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若她的亲妹妹真干出下毒谋害燕王妃的事情来,她作为主张在东宫抚养幼妹的太子妃,便有一半的责任。是她处事疏忽,愚笨了,牵连太子也跟着一起丢人,甚至会令他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常氏希望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么严重,祈祷这一切只是个误会,明珠跟这件事根本没关系。
一定是这样的。
常氏匆匆去见常明珠,见她闷坐在窗边不说话,常氏便抬手,令常明珠转过头来,双眼看着自己。
“你告诉大姐,给燕王妃下毒这件事,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
常氏紧盯着常明珠的眼珠儿,下一刻却见常明珠闪躲自己的眼睛,愧疚地低眸了。
“你——”
“大姐,对不起!”常明珠跪地,眼泪跟串线的珠子似得往下掉。
“你疯了吗!”常氏吼道,她为太子妃端庄仪表这么多年,从没像现在这样大声喊话。
“大姐,我也是有苦衷的,而且这些事情我都留了后手,本不该会那么轻易拿到证据栽赃在我身上。但我没想到那丫鬟居然会被——”
“闭嘴!”她一把推开常明珠,大口大口地喘气,以试图解决自己突然胸闷的问题。她太生气了!
常明珠见状忙跪伏在地上,请常氏先消消气。
这些年她做太子妃,处处小心翼翼,样样细致周到,没有一人不她夸好的。唯独在幼妹的事情上,她纵容了一些,想着她一个姑娘家年纪小,模样又不像其她姐妹那般周正,让她顺心一点自在一点活着,又有何妨,便没有太过拘束让她。可万万没有想到,竟因此出事了。
常氏令常明珠痛快地把所有经过都给她交代清楚。
常明珠摇了摇头,抽着鼻子哭道:“我不能说,我知道我说了,大姐一定会自责内疚,使劲儿地怪自己。我什么都不说,太子姐夫问起来,大姐真不知道,太子姐夫自然就会原谅大姐了。”
“你我系亲姐妹,我养你在东宫长大,便是我不知情,我便能逃了干系?此事若只是关上门来,只我们东宫一家也罢了,你可知你觊觎的是谁,你谋害的是谁的妻子!燕王,那是连你姐夫都顾忌三分的人!”
常明珠听到常氏提到燕王,垂下眼眸,安静了片刻之后,小声道了一句:“我不悔。”
啪——
常氏一巴掌恨恨地打在常明珠脸上。
“不知廉耻!”
打完之后,常氏气得直喘,险些站不稳脚。常明珠挨了打之后,却是一脸倔强,仍旧跪在原地。
常氏不禁讥笑起来,这就是她养的好妹妹。好,可真好!
最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常氏离开了房间,呵斥宫人看紧了常明珠,不准她离开半步,同时撤换了她身边所有得用的丫鬟,全部都换成陌生的宫人。
常明珠听到这话慌了,忙起身扑到门口,恳求常氏不要这样对她。常氏却已然懒得理会她,在宫人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夜太子便收到了燕王送来的证供,这上头不仅仅只有随飞燕一人的口供,还有宫中其他人的佐证。常明珠与随飞燕在宫中相遇的时候,有小太监刚巧路过目击了。此一点就足以说明,常明珠所谓地从没见过随飞燕根本在撒谎。
太子将所有的证据拿给常氏瞧,常氏第二日便气病了,起不来床。
太子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干系重大,他虽可以擅自处置,给常明珠一个病死的结果,但却没办法向四弟妹交代,倒不该就这样委屈了她。
太子便将此事呈报给了皇后,请她老人家定夺处置,并安排一个合理的补偿给四弟妹。且不论怎么安排,他都愿意接受。
徐青青随后就被马皇后叫到了宫里。这种分寸徐青青还是会把握的,当然是表谦虚懂事,什么都不要。
不过太子真心想补偿徐青青,便打听了徐青青喜好,听晋王和秦王说她医书孤本和金银玉器都喜欢,便叫人费心弄了些,给徐青青送了去。
至于常明珠,没等来审判,没等来辩解,甚至没等来对她行刑的人。
忽有一日,她醒来的时候,周遭都变了,穿着一身尼姑才穿的衣裳,脑袋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有。常明珠看着镜中这样的自己,惊得发疯。她要去找大姐,推门却发现门窗都锁了,外面有侍卫把守,根本不许她出去。屋子里除了经书,便只有佛珠、木鱼,唯一有颜色的东西,便是墙角的花瓶里插着一株干掉的红梅花。
常明珠每日都望着那株梅花,倒也不算绝望。她不会自己去寻死,只要能活着,她就一定要活,因为他说过,终有一日,终有一日会有人发现独香寒梅的美。只要不死,就说明还有机会。
“太子妃病重,听说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太孙因侍母奉药,近来身子也不大好。”
“听说常家人都不敢去东宫探望太子妃,怕太子殿下不高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大姐她还好么?”常明珠闻言后,忆起这些年大姐对自己的种种照顾,眼泪留下来,不停地敲窗求问。
窗外的宫女听见屋里的动静,都问她是谁。常明珠便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病死了么,怎么还活着?”
“对啊,都传她在宫里不知犯了什么规矩,被悄悄处置了。所以常家才会理亏,连连安葬她的事儿都没张罗。”
常明珠一听自己身后事竟都这么凄凉,嗤笑一声,顺着墙蹲下身,抱着膝盖痛哭。
她这么执着到底为了什么,值得么,根本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她太过执着于不在乎自己的人,却害惨了一直照顾关爱自己的大姐……
燕王不过是偶然见她,随口安慰她一句话罢了。同样的话,大姐对她不知说了百遍千遍。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姐事无巨细地照顾自己,鼓励自己。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她竟分不清,一直都没分清。
她好可笑,好可笑!
常明珠跑去捧起墙角插着干梅花的花瓶,将梅花折断,把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她拿起一块最锋利的碎瓷片,先割破了手指,留下了一封血书……
朱棣看到血书时,已经在一个时辰后。
丘福告知朱棣人已经死了,摔碎花瓶后,用的碎瓷片。
“烧了。”朱棣没兴趣看血书,声音无波无澜。
“这血书是写给太子妃的。”丘福忙解释道。
朱棣冷冷地抬眸看他一眼。
丘福方晓得自己多嘴了,王爷应该是猜到了。毕竟常明珠已经把她日日望着的墙角干梅折断了,花瓶摔碎了。那可是王爷故意设置给她的‘念想’,就为让她坚持活下去看事后的发展。论起复仇,对执迷不悟的人,死了也是白死,只有令其知道悔恨再去死亡,才是叫真杀。
徐青青这时端着参汤进门,瞧见丘福手里拿着血书,好奇问是什么。
丘福在王爷无声地赞同下,将血书递给了徐青青。
徐青青看过之后,惊讶问朱棣为何不将血书给太子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既然在死前幡然醒悟,该让太子妃知道这事儿。”
“你若想让大嫂早点走,倒是可以送。”朱棣应承道。
徐青青想想也是,这血书于太子妃来说是个很大的刺激。她本就是因为常明珠的事觉得丢脸,才会想不开生病,此刻若再拿常明珠的血书刺激她,她一定会情绪激动。
“那算了吧。”徐青青把血书还给丘福,还是王爷想得比她周全。
“王爷明日就该张罗回凤阳了,我就不去了,要留在这里。”徐青青在朱棣喝参汤的时候,故意跟他这样打商量。
朱棣放下手里的汤盅,看着徐青青,等她下话。
徐青青笑了下,“瞒不过王爷,我是有事儿要宣布。”
徐青青拍拍自己的肚子,小声告诉朱棣:“有了。”
朱棣蹙眉,“你说什么?”
“怀孕了。”徐青青又笑,“我这两天都把了脉,确定是了。”
朱棣放下手里的汤盅,猛然站起身。
徐青青挺期待朱棣的反应,见他什么话都没说,先慌张地在地中央徘徊了两圈,觉得还挺好笑的。燕王不愧是燕王,连当父亲表达喜悦的方式都别人不太一样。
以前徐青青本以为自己发现自己怀孕,一定会很愁眉苦脸,可是现在真发生了之后,她发现大概是自己之前多思多想的缘故,竟然很容易就接受了,还挺开心,颇为期待小朱棣的出声。
徐青青走神的工夫,朱棣已经转圈回来,忽然抓住了徐青青的手。
“青青,我们私奔吧,我等不及了。”
徐青青一愣,对上了一双温柔纯净的眼。
第49章 私奔
“清和?”徐青青先确认身份。
书生应承, 忙抓紧徐青青的手。
徐青青在确定燕王正处在书生人格之后, 很迷惑一件事。燕王为何会在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后, 突然变成书生。他只有在感觉到难过或痛苦,并且回忆到少时经历的时候,才会转变为书生人格。所以是她怀孕这件事,让燕王觉得痛苦了?
徐青青缓缓吸口气, 尽量保持心理平衡状态对待书生:“可我还有家人,我若走了, 他们该怎么办?”
“死遁。”书生看徐青青的眼神异常认真,“我已想好了办法,只要你愿意。”
徐青青挑了下眉, 琢磨着自己到底是愿意好还是不愿意好。
“青青,你可想好了, 你若跟我在一起,便要浪迹天下, 过普通人的日子了。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绝不负你, 也会绝不会让你吃一点点苦。以后家里的粗活都由我来干, 打水烧火、做饭洗衣、修房种田,我都可以。你只要安心地在家, 研究你喜欢的医药便好。”
书生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用特别认真且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徐青青, 诚恳地再问一遍她是否愿意跟他一起私奔。
徐青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下头。书生这副认认真真又虔诚的模样,她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再说她如果拒绝了书生,书生势必会伤心难过不已,那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唤回燕王?她还等着燕王回来,好生找他算账,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一听到她怀孕的消息他会那么悲伤……
“真的?”书生开心地笑起来,眉眼泛着柔柔的涟漪,像个得了糖就开心的孩子一般。
“答应归答应,却不能什么活儿都让你来干,我也要分担。”徐青青抓起书生的手,和他十指交叉。
书生见状,又笑起来,看徐青青的眼神里一直盈满着深情。
“我现在就去找我表弟,让他帮忙寻一具差不多的女尸来,再弄两套一样的裙裳。待我安排好一切后,你便穿其中一套裙裳,借故一人山上采草药,我准备好行李马车在山下等你,我们直接走即可。山崖下会有一具摔得面目全非的女尸,那些人自会从衣裳发饰等处来判断是你。”书生说完,就推门出去。
徐青青便站起身,观察书生的反应。现在他们已经不在平安观了,在京城的府邸,她想知道书生是如何适应地点环境的变化。之前时间环境的变化,书生选择了自动忽略了。但这一次,在他刚刚所言的‘计划’里有提到平安观,上山采药,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书生在出门后,顿住脚步,明显愣住了,在发现周围环境变了之后,他马上折返回来,略有些疑惑地问徐青青,他们现在在哪儿。
“京城。”
“京城?我们怎么会在京城?”书生更迷茫了,使劲儿想从脑子里搜寻相关记忆,但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越想越头疼。
书生紧蹙着眉头,手扶额,靠坐在榻边,一边使劲儿地想一边嘴里念叨着。
“我们为什么会来京城,为什么……”
“我们为什么会来京城,为什么……”
“我们为什么会来京城,为什么……”
徐青青听他反复循环换念叨了三遍,心料不好,这应该是快进入到了丘福所言的书生会崩溃的状况。
“你怎么睡一觉就忘了,我们来京过年的。”徐青青给了书生一个模棱两可的解释,当然这个解释是真话。但如果是正常人乍听这样的解释,肯定会有很多疑问,比如我们之前好好地呆在凤阳城,为何要忽然来京城过年。
“瞧我这记性,许这几日睡多了,这会儿还迷糊没醒呢。”书生听到徐青青的解释后,立刻适应了这说法,没有提出质疑。
徐青青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在潜意识里,书生和燕王的认知其实是互通的,只是他们彼此之间没意识到这点。
徐青青决定再试探书生一下,“我在厨房熬了燕窝粥,你去帮我端来好不好?”
书生一向温柔性子不拒绝人,自然是答应下来,这就出门去了。
徐青青马上下令,让府中所有人都撤到别处,切不可在王爷面前出现。理由则是,王爷现在暴脾气,需要一个人安静思考,谁敢随便冒头若出意外,一概不偿命。府中这些下人们本就惧怕燕王,听了这警告之后,半刻不敢怠慢,甭管是在和面的还是扫地的,都立刻丢了手里正干的活计,连手都不敢洗,眨眼间散尽,半个人影都没留下。
徐青青一直在书生后面跟着,眼见书生离开院子后,先是环顾周围环境,因见不到人问路,他便试探着寻找。最后竟半条路都没有走错,便直接抵达了厨房。
在书生去端燕窝粥的时候,徐青青便折返回房。
徐青青琢磨着这病治愈的可能性,目前可以尝试一下让书生和燕王彼此间‘互通有无’。一旦书生肯承认燕王的存在,这个病说不定就有机会治愈了。
晚上和书生一起吃饭的时候,书生总是给徐青青夹菜,而且每次夹的还都是她爱吃的菜。徐青青知道书生肯定特意观察过,免不得又有点感动。
徐青青之前因为燕王伤心变书生的那点‘郁结’,全被书生现在的温暖举动给驱散了。
“你父母可还好?”书生问。
“嗯,都很好。”徐青青应承之后,发现书生笑得勉强,再低头默默吃饭的时候,落寞垂眸,似有什么心事压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