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狼——吃瓜人
时间:2020-06-11 09:44:59

  魏文昭泪痕已干,看着无动于衷的褚青娘,落魄道:“你要颖儿嫁给宜王,明明不是我所想要的,就为你那点少见的亲近任性,我毫不犹豫替你做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
  褚青娘维持敛目不语,淡漠神态。
  “你知道的,你当然明白的很,要不然你怎么能用我,用的如此得心应手。”魏文昭彻底冷静下来,“你这样伤我、欺我,不就是仗着我爱你吗?”
  褚青娘依旧淡漠无语,坐在床边。地上笸箩、布料、剪刀、线板、散开的丝线、零零散散青红绿紫撒了一地。
  魏文昭闭了闭眼转身离开,走到竹帘前又停下脚,用手漠然擦去泪痕,吸口气掀开竹帘负手离去。
  夕阳橘红的余晖从纱窗照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迷蒙却温暖绮丽的光。散落的线板逶迤出各色丝线,似乎想要纠缠却差了一点。
  褚青娘睁开眼看着空荡荡室内,半晌靠倒在锦被上,双腿蜷缩叹口气闭上双眼,只是眉宇微微皱着。
  橘红的余晖很快黯淡,变成灰色、酱色、黑色。
  太子的事,当晚就死了一个小太监,自尽的,据说为了报复太子,所以将牛痘换成了恶浆之痘。
  这件事再和褚青娘无关,至于太子好了之后,如何剑指明王更和褚青娘无关。
  这段日子魏文昭不来了,只是常常让人把思成抱去书房。映霞苑似乎又安详下来,可褚青娘无人时却常常微皱眉头。
  魏文昭就像一把剑悬在那里,不知哪一天又要刺进来。褚青娘想解决,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有一天冯莫鸢来了,她的神色有些奇怪:“魏奇送了聘礼过来,要娶兰娘?”
  兰娘就是冯莫鸢进京时,在运河边救下的疤脸女子。当时魏文昭问起,褚青娘只说是因为烧伤脸,被夫家休弃,其实不是这样的。
  兰娘不算什么美女,不过普通秀丽而已,下集回家被村里地痞拉到高粱地□□,被人发现后夫家嫌丢脸要休。兰娘苦求无门,一根柴火棒给自己烙上疤痕,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再不招惹是非。
  可惜没毁容的夫家都不要,更何况毁了容的。夫家不要、娘家兄弟媳妇不容,毁容的活都不好找,更是常常被下三滥轻薄,兰娘一时想不开就走了绝路。
  魏奇是谁?永嘉伯常随,一品尚书心腹,虽是个奴才,走出去多少人拱手称爷。
  多少地方官吏巴结都巴结不到的魏奇,单身四年洁身自爱的魏奇,竟然要娶兰娘?
  魏奇?褚青娘眼睛微亮,心里有了计较,吩咐道:“去叫魏奇来。”
  遂意蹦蹦跳跳去叫人,褚青娘坐在桌边,下意识转着手镯,不知盘算着什么。只是一双盯着虚无的凤眼,平静而淡漠。
  不一会儿,竹帘‘哗啦’一声响,魏奇进来拱手欠身:“奴才见过夫人。”
  褚青娘回过神,将一叠纸往前推了推:“看看。”
  魏奇抬眼瞥了一下褚青娘,欠身上前拿起纸一一翻看:兰娘的身契,三千两银票。
  可以置办一份很不错的产业。
  “我要知道魏文昭私下那些事。”褚青娘淡漠道。
 
 
第66章 
  魏奇放下银票和身契, 退后一步欠身垂首默然无语。
  褚青娘也不催他, 左胳膊搭在桌上,右手拉着垂下的左手,闲适悠然的看着魏奇。
  魏奇默了一会儿挺起背,抬头看向褚青娘:“在褚娘子眼里,老爷真的有那么不堪吗,要您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他明明比那么多负心薄幸, 沽名钓誉的男子好, 他没有姨娘也没有滥情,从头至尾一心对你。”
  面对魏奇的反应, 褚青娘似乎并不奇怪, 嘴角依然一点悠闲的笃定。
  魏奇一改往日奴颜婢膝的模样, 平静的直视褚青娘:“老爷洁身自好,对孩子一视同仁, 即便二公子别别扭扭,可老爷每月都会询问秦先生,二公子课业如何。褚娘子去京城看看, 有多少男人能做到老爷这样。”
  褚青娘嘴角悠闲消散, 脸色变得平静无波。
  魏奇看到褚青娘这个反应, 轻轻无奈的哼笑一声:“是, 老爷有时候太过强硬,孩子不听话会教训。比如二公子刚来京城,中秋夜非要拗着性子来找褚娘子,老爷听之任之, 让他在院里吓唬一会儿。可是家里这么多公子小姐,哪个没被老爷教训过?”
  “三公子思瑞,三岁时不小心跑进老爷书房,将墨汁泼在老爷书上,被老爷用戒尺打手板。那么小,十下手板,红彤彤一片;四小姐思年,老爷那么喜欢,可是小时候也被老爷罚墙站。”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这么金贵,不敢磕不敢碰?”魏奇眉宇间带了一点痛色,替魏文昭痛,“为什么?你们只看到了自己受到的委屈,为什么不肯看看,老爷为这个家殚精竭虑日夜辛苦?”
  褚青娘漠然敛目。
  魏奇苦笑:“看,您就是这幅冷漠的面孔,便可以把别人所有付出当做流水。”
  褚青娘还是静默不语,有时候沉默真的是最大杀器,魏奇话说不下去,只能另起一个话题:“您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老爷身边的?”
  这个褚青娘还真不知道,她抬眼看向魏奇。
  往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魏奇眼睛看向虚无,眼里是怀念温馨:“我姓魏,不过和老爷的魏没有任何关系,我原本是化兴府通南县人,家里有两间小铺子百十亩地。”
  “日子不算大富大贵,但过得富足悠闲。”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转折,痛色一点点浮上魏奇双眼:“我自己没本事考□□名,来来回回不过一个童生,可我有一个美丽娴雅的妻子,有一个娇艳可爱的女儿,家里还有高堂和一个三岁的稚子。”
  魏奇眼里又看见那副场景,三岁的小儿子拿着风车,在门廊下绕着爷爷奶奶欢笑奔跑。清脆的童音隔着岁月依然清晰:“爷爷看俊儿,奶奶看~”
  风车欢快的转着,可很快便骨断叶残。
  “我娘子很漂亮,有一次去县里无意被郑克看见,一眼惊为天人。”
  家破人亡便从那一刻开始,魏奇心中激愤疼痛,双目渐渐赤红:“那恶贼立刻上门要我休妻,我不肯。那恶贼仗着自己舅舅是华兴知府,平日在怀通做过不少欺男霸女的事,被我拒绝也只是冷笑三声。”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这是郑克留下的话。
  魏奇继续回忆:“起先县里典史、主薄还来劝说,被我一一义正言辞拒绝,可是很快……”
  很快郑克没了耐心,那样的美人让他心痒难耐,于是地痞日日砸铺子闹事。生意做不成,家里也有地痞生事让老人、弱女战战兢兢。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魏奇决定卖掉祖产,带一家人离开,可是一桩莫须有的罪名,砸到魏奇头上。
  怀通县牢十八般刑具用在魏奇身上,郑克撕扯着魏奇妻子,扔到血肉模糊的魏奇面前,在魏奇面前□□了她。
  往事一一在目,魏奇闭上眼仰面向天,他的嘶吼声,铁链碰撞声,娘子惊痛绝望的泪。酸楚和痛苦一遍遍冲刷心脏眼眶,魏奇死死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半晌才能睁开眼,再次看向褚青娘:
  “就这样他还嫌不够,捉了我女儿和我妻子一起淫乐,可怜我女儿还不足十三,被生生□□致死。我妻子再不能忍受,一根绳子自尽。两人尸体被郑克丢回魏家,日夜担忧的母亲,只看了一眼就气绝身亡;三岁的俊儿惊破魂,不过三日面如金纸气绝身亡;我的老父亲埋葬了一家人,颤巍巍要上京告御状;却不明不白死在路上。”
  “魏家六口单剩我一人,褚娘子知道我心里又多恨吗?我咬死牙不认罪,凭着胸中一口恶气活着,就算皮肉尽裂骨头全折也要活着,活着咬死郑克。”
  “可郑克怎么肯留着我性命,一日一日的过堂,一日一日的毒打,就在这身皮肉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老爷来了,代天巡查的老爷来了。看见我第一眼不是审问,而是立刻放下医治。问明案情后,查明华兴知府种种恶行,不顾自己四品官身,不顾朝廷惯例就地问斩。”
  魏奇认真看向褚青娘:“我知道当日老爷为求高位,让您做外室不对,可您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看看,看老爷得到高位后为百姓干的实事?”
  “老爷做钦差,一路为民查冤案、兴架田兢兢业业;老爷做户部侍郎,天下赋税盈满国库,让工部有银子兴建河坝,让兵部有钱换弓刀,让礼部有钱兴办官学;老爷做吏部尚书,我不敢说天下官吏至清至名,但是,没有杀人的知县灭门的知府!”
  褚青娘轻声:“他真有那么好,一个孩子五千银子从哪儿来的?
  魏奇愣了一下,往前附身压低声音:“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褚娘子生意做的那么大,敢说手上不沾一点黑灰?”
  褚青娘看了魏奇一眼:“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那就是有了,魏奇退回去:“看,人都是原谅自己容易,宽恕别人难。您只看到自己脚面那一点,看不到天下万民在老爷手上得到的恩惠;您只看到自己受的委屈,看不到老爷待您一十六载情真意切。”
  一番憋在胸口很久的话终于说完,魏奇恢复成往日奴才样子,低头欠身:“老爷的私事,奴才无话可说,夫人如果以兰娘为要挟,奴才不娶便是,还有这件事,奴才会一五一十告诉老爷。”
  魏奇揖手转身离开,褚青娘淡淡勾了勾嘴角:“等等。”
  魏奇再次转身垂手低眉。
  褚青娘将兰娘身契往前推了推:“拿去吧,好好待兰娘。”
  “即便如此,奴才也会将夫人今日所为,告诉老爷。”
  褚青娘浅浅笑了笑:“随你。”
  魏奇瞟一眼褚青娘,见她确实面带浅笑没有恶意,才上前将兰娘身契叠好收入怀中。
  竹帘只余‘哗啦’空响,竹篾子细微的颤动。冯莫鸢从内室出来,感叹一句:“倒是个至诚君子。”
  褚青娘浅笑:“魏文昭眼光不错。”
  冯莫鸢扶着桌子坐下,问:“你为什么不和他辩一辩?”
  褚青娘不在意笑笑,反问:“辩什么?就因为魏文昭和我夫妻情深,我就得做外室?就因为他爱我,就能肆意强迫我,那他和郑克有多少区别?”
  当然还是有区别的,如果魏文昭是郑克之流,早被褚青娘弄死无数回了。还有这中间最苦的童儿,就因为魏文昭的肆意强迫,童儿把多少罪责背在自己身上,可这些事褚青娘能说吗,跟谁说?
  冯莫鸢噎了噎:“明明这么伶牙俐齿,偏偏不爱多说一句。”
  褚青娘又淡淡笑了笑,不过这次笑意里边全是冰凉冷漠:“至于魏文昭为大虞造福无数,那是因为今上还算明君,需要能干的臣子;如果今上是昏君,魏文昭就是第一佞臣。只是就结果而言,魏文昭确实办了不少实事好事。”
  魏文昭淡淡听完魏奇回禀,意外没有伤心或者怒火,只是说了褚青娘的目的:“她只是想恶心我罢了。”
  魏奇愕然,怎么会是‘恶心’呢?明明是褚娘子对老爷心生恶意。
  魏文昭转着茶杯浅浅笑了笑,耐心给魏奇解释:“她要的无非两个结果:第一你告诉她,她来威胁我。”
  对啊,魏奇就这么想的,他觉得褚娘子知道老爷把柄,肯定来威胁。
  魏文昭轻轻从胸腔笑了笑:“第二你不告诉她,转来告诉我让我防备她。”
  对啊,魏奇想,自己不就是这么做的?
  魏文昭神态中带着几分浅浅欣赏,放过茶杯抬眼看魏奇:“其实不管她来威胁我,还是你来告诉我让我防备她,都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魏文昭也是最近才一点点发现,褚青娘做事藏得挺深:“她真正的目的是要我知道,她很讨厌我,讨厌到要收买我身边的人对付我。”已此让自己心灰意冷,才是青娘目的。
  魏奇有点懵,他捋了捋事情经过,惊讶的发现,褚青娘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这不是巴巴跑来告诉老爷了?
  让老爷知道褚娘子有多讨厌他?
  魏文昭极快的轻笑了一下:“你应该答应的,白得三千两银子。”
  “老爷!”魏奇不赞成。
  魏文昭不在意的笑笑:“怕什么,难道她还去能检举我不成?我和她的长女是超品王妃,我和她的长子是三品世子,只这两样她就不会轻举妄动。”
  魏奇顺着魏文昭的话一想,才把心安下,然后忍不住恳求:“老爷您就不能换一个女人喜欢吗?只要您开口,京城里愿意为您做妾的千金小姐,能从玄武门排到朱雀门,还有西院右夫人……”
  魏文昭不等魏奇说完,站起来拍拍魏奇肩膀:“府里那么多好女孩儿对你频送秋波,你为什么要娶兰娘?”
  魏奇哑然,因为兰娘有和他娘子一样的遭遇。
  魏文昭:“我也是人,有情有爱的人,不是畜生。要说千金小姐,文佩不好吗?除了性子文弱没有多少主见,也是娴雅温婉的,心地也不算坏,可我就是没法喜爱她。”
  魏奇说不出话,只能胸口闷闷闭上嘴。
  魏文昭绕过魏奇,去书架抽出八百银票递给魏奇,自嘲道“你家老爷没有褚老板手面大,这些钱拿去安家吧。”
  “老爷”魏奇双手接过银票,泪目,“您是魏奇的恩人,这大虞受您恩惠的,不知有多少,魏奇就是做牛做马,一文不要也心甘情愿。”
  魏文昭叹息:“去吧,把自己婚事办得漂亮些,你娘子地下有知,知道你一点不在乎她失贞的事,只会笑着在九泉之下等你;魏家有后,你爹娘也能瞑目了。”
  魏奇眼泪落得更凶。
  “去吧。”魏文昭叹息着安慰。
  魏奇走了,魏文昭在书房站了一会儿,转身去西院华年小筑。五月的庭院葳蕤生香,粉刷一新的华年小筑隐在花草间。
  吕文佩挽了一个家常发髻,穿着窄袖米色褙子,蟹壳青绫裙。因为大病一场,腰身有些纤细,但意外雅致干净。
  魏文昭去的时候,她正教魏思瑞写字,银杏和东珠在旁边伺候。
  吕文佩见他进来也没起身,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稚嫩的肩膀,浅笑:“瑞儿,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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