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一听更气,走得更快了。
“到底怎么了?你平时不这样,别叫我着急。”
“你没错,是我自己恼自己。”
“阿桑!”朱闵青真有点手足无措了,放低身段劝道,“下雨了,咱们回家吧,我今儿买了条鲈鱼,宗家妹妹做的清蒸鱼是一绝,此时鱼已经蒸上,凉了就不好吃了。”
秦桑瞠目,气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狠狠拧了他胳膊一把,转身就跑。
濛濛细雨中,二人的身影逐渐模糊。
酒馆前,空余朱怀瑾一人。
他笑得落寞,“真是……完全被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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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天低云暗, 绵密沁凉的雨丝在秋风中轻轻飘洒, 落在秦桑发烫的脸上,那种无处排解的焦躁似乎也随之消去几分。
她偷偷瞥向一旁的朱闵青,恰巧他也看过来,还对她微微笑了下。
莫名的,他低头冲着宗倩娘微笑的画面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才稍稍平静的心情顿起波澜,秦桑又是一阵恼火, 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在你眼里我就这般好笑?也对, 我原本就是个没有见识、呆头呆脑的乡下丫头!”
朱闵青惊呆了,愕然看着她,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秦桑微睨他一眼:“你无话可说?让我戳中你的心思了对不对?”
“这、这这话从何说起?”朱闵青竟有些结巴, 稀里糊涂看着秦桑, 却见她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当即一怔。
他好言好语哄着她, 可一而再地被她冷言冷语讥讽,对他竟好似对仇人一般,朱闵青是又急又燥, 也有点恼了。
声音不禁提高了些, “你到底为何使性子闹别扭, 总要让我知道缘由才好, 有话不明说,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你吼我?”秦桑鼻子一酸,眼圈发烫,只觉心头酸得厉害, 几欲坠下泪来,“你竟然吼我!我就知道你有朝一日会厌弃我,罢了,随你去吧。”
说完,她长叹一声,抽身便走。
朱闵青顿时头大如斗,秦桑一向明事理,事事拎得清,缘何今天一反常态,不依不饶给他来了个无理取闹?
恍惚间,秦桑已走出七八丈开外。
雨下得更紧了,湿蒙蒙的雨雾中,秦桑的身影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似乎很快就要消失。
朱闵青不由心底发慌,他直觉,如果此时任凭她走掉,或许他永远也追不回她了。
“阿桑,等等我!”
秦桑置若罔闻,脚尖一转,拐进旁边的小巷子。
天阴得很重,浓重的云翻滚搅动着,混着雨,和着风,低低压在屋檐上,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
白天,也像黄昏一样昏暗。
雨水顺着朱闵青的头发、下颏滴滴答答地淌,他愣愣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迟疑地叫着秦桑的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当真的走了?
朱闵青心下一灰,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嘴里都是苦味,一边唤着秦桑,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漫无目的走着。
风雨飒然而至,街角的大槐树后露出一片裙角。
朱闵青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狂奔两步,又止住脚。
他向前伸出手,“阿桑,不要躲我好不好?天好黑,你知道我眼睛看不清楚,我寻不到你……连你也要欺负我眼睛不好?”
秦桑一下子受不了了,忙从树后转出来,疾步上来拉住他的手,嗔道:“你这人真叫人讨厌!”
朱闵青紧紧攥住她的手,笑了两声,因见她头上身上都打湿了,忙揽着她躲到街边屋檐下,又脱掉褡护,双臂一展撑在墙上,将二人严严实实罩在衣服下面。
秦桑瞪他,小嘴微微撅着,明显还在生气。
朱闵青叹道:“至少你恼什么要告诉我,我都不知要怎样哄你才好。”
秦桑白他一眼,“我什么时候需要你哄了?你又何曾哄过我?不敢劳您大驾,且留着您那些温柔小意的话,哄那些落难的千金小姐去罢!”
话刚出口,秦桑就意识到自己实际是在拈酸吃醋,不禁腾地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别过他的目光。
朱闵青怔住了,突然灵光乍现,立时明白过来,满腹的苦涩无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似乍出闷笼,轻松而愉快,浑身都舒坦极了!
他想笑,然嘴角刚翘起,马上强行拉下来——不能让她误以为自己在笑她。
朱闵青柔声道:“你说的是宗家妹妹?我没有哄她,也犯不着哄她。”
“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叫得好不亲热。”
“以前和宗家有段渊源,不小心喊顺了口,是我的疏忽,以后绝对不叫她,你若不想见她,我叫她去别处住也使得。咱们别因外人闹别扭,你一生气,一不理我,我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秦桑听了这话,恼意已去了大半,呢喃道:“你到底和宗家什么关系?看你对别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她又笑又劝慰……”
朱闵青浅笑:“四年前我去辽东查案,得宗大人不少照料,而且宗夫人出身闵氏旁支,宗家算是我拐着弯儿的亲戚。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帮忙,至于宗倩娘……我只把她当做亲戚家的妹妹看。”
秦桑诧异道:“那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事关生死,这样的大事我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去。不过,这次宗倩娘带了宗夫人的信,除了恳求我帮忙,还说‘凤凰涅槃,浴火而生’,这句话叫我起了疑心,所以也没和你商量,直接把她领回家看着。”
秦桑默然一会儿,情知自己是吃了一场无名飞醋,悄悄偷看他几眼,想要说两句软话又拉不下面子,又是咬嘴唇,又是赧然地笑,半晌才喃喃道:“我给你做个荷包吧。”
朱闵青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因笑道:“阿桑,我想事不周到,往后哪里做得不如意,你一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诉我。只要你能消气,骂几句打几下我都受得。”
他顿了顿,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边说:“我心里只你一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你一个。即便往后做皇帝,也都是这句话。乖,别不理哥哥,更不许扔下哥哥一个人跑开。”
湿热的气息,带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喷洒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脖颈四散开来,连带着双腿也不由得发软。
因淋了雨,秦桑脸上湿漉漉的,鬓发微散,几缕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目光含羞,唇边带笑,双靥绯红,身子微微打着颤。
好似一枝细雨微润的玫瑰。
朱闵青看着看着,脸也跟着红了。
他什么也没想,随着内心一阵强似一阵的悸动,弯下腰,偏过头,轻轻含住她的唇。
笨拙的吻,只是啜住,贴上去便不敢动了,极轻极柔,生怕弄疼了她。
秦桑手脚冻住了般僵硬,一下也动弹不得。
心脏紧张得要蹦出来,又羞耻,又甜蜜,像吃了一块世上最甜的糖。
她想,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雨点打在头顶的衣服上,噼里啪啦地响。
诚如二人跳动的心。
一件衣服,隔绝了,辟出一方天地,只有他二人存在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朱闵青才离开她的唇。
他下意识舔了下嘴角,似是在回味刚才的吻。
秦桑刚重重透口气,见状又觉得喘不上来了。
心慌得厉害,秦桑微微低着头,不敢看他,“该回家啦。”
朱闵青嗯了一声,因见雨势没有渐弱的意思,一把抱起她,嘱咐道:“搂紧我,别撒手。”
说罢,将她护在怀中,一头冲进混沌迷蒙的雨雾。
不到两刻钟便回到家,朱闵青从大门直接将她抱到西厢房,令豆蔻赶紧烧水伺候秦桑洗澡。
豆蔻忙道:“这事倒是奴婢早想到了,现成的热水!少爷也回屋洗个澡,天凉,又淋了雨,当心受风寒。”
秦桑边往净房走,边回头道:“煮两碗热热的姜汤,豆蔻给我盯着你家少爷,必须让他喝了!”
“有的有的!我的小姐诶,这事您就别操心,快去泡澡,看你冻得都打哆嗦了。”
净房内热气蒸腾,水声哗哗,秦桑靠在浴桶边儿上,惬意地吁出口气。
豆蔻拿了换洗衣服进来,捂着嘴偷笑:“听说少爷回来了,那宗小姐本来要迎出来的,结果一看少爷抱着您进院,呦呵,一张脸红地跟块红布似的,扭身就跑回去了。”
秦桑笑道:“快别说这话,我也觉得不好意思。”
豆蔻道:“奴婢看不好意思的应该是她,且看她明天还有脸没脸缠着少爷!”
秦桑沉吟片刻,叮嘱道:“我知道你是忠心护主,但宗家和你家少爷关系不一般,她也不见得有别样的心思。我先前想岔了,咱们就当她是亲戚对待,千万被故意给她脸子看,省得两家都难堪。”
豆蔻点点头,笑道:“小姐也忒小看奴婢,这点分寸奴婢还是有的。就说刚才您突然出门,那宗小姐还跟奴婢打听呢,奴婢编了个谎话把她骗过去了。”
“你怎么说的?”
“奴婢说崔家小姐有急事找您,她还问我崔家小姐是谁,奴婢没细说,随便糊弄了几句。小姐您说她怎么那么爱打听事儿?”
秦桑叹道:“病急乱投医,许是让她父亲的案子闹得,恨不得多结交些人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那惊人的一幕,宗倩娘一直没有露面。
晚饭也是她一个人吃的。
因见朱闵青毫不在意的模样,秦桑也没多问,权当这位姑娘脸皮薄,怕尴尬躲起来了。
今日累了一日,秦桑很早便歇下,翌日一早起来,宗倩娘却过来找她了。
正巧还没用早饭,秦桑便请她一同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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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宗倩娘换了新衣, 样式是京城现在最时兴的白绫袄和银红色比甲, 滚边绣着牡丹纹,下着荷青色百褶裙,长及曳地,行走时恰如水波涟漪。
她脸上略施粉黛,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但眉宇间还是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坚强中透着丝丝纤弱, 连秦桑看了, 都觉得这女子楚楚动人,分外惹人怜爱。
可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宗倩娘的打扮哪里不对。
虽不知她的来意, 秦桑却不主动发问, 只劝着她多用些早膳,“这水晶包是南边的吃食, 和咱这边大不一样,是甜口的,我吃着不错, 你且尝尝。”
宗倩娘笑着谢过, 略尝了一个, 许是没有胃口, 只草草用了碗粥便放下碗筷,坐在旁边耐心等着秦桑。
秦桑不紧不慢吃完,和她开始拉家常,“宗小姐在家惯常做些什么?”
“无非是针黹女红, 看书习字罢了,我娘总拘着我不让出门,不过我爹倒不赞成她那一套,只要有空就偷偷带我出去玩。”
应是想起旧日时光,宗倩娘展颜一笑,暗淡的眼睛一下子灿然生光,整个人都亮了,“我爹说女孩子不能养在深闺,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为此总和我娘拌嘴,吵完俩人谁也不好意思先低头,每次都要我从中说和。”
秦桑笑道:“听起来宗大人夫妇感情很好。”
“的确是,我家只我一个孩子。”宗倩娘点头说,“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后来再也不能生养,可任凭谁劝,我爹这么多年来愣是不纳妾,唯恐伤了我娘的心。”
秦桑轻声道:“令尊真是把令堂放到心尖上疼了,想来平日里也是有求必应的吧?”
“除了我出门这条,他们就没红过脸!”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宗倩娘凄然叹道,“我爹这一出事,我娘几乎去了半条命,若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我娘肯定也熬不下去了,那我也……”
因触动了伤情,她哽咽着掩住口,眼泪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下落。
秦桑心头也不由发酸,感伤之余,又不禁纳闷:她来就是为了和自己说她父母的感情有多好?借此打动自己吗?
门响了下,便听见豆蔻的请安声,须臾门帘一闪,朱闵青穿着飞鱼服走进来。
他看见屋里的场景,不由愣了一下。
宗倩娘忙拭泪,向他抚膝一蹲,含泪笑道:“正巧和秦小姐说起我父亲的事,一时情难自已,朱大哥莫要笑话我。”
朱闵青先看秦桑,见她未有不悦之色,方对宗倩娘道:“能做的都做了,一味着急难过也没用。等宗大人进京后,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如果你能劝他说实话,倒省了我们大力气。”
他顿了顿道,“毕竟督主还顶着皇上的压力,不能稀里糊涂结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宗倩娘茫然地看着他。
不待朱闵青说话,秦桑从旁解释道:“先前我哥说过,皇上打算严办贪墨案,若宗大人能交代清楚银子的下落,那还有斡旋的余地。若他决意不配合,那我爹也不能罔顾圣意替他开脱,更不能拖着案子不办。”
宗倩娘的脸色发白,紧紧揪着帕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爹真是贪墨的话,他会怎样?会死吗?”
朱闵青深深叹了口气,没直接回答:“如果能如数追回脏银,大概率会轻判,追不回的话,看这案子牵连多少人了,十万两银子,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贪。”
宗倩娘闭了闭眼睛,良久才惨然一笑:“我长这么大,今儿早上头一回吃到碧粳粥,我们家早饭只有小米粥、饽饽和几样酱菜……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来京的路费都是我娘卖了首饰凑的,朱大哥,我爹可是巡抚啊!如此清贫的巡抚,只怕天下没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