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醒了,我要是一直不醒,你是不是要一直守在床边,不去睡觉?”范翼遥艰难地朝旁边挪了挪,秦蓁顺势在他身边躺下,搂着他的腰身,半刻都不舍得松开。
次日一早,太子、国舅爷和韩景言便来了,围坐在范翼遥的床边,说起端王,太子气愤地道,“还是什么都不说。他自己谋逆的事情已成定局,横竖都是死,二十年前的事,咬死都不说。”
秦蓁已经把范翼遥自己是端王儿子的事说了,他自己是谁的儿子,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更何况,这话,之前端王早就跟他说过。
“当年,是他护着我母亲从端王府逃出来的,还有徐嬷嬷,这件事他说过。他说是皇上害死了裕王,冤枉裕王与突厥勾结谋反的事,是皇上做的。也因此,端王这才找上我,要我随他谋逆。我并不信是皇上,一面假意应承,一面与景言和镇远侯谋划,假装做了内应。”
“你为什么不信是皇上?”秦蓁一直担心太子会忌惮范翼遥脚底的七颗星,有心要他在太子面前表明心迹,这才故意问出这番话。
太子有些无奈,抬眼看了秦蓁一眼,范翼遥也明白秦蓁心意,笑了一下,“我这么多年,被人逼得每一步都艰难,处处无路可走,原本我就怀疑,背后有人捣鬼,痕迹太重,难免就怀疑。向沧海的出现,更是佐证了我的所有想法。如果是皇上的话,何必如此?杀我一人,如碾死一只蝼蚁,犯得着处处压制我吗?”
太子不得不承认,范翼遥的确是聪明,也非常敬佩,即便人生如此艰难,可从未堕过凌云之志,依旧活得那么坦然昂扬,也难怪,秦蓁对他会爱到了骨子里去。
这一次,昌宁伯的女婿所率领的三万兵里面,还有大同府的五千骑兵。端王造反失败的消息传到大同,大同知府范绍成在书房里吞金自尽。
邱氏得知消息后,也要跟着上吊自尽,贴身嬷嬷却拦住了她,“太太,大公子在京城听说已经验明身份了,是裕王的遗腹子。皇上和裕王殿下是什么关系?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多年,听说皇上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大公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高兴坏了,要不是那帮该死的御史们拦着,皇上要封大公子为裕王呢。”
邱氏一下子就懵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一次,剿灭端王,咱们大公子居功甚伟,听说要不是大公子,端王就会在援军到来之前,攻入皇城了。若是这样一来,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谁,都很难说呢。”
“不是说,皇上一直想找出裕王的遗腹子斩尽杀绝的吗?”邱氏的心里,顿时涌起了深深的悔恨来,她听人一遍一遍地说,每天夜里怕得连觉都睡不着,她后悔当初怀了那孩子,也恨死了将她纳进府里的裕王,她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是她怀了裕王的遗腹子。
她怕极了,不敢想从前的事,哪怕是她如今的丈夫,从前的表兄范绍成,她也不敢告诉他,自己怀的是裕王的遗腹子,而是说她在来找他的路上,被人玷污,才怀了这个孩子。
邱氏连嬷嬷都不敢信了,生怕是皇上找来套她话的,“裕王的遗腹子怎么和大公子扯上关系了?难道说大公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去冒充裕王的子嗣不成?他胆子真是大!”
嬷嬷知道邱氏是怎么想的,劝道,“太太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两位小公子着想。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想当初,太太千方百计从那死人堆里逃出来为的又是什么?委身大人这些年,难道不就是为了把大爷抚养成人,好让裕王死后留一线香火吗?如今,太太是功成身退了,自己可以一死了之,可两个小公子是无辜的呀,太太不能为了那一个而辜负了这两个。”
邱氏当然是怕死的,若是不怕死,她会在二十年前从裕王府逃出来吗?如果不是太怕死,会想尽办法要范翼遥的命,为的就是怕他的存在连累了自己吗?
嬷嬷一劝,她就想通了,“原也是这样,可他从小儿和我就不亲,我如今去求他,他会理我吗?会想到他的两个弟弟,会愿意帮他们在皇上面前求情吗?”
“太太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因与自己也是性命攸关,嬷嬷是说什么都要往好里劝的,“母子哪来隔夜仇?听说大爷如今都住在镇远侯府,镇远侯就那一个独生的女儿,把大爷看得跟亲儿子一样,大爷去求情,再加上镇远侯府,别说老爷被端王蒙骗了谋反,两个小公子根本不知情,就算跟着犯事,也无大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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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正说着, 山西布政使王远明领兵前来,将大同知府范家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范绍成的尸体已经被挪了下来了, 王远明围着他转了一圈, 有些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皇上在这位置上都坐了多少年了, 而范绍成举人出身,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已经很不容易了,居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谋求更大的富贵, 而铤而走险。
“真是便宜他了!”王远明挥挥手,让人将范绍成送走, 实在是, 范绍成这种原本应该明正典刑的人,却自缢而死,王远明有很大的责任。
当日, 王远明亲自压阵, 将范家里里外外的人全部都押解进京。
半个月后,邱氏等人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范翼遥的毒已经解了一大半了, 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入了冬之后, 京城飘起了大雪,镇远侯得皇上的圣旨,与范家的人在同一日进了京。他冲进镇远侯府,看到正坐在屋里, 拢着火盆,赏着窗外雪景的人,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的裕王也是这般年纪,在裕王府里西窗下,他也常常一坐就是好半日。
镇远侯还只是世子,当今皇上年纪也还小,他们都喜欢围着裕王,听他讲书,炉子里会温一壶酒,边上放一些橘子,炉火将橘子和酒香都烤出来了,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熏得人沉醉。
此时,范翼遥坐在椅子上,秦蓁坐在小矮凳上,她趴在范翼遥的腿上,范翼遥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给她讲故事,“……小伙子看到灶台边那个美丽的姑娘,生怕她又像前次那样跑了,看到她把饭菜都端到了桌上了,小伙子连忙跳了进去,‘姑娘,你是谁?’……”
秦蓁“噗嗤”笑出声来了,范翼遥垂眸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都要把人化成水了。镇远侯慢慢地退了出来,突然之间,他不那么想知道,范翼遥到底是不是裕王的儿子了。
他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女儿这般明媚的笑容了?
镇远侯转身出了门,宫里皇帝听说他来了,赶紧换了套衣服就到了前殿,在西暖阁里,镇远侯一身戎装未除,要俯身下拜,皇帝强行拉住了他,“坐吧,朕最近心情好得很,你别多礼惹朕生气。”
镇远侯笑道,“端王谋反,陛下心情好,这话说出去,臣民们会怎么想?”
皇帝也笑了起来,“一来,端王这颗毒瘤已经除了,其次,裕王兄的遗腹子找到了,皇兄九泉之下应当不会再怪朕了。”
皇帝一语未了,眼中已是含泪。镇远侯抹了一把眼泪,“臣才从府上过来,又看了那孩子。他在西窗下赏雪,臣看到他就想起了当年裕王殿下,好似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
“当日,阿蓁安慰臣,说,兴许那个孩子就在我们身边呢,我当时听了那话,只当是一句安慰的话,谁能想到呢,阿蓁原来早就把他带到了我们身边。”
镇远侯跪下来,“陛下,那孩子既然已经被认定可能是裕王殿下的孩子,那永宁长公主与那孩子的婚事就做不得数。臣以为,万一是真的呢?臣请皇上收回成命,重新为那孩子赐婚,臣恳请皇上为那孩子和阿蓁指婚!”
镇远侯抬起头来时,皇帝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泪水在一道道皱纹间流淌,这么多年过去,原来他们都老了。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皇帝扶起他来,“朕才从后宫过来,与皇后也说过了这件事,你放心吧,这一次,朕再也不会犯那种错误了。”
“这不怨皇上,臣从前虽然不喜端王,可也没有怀疑过端王对皇上的忠心,谁能想到呢,他蛰伏这么多年,企图以裕王殿下的遗腹子为武器攻击我们。”
“不错,端王实在该死,还有太妃,朕待她薄过吗?她居然敢如此算计朕,实在是罪该万死!”皇帝一说起端王,炉火如炽,情绪激动,镇远侯吓了一跳,连忙帮他抚着后背,“皇上不宜大动肝火,臣听说,端王到现在都不肯交代二十年前的罪愆,臣恳请去大理寺狱探监,与端王谈谈。”
端王本是先皇子嗣中,唯一硕果仅存的亲王,如今被关在监狱的天字监。镇远侯一身袍服,站在天字监的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在乱草中,坐在角落里,一身囚服,头发凌乱,满面蒙尘的人,竟有种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侯爷,是不是在想,当年裕王殿下被关在这里面的时候,是不是也与本王一般?”端王撩开脸上的头发,露出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只可惜了,你们都没有看见过,本王也没有,不过,有人跟本王说了。裕王不愧是裕王,哪怕在这监牢里的时候,也不曾如本王这般狼狈,他一直站着,从进来的那一刻,站到了死!”
镇远侯的心,便如刀割一般,泪水哗然落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不信他会勾结突厥,他到底是怎么被冤枉的?”
“呵!”端王嗤笑一声,便别过头不再理会镇远侯了,无论镇远侯如何威逼,他都跟舌头被人割了一样。
“你以为你不说,皇上就会留你一条狗命?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知道的。”
“不错,等你们都死了的时候,到了九泉之下,裕王兄会告诉你们的。”端王一笑,镇远侯如遭雷击“你是说,裕王兄知道是谁害了他?”
能不知道吗?端王不由得想起那时候,他还在江南。京城的消息一日一报地送到他跟前,他听说有人把裕王与突厥沟通的信送到了陛下跟前,陛下甩给裕王看,裕王看了一眼,不敢置信,偏过头来,朝着他平日里在御前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日日地等大理寺卿的人来抓他,等了三天,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偷偷地回京,听说裕王已经被下了大狱,他的府中被十三卫围得水泄不通。
一开始,他护着那怀孕的姬妾逃出来的时候,本是报着行善之心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裕王没有把他牵连进去,他从小就用裕王兄给的字帖练字,刻意模仿,裕王兄看到那信后,便猜出了他来。
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感谢裕王兄的,可是等到那个孩子出世后,他看到是个儿子,看到那孩子的脚底板上的北斗七星,他心里又生出来了别的念头,野心如野草一般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54章
虽然已经猜到是端王主使害了裕王, 但到底是怎么害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却不得而知。这就好像一个人登山, 快要登临绝顶了, 只剩下一步了, 却出现了一段断崖, 无论如何努力,都登不上去。
镇远侯回到家里, 秦蓁和范翼遥看出他的格外不开心。这么多年了,不论镇远侯心里有过怎样的冤屈,不平, 他都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任谁都瞧不出他一夜一夜辗转反侧, 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常常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当年为什么会答应吴氏进门,到底是什么底气让他以为, 吴氏曾拼尽全力爱过裕王殿下, 她只是需要一个家。
当他查清楚,行军布阵图是从他的书房里泄露出去的时候, 他也向皇上汇报过, 要求皇上严惩于他,但皇上却说,有人在布一个很大很大的局,且先等着。
镇远侯做梦都没有想到, 吴氏居然也是端王这个局里的一粒棋子。吴氏又是为什么会赴死?但不得不说,吴氏的死让他和皇上起了警觉,让他们加紧了布局。
“爹爹怎么了?怎么这么不高兴?”秦蓁抱着爹爹的手臂,摇晃着。
镇远侯就算是再多的不快,看到女儿也高兴起来了,他轻拍女儿的肩,“爹爹没事,刚刚从大理寺狱出来,心情有些低落罢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秦蓁笑着道,“我和翼遥下棋,他输了。”
范翼遥拿开搭在腿上的一张虎皮,正要起身,镇远侯按住他的肩膀,“别起来,今日可好些了?”
范翼遥上一次在狱中身体受损,元气还没有回复,这一次箭上的毒性很大,范翼遥再次遭了大罪,整个人瘦得都快虚脱了。让谁看到了都会心疼。
范翼遥也想快点好,他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没有力气抱了,抱着亲一会儿,就连气都喘不过来气,实在是丢人。范翼遥也就不讲这虚礼了,问镇远侯,“师父是因为端王不招认,二十年前裕王殿下是如何被他陷害的,真相问不出来,才会心情不好吗?”
没想到会被这小子给看穿了,镇远侯有些头疼,指着范翼遥,“你若是再这样,以后就只好安心当我的徒儿,别的心思都别想了!”
秦蓁一下子急了,跺跺脚,不满地喊道,“爹爹?”
范翼遥笑起来了,他捏了捏秦蓁的手,让她别着急,对镇远侯道,“师父,不论如何,我都要去见一见端王的,可以说,我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所受过的苦,遭受过的磨难,没有一件是与他无关的,我怎么样都要去见他一面,或许我可以有办法让他开口。”
镇远侯知道范翼遥这小子,很有些能耐,不愧是裕王的血脉,有了范翼遥这句话,他果然就把心思放下了,喊了安左春来询问范翼遥体内的毒如何了?
“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再喝上两剂药,差不多就没事了。说起来,这也是范大人运气好,保持着童子之身,若是换上那种有过男欢女爱的,老夫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范翼遥正端起一杯茶来喝,闻言,噗地一声,差点把人呛死,他一脸神情复杂地看着安左春,却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到底三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之前,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以为他把卿卿如何了?那么在这些人的眼里,卿卿又是怎样一个人?
也难怪,身为镇远侯府的嫡女,外祖家又是成国公府,身份贵重,容貌无双,才华惊人,却要被广安伯府那样的落魄勋贵歧视,他的卿卿原来也吃过这么多苦。
半个月后,范翼遥勉强能够起身了,云横用轮椅推着范翼遥去了大理寺监狱,天字监的外面,范翼遥冷静地看着在牢房中关了近一个月,意志已经不堪一击,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端王大相径庭的人,他冷笑一声,端王闻声抬起头来,看到范翼遥,也笑了一下,“你还真是命大,居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