漠然回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也不需要你教导,我也不怕你胁迫,因为我巴不得我娘自由自在。”
你把我关起来也罢,责罚也罢,让母亲知道我们父子决裂,她就可以少一分牵挂。褚童想得很清楚,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褚青娘还有别的牵挂,比如魏思颖的婚事,比如大哥,比如三子珍。
因为有这些牵挂,褚童并不打算让褚青娘知道自己父子决裂,不想娘为自己多伤一份心,就让娘觉得自己父子和睦,日子很平顺吧。
褚童扭身走了,书房里只留下魏文昭。
风微微从门口窗户吹进来,明明是四五月暖风,魏文昭却觉得淡淡冷意侵入肌肤到血管、到百骸。
许久许久,魏文昭慢慢坐下,罢了,以后课业直接询问先生。捏捏眉心魏文昭拿过案上卷宗,看了几页忽然笑了,嘴角一瞬如梨花绽放。
这孩子倒聪明,在这节骨眼儿上,懂得如何反制。不错,来日可期。
至于孩子不认他,魏文昭完全当笑话,小孩儿不懂事,等他长大自然知道父亲的辛苦和用心。
连着几日褚青娘车马穿梭,去权重、情重人家拜谢、参加各种庆祝宴席,商行备货查验。凡是拜谢、宴席就带着春桐、珍儿。
春桐被调/教的非常好,不显眼却稳妥,总是能替褚青娘挡下各种酒。去商行就带着珍儿,珍儿带着褚青娘行事日志。
忙了七八日,才算把诸多事宜理顺,然后青娘盼星星盼月亮的女儿回来了!
如果说离开时,魏思颖像一只黄莺美丽稚嫩,那么回来的女孩儿就像一只白鸽。
雪白的羽毛,身姿挺拔;
开朗的眉眼,舒朗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