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夫人奇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少爷过来。”
“娘——”一个鼻青脸肿的半大少年一头撞进来,抱着盛夫人就哇哇大哭,“我再也不上学啦,我讨厌京城,我要回老家!”
“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盛鸿哭得委屈极了,“我也不知道……”
盛夫人气得倒仰,一巴掌拍过去,“你是傻子啊?被谁打的还不知道!说,怎么回事?”
“我、我本来好好写字,有人跑过来骂我爹,说他是溜须拍马的奸恶小人,我气不过,就和他打了起来,可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国子监的博士没管?”
“苏博士不管,他还站旁边看着笑。”
盛夫人顿时明白了,这是苏家的人故意欺负自家孩子,当即又气又急,看孩子那副惨样,心疼得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因怕秦桑多想,忙偷拭了,唬着脸道:“同窗之间打打闹闹的很正常,不许哭了,今儿不必学里去,明儿娘送你上学。”
秦桑却站起来道:“苏家人忒不要脸,竟鼓动学生欺负学生,走,秦家姨母替你出这口恶气。”
盛鸿傻愣愣地看着秦桑。
盛夫人暗喜,却看儿子的傻样,又是一巴掌呼过去,喝道:“傻子,还不赶紧跪下磕头叫姨母!”
盛鸿倒也实在,砰砰砰,连磕仨响头。
秦桑急忙扶起来,“留着这劲,谁打了你,等会儿你就照谁脸上呼。今儿就叫那些人知道,我们家最是护短,以后看谁还敢欺负你!豆蔻,叫小常福准备最粗的马鞭。”
秦桑没叫盛夫人跟着去,带两个丫鬟和小常福,领着盛鸿,气势汹汹杀到了国子监。
门口的守卫一看来人的架势,哪里敢拦,一溜烟儿跑去报信。
主事的赵祭酒不敢怠慢,把人请到敬一亭,试问道:“秦小姐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秦桑指着盛鸿道:“赵大人,苏博士叫人把我外甥打成这样,我来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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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苏家的公子叫人打九千岁的亲戚!
赵祭酒脑袋“嗡”地一响, 暗道要糟, 乱哄哄的弹劾案刚消停没两天,怎么这两家又开始掐起来了,偏生还是在国子监起纠纷,简直是给他出难题!
他一脸牙疼地问盛鸿事情经由。
盛鸿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把来龙去脉讲了。
赵祭酒是彻底听明白了:分明就是苏博士记恨盛御史,暗地里拿人家儿子撒气。
还是大家公子呢, 这气量也忒窄了。
还是秦小姐够仗义, 立时就替盛家出头,还把盛鸿认做外甥, 和九千岁攀上亲戚, 以后国子监怕是没人再敢欺负盛鸿。
可比苏首辅强多了, 他那几个门生贬谪离京时,苏家没一个人出来送送。
他一面暗暗感慨着, 一面着人叫苏博士,以及打人的监生过来。
不多时,苏博士和两个监生到了。
苏博士年纪不大, 二十多岁的样子, 与目光躲躲闪闪的监生不同, 他神情泰然自若, 没有任何心虚理亏的模样。
赵祭酒环视一周,问那两个监生:“你们为何要打人?”
二人均是低头不语,良久方道:“一时看不惯小人行径,忍不住动了手, 下次不会了。”
苏博士却道:“不过同窗间三言两语的口角,弄得这般兴师动众,未免小题大做了。”
秦桑没搭理他,只看着那两个监生道:“定然不止你们两个动手。回去传个话,若有人敢做不敢当,躲起来想当缩头龟,那我把丑话说前头,如果让锦衣卫查出来,就不是在国子监关起门来能解决的事了。”
那两个监生脸色白了白,不约而同看向苏博士,均是站着没动。
赵祭酒一拍桌子喝道:“快去,难道非要闹上公堂你们就满意了?都是官宦子弟,是同窗,以后要同朝为官的,都给彼此留些脸面吧。”
此时赵祭酒已经打定了主意,身为国子监主管官员,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反正是监生之间的争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最好的办法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桑自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微微一笑,道:“不愿去也行,本该众人承担的责罚你们俩全担。”
说罢,示意盛鸿动手。
盛鸿迟疑了下,但马上撸起袖子,也不分说,抢上一步抬手“啪啪”就是两记耳光。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打人,那俩人立时就被打懵了,各自捂着半面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苏博士一撇嘴冷笑一声,刚张嘴时,赵祭酒却突兀地插嘴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赶紧叫其余的监生过来赔礼!”
二人顿时清醒,再留下就是擎等着白挨打啊,急忙跟头咕噜跑了出去。
苏博士斜眼瞥了秦桑一眼,冷声道:“蛮横无理,有辱斯文。”
秦桑仍是没理会他的挑衅。
两盏茶功夫过后,由一位司业领着,堂前空地上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学生。
秦桑立在台阶上,朗声道:“你们都动手打了盛鸿,这点没错吧?”
无人应声。
“那就是默认了。”秦桑冷笑一声,“我家的人从不吃哑巴亏,谁打了我们,必定要打回去!小常福,拿鞭子来,给他们一人一鞭子!”
监生们登时哗然四起。
赵祭酒也着了急,忙劝秦桑:“使不得使不得,让他们低头认个错,要不然打两下手板。拿鞭子抽可不行,先不说会引起多少非议,就是盛鸿,以后在国子监还怎么求学?他会被所有人孤立。”
秦桑皱眉道:“赵大人既然求情,您的面子,我必须得兜着。也好,叫他们给我外甥作揖赔礼,诚心诚意认个错,我就不追究他们的责任。”
赵祭酒长吁口气,厉声责令众监生:“你们进国子监是为读书,不是为斗气打架,以多欺少更是不对,过来好生赔个不是。”
那几个监生互相看看,犹犹豫豫地开始挪动脚步。
苏博士却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最好激起群愤才好。
他一个箭步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正气凛然护在监生前面,昂首道:“好个九千岁的千金,竟敢抽打监生,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岂容你一个无品无阶的女子横行霸道?小人得志,呸!有本事你抽我啊!”
说罢挑衅般看着秦桑,哼,他可是苏家的公子,祖父还是首辅呢,他就不信她敢撕破脸动手。
秦桑乐了,吩咐小常福道:“我还是头一回碰到上赶着讨打的人,去,成全他的要求。”
小常福得令,大摇大摆走到堂前,手一挥,长鞭带着哨风擦着苏博士的鼻尖划过。
苏博士吓得一下子软瘫在地,双股颤颤,一句豪言壮语也没了。
鞭尾砸在空地上,鞭声混着回音,一声声回荡在空中。
偌大的院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着秦桑——此时他们终于相信,这人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忒嚣张……却也,实在惹不得。
赵祭酒暗恨苏博士故意生乱,狠狠剐了他一眼,扭脸对秦桑低声道:“姑娘听我一言,见好就收吧,做事不可过激。隔壁就是孔庙,真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秦桑叹道:“不能糊弄了事,如果他们打的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学生,无人替他出头,那孩子只能默默忍着,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你这国子监会是什么风气?”
“况且,”秦桑压低声音提醒道,“你还没看出来?这些监生都听苏博士的指挥,虽然他们还没入仕,谈不上‘朋党’,但这事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皇上会只当小孩子打架,一笑置之吗?”
朋党?!赵祭酒头“嗡”地一响,随即联想到遭到贬谪的苏相门生,立时就不再劝了。
下面的监生们不知道是吓傻,还是装傻,一个个仍旧站着不动。
秦桑见状,朗声道:“你们口口声声说盛御史是小人,可盛御史调任时,百姓给他送了万民伞,还有哭着拦轿不让走的。或许你们说做戏,不如亲去新乐看看,听听当地的风评,此人到底是阿谀奉承的小人,还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就凭在他治下,瘟疫没有蔓延到保定府,当地没有一起民众闹事的案子,此人就有天大的功劳!”
秦桑长叹道:“连我一个女子都知道,读书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你们都是未来的朝廷栋梁,怎能听几句谣言,就不分青红皂白跟着起哄打人?以多欺少,群殴同窗,哪本圣贤书教你们如此行事?”
“看在赵大人求情的份儿上,”秦桑语气一转,缓声道,“只消你们说出是谁指使的,我不难为你们,道个歉就算了。”
监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苏博士,方才挨巴掌的那人期期艾艾道:“是苏博士让我带头打他的,我不去,他、他就要把我赶出国子监。”
到底都是些半大孩子,早被秦桑的架势镇住了,有一人带头,剩下的人也说是苏博士交代他们如何如何,不敢不听云云。
秦桑冷哼道:“苏博士无能无才无德,挑动学生发泄私怨,不配为人师表。赵大人,这种人还能留在国子监教书吗?”
苏博士刚从地上爬起来,闻言差点又一头栽倒,气恼道:“我没说过!他们几个打架关我什么事?充其量我就是个管教不严的责任而已。”
秦桑笑了,“苏首辅的心腹门生勾结卫所,抢劫新乐县的赈济粮药,苏首辅一句‘失察’便安然无恙。如今你鼓动学生欺凌同窗,一句‘管教不严’便撇个干干净净。怪不得苏家屹立百年不倒,当真是泥鳅抹油,滑不溜丢。”
苏博士大怒,“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秦桑摇摇头,对那群监生说:“听听,这就是你们的老师,把学生推出去顶罪,自己躲起来看看乐子,你们还甘愿当他手里的刀!”
那几人七嘴八舌道:“我们没说慌,就是苏博士让我们干的。”
秦桑便道:“如此,咱们就去隔壁孔庙哭一哭,问问孔圣人,老师挑唆学生作恶,符不符合孔孟之道!”
赵祭酒一惊,若是闹到孔庙去,连他也要吃挂落,忙劝秦桑:“本朝从未有哭孔庙先例,此一去,可没老师敢教盛鸿了!”
秦桑笑道:“不去孔庙也使得,那就请苏博士当着国子监所有官员监生的面,郑重给盛鸿赔个不是,此事方可作罢。”
苏博士脸色剧变,惊声叫道:“哪有老师给学生认错的道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秦桑目光微动,若有所思望着他。
赵祭酒一拉苏博士,“闹到孔庙只会让人看苏家的笑话,这事本就你不对,认个错有什么难的?面子值几个钱,总比皇上一顿申斥强!”
眼见学生们倒戈,上峰又不替自己说话,苏博士只得忍气道:“行,我听大人的。”却是给自己的小厮使个眼色,命他回家报信。
于是他一面假意应付着拖延时间,一面不住望向院门。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小厮带着苏家人来。
秦桑不耐烦,“赵大人,请通知所有人到琉璃牌坊前,只要他低头赔礼,我立时就走,绝不多生事端。”
赵祭酒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吩咐司业去召集全体人员,然后半劝慰半命令,“苏博士,过而不改,是谓过矣,走吧,老夫也陪着你。”
苏博士无法,一路被拽到牌坊前,那黑鸦鸦一片人,一眼望不到头,连太学门前都挤满了人,甚至连穿着号服的侍卫都跑过来看热闹。
他当即就傻了。
秦桑一推盛鸿,轻声道:“大大方方站在前头,等他跟你作揖时,别等他一揖到底,将到未到时扶起他,然后再执弟子礼,记住什么也别说。”
盛鸿整整衣服,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昂首站在人群面前。
苏博士脑子乱糟糟的,跟木头人似的由赵祭酒引着,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晓得。
人们自是议论纷纷,有说苏博士师德败坏,理应自辞;有的见怪不怪,说苏家打压异己由来已久;也有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没有一人指责秦桑仗势欺人,更没有人说盛鸿活该挨打。
无形中,不假思索就认定朱缇一方有错的人,慢慢减少了。
此行目的达成,秦桑没有多做停留——苏博士的话给了她提示,接下来她要和朱闵青好好商议一番,若布置得当,说不定能给苏相来个重创。
谁知刚出国子监的大门,就见朱闵青负手站在廊柱下,脚边蜷缩着一个下仆打扮的人,看样子伤得不轻。
秦桑打发豆蔻月桂送盛鸿回家,便回身笑问道:“你消息倒快,这是特地给我撑腰来了?那人又是谁?”
“苏家报信的喽啰,被我截下来了。”朱闵青踢了那奴仆一脚,“苏家好歹也算世家大族,子孙却如此不肖,这个时候生事,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
秦桑想起初去苏家时的场面,边走边和他叹道:“人上人做久了,猛然间由人人追捧变成敬而远之,任谁也一下子适应不来。若是以前,他甚至不用明说,一个眼风过去,这里的监生也好,主事的官儿也好,自会帮他把事情办妥,可现在……”
“现在就要树倒猕猴散。”朱闵青接过话头,冷笑道,“皇上正愁苏光斗在儒生中声望太大,不好处置,可巧他孙子就递把柄了。”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秦桑继续道:“不如趁热打铁把这事夯实,请几个新乐县的人来给盛御史造造势,这人虽有点小毛病,但对百姓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