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秦蓁做好了饭菜,在镇远侯的屋子里摆上,听得前面说范翼遥已经回了院子,梳洗好了过来了,她就开心。
镇远侯已经把酒斟上了,这酒是安左春专门炮制的药酒,专门治一些陈年旧疾的。镇远侯年轻时候在长年累月在沙场,受伤之后也不注意保养,留下了不少旧疾,如今年纪大了,要是再不注意,今后老了,就难熬了。
正好,范翼遥也在疗伤,每天师徒二人喝上两盅,不多不少,倒也挺惬意。
秦蓁亲自下厨,她厨艺是现学现卖,很不熟练,但架不住人漂亮又聪明,一大堆厨娘打下手,就算做出来的不是一级美味,卖相也还凑合,又有疼爱她的爹爹和男人捧场,秦蓁对下厨的兴趣日益增长。
“爹爹,尝一下这个白玉芦笋,这是女儿新学会的一道菜!”
镇远侯一口吃下女儿帮他夹的菜,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连忙赞道,“嗯,好吃,好吃,爹爹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
秦蓁又给范翼遥夹了一筷子,期待地看着她,范翼遥咬了一口,品了品,眼睛一亮,“好吃,又有精进了!”
他那眼神,秦蓁看出来了,他是在说,要是一辈子都能吃到她做的菜就太好了,也是在告诉她,他要一辈子都吃到她做的菜。
吃过饭后,范翼遥起身请镇远侯,要跟他去书房说话。
二人去了,秦蓁回到了屋里,海榴带了一个人上来。若是皇帝和镇远侯在,一定会认出,这原本该是死了的徐嬷嬷。秦蓁也是没有想到,这嬷嬷居然还有点本事。今日,她在近月轩与永宁纠缠的时候,她居然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秦蓁知道,凡事必有缘由,也并没有一下子就将她撵下马车,待进了镇远侯府,她才吩咐将人带出来,一直押在柴房。
徐嬷嬷进来就跪在秦蓁的脚跟前,她年纪很有点大了,秦蓁倒是不忍心,吩咐人将她搀起来。秦蓁要赐座,徐嬷嬷忙摆手,“使不得,大姑娘,使不得!”
这满京城里,哪个勋贵权臣家里没有个大姑娘?嫡出的没有,还有庶出的。但不管是谁家的大姑娘,前面都要冠上一个姓氏,唯独秦蓁,大姑娘几乎是她专属的称谓。
“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寻上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如今,也想做个好人了,为自己为家人积积德,您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银钱不够使,或是摊上什为难事,跟我说,我能帮得上就帮!”
徐嬷嬷终究没有坐,她极为守规矩,连站姿都非常标准,秦蓁冷眼打量,心头难免一惊,却是不动声色。
“是有为难事!”徐嬷嬷似乎很难为情,可眼里却并没有这般神情,看秦蓁像是看自己的晚辈孙女,“奴婢求大姑娘收留,能够留在府上做个洒扫的婆子也行。”
秦蓁摇摇头,“镇远侯府里头,哪怕是门口看门的小厮,都是有来历,祖上三代都能说得出名姓的。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我不能破,您若是想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须得说出个缘由来。”
“奴婢知道!”
“不必称奴婢了,您也不是我府上的奴婢。”
“实在是有人在追杀老妇人!”徐嬷嬷跪了下来,“不瞒大姑娘,老妇人是当年裕王府上的奶嬷嬷,当年裕王府满门抄斩,老妇人身负重任,要护着裕王一个有孕的姬妾逃生……”
秦蓁吃了一惊,“你为何不找上我爹爹?还有,你当初为什么要逃?”
“不是老妇人要逃,是老妇人当时不得不逃。老妇人被盯上后,心知必死无疑,这才找老妇人娘家的侄子帮忙设了一个局。老妇人一家都是当年受过裕王恩惠的人,老妇人活着不是怕死,是不能死,若是死了,将来裕王的骨肉寻到了,没有老妇人谁又能证明他的身份呢?”
“如何证明?”
“那孩子是老妇人看着出生的,不瞒姑娘说,她虽逃了,可老妇人盯着呢,又找到了她,亲眼看那孩子出生,他的脚底有七颗星……”
先皇的脚底也有七颗星,听爹爹说,裕王殿下的脚底也有七颗星,如今,那孩子的脚底有七颗星。秦蓁顿时高兴起来了,若是这样,就好找了啊!
寻找那孩子是爹爹一生的执念。这么多年,爹爹就活在悔恨与执念之中。若是能帮爹爹找到那孩子,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她又多了一个哥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哦!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第42章
“那姬妾姓什么?长什么样儿?嬷嬷怎么没有跟着她了?”秦蓁问道。
“娘家姓邱!”徐嬷嬷道, “她倒是会找,找到了她以前娘家的一个表兄, 她哄着人娶了她, 大约是怕我把她的旧事说出来, 便雇人杀我。后来, 我忙着逃命,等她以为我死了的时候, 我再回去找她,就再也打听不到了。”
那邱氏是个狠人,徐嬷嬷也是个狠人。想想, 能够给大皇子当奶嬷嬷的人,还能是泛泛之辈?秦蓁听得一阵唏嘘, 喊了王嬷嬷进来, “去前面问问,爹爹是不是还在跟翼遥说话?”
王嬷嬷去而复返回来道,“范大人已经回院里休息了, 侯爷说, 大姑娘若是有事就直接过去。”
镇远侯除了回来的第一天在主院里睡了一晚,后来就一直住在书房了。
秦蓁带了徐嬷嬷过去, 看到徐嬷嬷还活着, 镇远侯大吃一惊,也欣喜不已。徐嬷嬷又将当日是如何摆脱人盯梢,又是如何通知娘家的侄子,两人如何布局, 将哄骗徐嬷嬷上马车的人替换了徐嬷嬷,绑在马车上,马车在城外出事,徐嬷嬷自己也是心有余悸,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秦蓁听得心惊胆战的,也挺佩服这个嬷嬷。想象着,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之辈,身边都是这样的人才?
“爹爹,您说,那姓邱的当年为什么要追杀嬷嬷?现在追杀嬷嬷的是不是也是她?如果我们找到了那些人,是不是就找到那个小哥哥了?”
虽然早就想过,十多年前的那一场灭门惨案不简单,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了,依旧延续?甚至,还有卷土重来之兆,只不过,这一次掩埋其中的又是谁?
范翼遥住在前院客房,雪拥推门而入,见和往常一样,自家公子又站在窗前,端着一杯茶,透过窗外,望向二门处。今晚大姑娘又到前院书房去了,一会儿,她就会从这条路通过,回到后院去。
当初,公子选客房的时候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爷,那边传了话来,说是明日可以在酒楼里见面。”
“我的意思透露给他们了吗?”
“透露了,爷之所以愿意束手就擒,就是因为,他们掐住了爷的软肋。爷在意大姑娘,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不错!”范翼遥看到秦蓁从前院出来,她身后跟了一大串的人,其中几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一般身手的人根本就对付不了。但即便如此,范翼遥依然不敢拿秦蓁冒任何风险。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注视,秦蓁朝这边望了过来,范翼遥的眉眼顿时就柔和起来了,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次日,范翼遥从衙门出来,骑着马去酒楼赴约,他身后一直跟着几个人,他心知肚明。马并没有朝约好的酒楼方向去额,若是进了一道暗巷。京中三年,他自己盯过秦蓁无数次哨。为了不引起她的人的警觉,不让她担惊受怕,他从来不敢跟在她的后面,而是从各个路口去看她。
以至于,范翼遥对京中的道路熟悉的很。没想到,那跟着他的人没有警觉,反而跟了上来,暗巷之中,范翼遥暴起,从墙上一跃而下,一手按住一人的头将其摁在马下,趁着这股劲力,他朝后面的二人踢了过去,飞起来的人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之上,一招之间,便将人全部解决。
这才是范翼遥的真实力量,与镇远侯的过招,与太子的较量,并没有展现出他所有的实力。云横和雪拥冲了过来,一人提溜着一个,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不用审了。
“爷,还是和以前一样。”
已经服毒死了。
“交给京兆尹,就说我被人暗杀!”
“是!”
范翼遥继续去酒楼,房间里,前些日子将他往死里打的向沧海居然在,而另外一个人,看到之后,范翼遥愣了一下,但也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并未感到惊讶。
端王非常赏识他这一点,抬手让了一下旁边的位置,“坐,你我算是叔侄了!”
向沧海噗通一声,朝范翼遥跪了下来,“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对世子爷下重手!”
端王的眼里,泛起了一丝阴鸷,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暗卫,走了过来,在向沧海的脖颈上猛地一下,向沧海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如同一条死狗倒在了地上。
“他之前没有少为难你,你是谁?你是大皇兄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他敢对你不敬,皇叔岂能饶得了他?”
范翼遥一直都很懵,但他脸上看不到一丝茫然,反而是冷静得反常,淡淡地瞥了端王一眼,他手里转动着茶杯,笑了一下,“端王殿下,在下范翼遥澄清一下身份。大同知府范绍成之子,母邱氏,下有两个弟弟。至于端王说的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裕王殿下的儿子,范某实在是不敢接受,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范某虽然与家人关系疏远,形同仇人,但也不愿范氏一脉,因范某而连根拔起。”
端王笑了一下,“你左脚脚板下面是不是有七星?”
范翼遥几乎有种将左脚缩一下的冲动,他眼眸垂下,掩住了令人不易察觉的惊讶,手里端起的茶杯遮住了半张脸,笑道,“我又不是个女子,全身上下没有地方看不得的,脚底板算的了什么?”
区区一个脚底板而已,范翼遥心里冷笑一声,今日就算端王说他的蛋上有颗痣,也算不得惊讶。
范翼遥给端王的感觉就是如此,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脚底板的这七颗星,小的时候,邱氏用烙铁不知道烙过多少次。一直以来,都是他心里的一块阴影,那种痛,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只要一说起脚底板的痣,他会无法克制地恐惧,一直到今天。
只是,他隐藏得非常好,端王并没有半点疑虑,是以,语重心长地道,“脚踏七星,命格尊贵,便是当今天子,也没有这份殊荣。当年,大皇兄之所以遭先皇忌惮便是因此,而当今皇上之所以能够离间先皇和大皇兄,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端王叹了一口气,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惨案,“当年,我是和大皇兄走得最近的兄弟,虽然我与他不是一母同胞,但比起当今皇上这个同胞兄弟,大皇兄一直信任的还是我。翼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我照看了你这么多年,我怎忍心你一朝被人查知身世,丢了性命呢?”
“况且,永宁和你是姑侄关系,抛开你爱上仇人的女儿,你当驸马更加不可能,不要说被别人知道,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端王殿下,您多虑了,我绝无可能会娶永宁长公主,也不管她与我是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最想娶的是大姑娘,可是,翼遥,你想过这种可能吗?你的身份能瞒一辈子吗?据我所知,当年大皇兄的奶妈徐嬷嬷已经被镇远侯找到了。你或许不知道,这十多年来,镇远侯连战场都不上了,一门心思要找你。”
“斩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这个道理,你应该会懂。”
范翼遥自然是懂,他抓住椅子扶手的手慢慢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地暴起。此时,他心里就跟万箭穿心一样痛。他做好了不娶永宁的准备,他与秦蓁之间隔的只是他再大踏步地朝前跨一步。
从来没有想到,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汪洋大海,等他筋疲力尽地游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所在的阵营里的人,会如何待他?那时候的她,该是何等为难?
皇帝、太子、国公府、镇远侯,这些愿意宠着她,捧着她的人,她会舍得吗?就算她舍得,他也舍不得啊!
“我知道你舍不得大姑娘,大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与长安情同姐妹。大姑娘对你也是情真意切,这一次皇上赐婚,她是连长安都恨上了,这叫恨屋及乌。”端王叹一口气,“我是巴不得看到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些话,范翼遥是一个字都不信,只当端王在放屁。见范翼遥眉间一缕忧色,这还是端王第一次从范翼遥的脸上看出他的情绪来,已是满意,便不再提及别的。
范翼遥离开后,端王又在这间隐秘包间里坐了很久。出去跟范翼遥的人回来了,禀报,“范指挥使还是回了镇远侯府。”
端王点头,范翼遥绝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只不过,这个人一直被他按在地狱,从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活在冰冷的,阴暗的地狱,他如同一头魔王,如果说,生命里还有那么一抹亮色和温暖的话,便是秦蓁。
而点温暖和亮色,时时刻刻提醒着范翼遥,他是个人。而范翼遥便是朝着这点光与热,一路爬着靠近。
范翼遥越是不舍,端王越是胸有成竹。
端王当然不会让范翼遥触碰到这一抹光和热的,一旦拥有,范翼遥便不再是范翼遥。这就像驯鹰的人一样,须用那一点肉一直吊着,一旦把鹰的肚子喂饱了,凶猛的雄鹰便会展翅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5 19:32:00~2020-05-21 19:4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狂为作者打call 10瓶;小小happy、雁阿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只可惜, 范翼遥不是一只能够被驯养的鹰,他是一头命中注定要搏击长空的鹰。
从酒楼里出来, 范翼遥的心已经古井无波了, 从很小的时候, 他就做好了准备有这么一天。他不信什么命, 他只信落后就会挨打。他并不弱,只是他的对手太过强大了。
王爷, 超品亲王,能够养八百亲卫,皇帝现在仅存的一个兄弟。当今皇帝继位之后, 将他所有的兄弟全部都干光了,幽禁的, 守陵的, 自杀的,迁往封地的,唯独端王, 被留在了京城。
这样一个人, 岂是范翼遥能够对付的?他早就想过,到底是谁?当端王现在浮出了水面, 他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裕王之子, 范翼遥半点都不在乎,裕王,是一个离他非常遥远的人,天潢贵胄也不是他在乎的, 身在皇家便是坐在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又有几个寿终正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