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大姐夫,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她没指望秦蓁会与她说话,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掐了路边的一朵开得正盛的话,三两下就掐了个粉碎, “大姐姐,我还记得旧年的时候,你曾让人去太太那里说,深哥哥一个外男,闯人后院,有失妥当,可如今,大姐夫这是怎么了?都快住在后院了。”
秦蓁窝在翼遥的怀里,她身子还很虚,今日,要不是长安走,这一去,以后再难见面,她不得不去送,她本就不能出门的。
如果秦茹现在拐外抹角骂得是被人,秦蓁或许会看在她丧母丧父的份上,包容她一次,可是,秦茹偏偏拿翼遥说事,秦蓁也懒得与她针锋相对,只对红罗道,“你让秋奎哥哥跑一趟东宫,跟太子哥哥说,茹姑娘既然是端王殿下的血脉,如今住在镇远侯府实在是不妥当,还是让她认祖归宗的好!”
“是!”红罗狠狠地瞪了秦茹一眼,冷笑道,“茹姑娘怕是忘了,这么多年,吃的是谁的,穿的是谁的,用的是谁的?大姑娘大人有大度,既然不与茹姑娘计较,茹姑娘做小伏低也未必一定要茹姑娘偿还你母亲作下的孽,要奴婢说,茹姑娘也太蠢了一些!”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认祖归宗就认祖归宗,谁稀罕在这府上一直住下去?”
“姑娘,且忍着些,还不快给大姑娘赔礼道歉,若真的认祖归宗,以后姑娘可怎么好?那是要一辈子守皇陵的呀!”
秦茹的脸由青变白,人也是摇摇欲坠,只是,她看着秦蓁被翼遥已经抱着走远了,她歪着头,眼泪泫然欲滴,咬着唇瓣在颤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赔罪的话来。她太明白秦蓁了,她自己的事,她尚且可以忍耐,只一旦涉及翼遥,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原谅的。
“没用的!”秦茹转过身来,靠在乳母的怀里,“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对我竟是狠心至此,半点姐妹之情都不顾念,我与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乳嬷嬷抱着她,还在一门心思为她谋划,怂恿道,“去求一求侯爷吧,啊,姑娘,不能真的去守陵啊,要是去守陵的话,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林世子了。”
“他本来就不要我了,我还巴着他做什么?”这才是最令秦茹难过的地方,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去爱过的男人啊!居然到最后,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她母亲做的那些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林深真心爱她,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想到她已经无处可去,而该早点迎娶她过门的吗?
可是,林深做了什么?就托人送了个廉价的钗子过来,说了两句道歉的话,她要道歉的话做什么?
“姑娘说什么傻话?姑娘也该考虑到世子爷也有世子爷的苦衷呢。”
秦茹到底还是被劝动了,为今之计,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在镇远侯府是个特殊的存在,除了从小就服侍她的乳母和贴身的两个大丫鬟,谁都不敢往她的娇阆院凑。但也没有人苛待她,一日三餐和是和往常一样,照着从前大的菜谱做,若是她有了特别想吃的,叫人去厨房说一声,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
只是,越是如此,秦茹越是难受,总觉得秦蓁在她面前摆架子,一副不愿与她计较的意思。凭什么呀?从小到大,她也被人当了十多年镇远侯的二姑娘,一直被秦蓁处处压制,如今,她的血脉更是高过秦蓁,依然要仰仗秦蓁吃饭。
镇远侯听到外头的小厮来报,说是二姑娘在门口一直跪着,哭着,怎么劝都不走,他拿着笔写字,笔锋都没有颤一下,冷声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镇远侯虽然驭下极严,但也对下属们极为宽厚。秦茹的事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镇远侯自然不能让秦茹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爹爹!”秦茹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看到镇远侯略有些吃惊的神色,她的心像是被刀刺了一下,若是秦蓁,若今天身份倒换,秦蓁是她的话,只怕镇远侯会感到格外心疼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对她除了冷漠就是厌恶。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你的爹爹,一开始就不是。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小,很多事也都没有暴露出来,但我知道,你娘……也是知道的。”秦靖业平静地道。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都叫了您十多年的爹爹了,长辈们的那些事,女儿又哪里知道呢?爹爹,求您去跟大姐姐说一说,让她不要把我撵出去,我不要认祖归宗,我只想做爹爹的女儿!”秦茹叩拜在地,“求您看在娘亲最后那一刻悔悟的份上,不要撵我出去,如果不是娘亲一把火烧死了自己,所有人不都还被蒙在鼓里吗?娘亲她为的又是谁呀?”
秦靖业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爹爹,娘亲她必定是后悔的,她对姐姐比待我要亲,她处处都为这个家着想,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些错误呢?”
“可是,你娘亲犯下的错实在是太大了。茹儿,长辈犯的错的确不该算在儿女们的头上,可是,理是这个理,自古以来,哪里就有这么便宜的事呢?即便我不计较,阿蓁不计较,外面的人也难免用不好的眼色去看你。这也是为什么,为人父母,须谨言慎行,不能轻易行差踏错,一旦出事,必然会祸及子女。”
“可是,爹爹,您忍心看到连皇上都忘了我了,偏偏是姐姐要把我送去皇陵圈禁吗?我还这么小,我也做过您十多年的女儿,从前我不知道您不是我爹爹,我是真心把您当爹爹的!”
秦靖业摇摇头,“阿蓁决定的事,我也不想反对她。她吃过太多的苦,受过太多的累,她认贼作母十多年,又有谁心疼过她呢?你让我允许你继续与她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又如何忍心?茹儿,你体谅我当父亲的心,我只可能爱自己的孩子,换了任何人都会作我这样的选择!”
秦靖业摆摆手,吩咐道,“送茹姑娘回去吧!”
秦茹大哭起来,两个小厮过来拉她,更是让她伤心不已,也愤恨不已。镇远侯府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居然敢让男子碰她,她狠狠地站起身来,朝镇远侯怒瞪一眼,“侯爷一向心怀家国天下,可是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下,可见,外面传颂的那些不过是些虚名,侯爷难道不心虚吗?”
小厮们怒不可遏,在他们的眼里,侯爷是何等威风的男子,是他们心中的一座高山,有侯爷在,就有大乾的太平盛世,居然被秦茹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辱骂,一个小厮气得都扬起了巴掌。
秦靖业摆摆手,“送她下去即可!”
他怎么可能与一个弱女子一般计较呢?他也不屑于与她计较,十多年,哪里有什么父女情?秦茹对秦蓁的嫉妒与愤恨,他都看在眼里,很多次,他都暗地里想,幸好不是他的女儿,若是,这般性子必定是要把他气死的。
他秦靖业的女儿,必定是心胸如男子一般,必定是巾帼不让须眉,必定也有一颗报效国家的心,一旦战火起,必定能换下襦裙穿上战甲,上阵杀敌。
幸好,他的阿蓁就是这样的女子。以前她跟着外祖母住在大同的时候,他每年都会去大同住一阵子,陪着他的女儿,手把手地教他秦家枪法,问她,恨不恨爹爹?
他的阿蓁那么小,才五六岁的光景,就会窝在他的怀里说,“不恨爹爹,阿蓁不敢恨,怕娘亲知道了会不高兴,娘亲一定是爱惨了爹爹的,阿蓁要代替娘亲爱爹爹!”
那一刻,他泪如雨下,他多么感激韩氏,给他留下这么好的女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原来他的妻子,最爱的女人是被人害死的。他能够感觉到朝堂之上暗潮汹涌,皇族之中,纷争并没有平息,可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居然也被牵扯进来,还被丢了性命。
几乎是一夜白头,镇远侯的鬓边,白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越发多了,他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快十岁。
东宫里,秋奎进去的时候,太子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这几日侍疾,太子明显很疲惫,今日一早,皇帝稍微好些了,就打发他回来歇着。他板着一张脸,听说秋奎奉秦蓁的命进来,脸上才有些笑意,忙宣进来。
秋奎行过礼,太子问道,“阿蓁身体怎么样了?本来说要去看看她,还没来得及呢!”
“大姑娘今日一早还在说,不知道殿下身体怎么样?这些日子一定累坏了,这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秋奎笑道,果然,太子脸上堆起了笑来,但他还算克制,摆摆手,问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害人的主意,让你这么一大早地就来了?”
秋奎不好意思,“殿下这话,奴都不敢跟大姑娘说了,大姑娘心眼儿好,善良,哪里害过人?”
太子被逗得大笑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身体也跟着轻松些,“秋奎,如果孤向阿蓁讨要你,你肯不肯跟着孤?”
秋奎大吃一惊,连忙跪下来,又偷偷地朝太子看了一眼,见太子不像是在说笑,依旧摇摇头,“谢殿下的厚爱,大姑娘对奴一家恩重如山,奴不敢有外心。”
“你可想清楚了,你若跟了孤,好处自是不少,你也不肯吗?”
为官做宰都有可能,可是秋奎却依然摇摇头,“奴这一生只服侍大姑娘一人,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不敢有外心!”
太子被拒绝了,可是他却松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拍拍秋奎的肩,“你起来吧,你别怕,孤也是开个玩笑而已。孤明白你,你说说吧,她让你过来作甚?”
秋奎这才敢开口,“大姑娘说请太子哥哥帮个忙,把府上茹姑娘想办法嫁进广恩伯府给林深做正妻。”
太子皱了皱眉头,“她这是要做什么?想立地成佛了?”
秋奎忙道,“大姑娘说,这两人她都讨厌得紧,若是就这么放过了他们,大姑娘怕自己气得吃不好睡不好,配在一块儿,她才舒坦。大姑娘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正道!”
这果然是秦蓁的风格,太子噗嗤笑了一声,又觉得不够庄重,忙端过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掩饰一下,“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帮她办了就是了!”
“是!”秋奎忙爬起来,赶紧退了出去。
太子看着秋奎的背影,想了好久,那里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旦陷进去,连想要爬出来的念头都没有,即使明明知道会窒息而死,也依然甘之如饴,阿蓁你知道吗?
城门口,长安一直不肯离开,一直朝镇远侯府所在的方向望着。沈明月和哥哥沈明昭知道她在等秦蓁,秦蓁的身体这些日子都不好,宫里派了好几波御医过去诊脉,一直也没有消息出来,秦蓁或许不会来了,可是,兄妹俩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直到路尽头,一辆有着镇远侯府徽印的马车辘辘地过来了,兄妹俩才松了一口气,长安要过去迎,沈明昭催动了马儿,朝前跑了几步。
马车停了下来,翼遥从马车上下来,对长安道,“阿蓁身子很虚,还请郡主移步过去,她不方便下来了。”
“阿蓁的身体竟是这么差了吗?”长安连忙从马车上溜了下来,提起裙子就朝马车跑过去,马车帘子从里面掀开,马车上铺了厚厚的白色兽毛毯子,秦蓁坐在上面,依旧是钗环翠绕,脸上涂了胭脂,看不出气色好坏来,可越是如此,长安心里越发刀割一般。
“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啊!”秦蓁朝她招招手,长安爬了过去,扑进秦蓁的怀里哭起来,“阿蓁,谢谢你来送我啊,谢谢你!”
“你哭什么?翼遥一向小题大做,你连他的话也信?你离京,我怎么可能不来送你呢?别哭了,我真的没事!”
长安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她捧着秦蓁的脸,“阿蓁,你不该涂这么多粉的,你皮肤那么好,何必费事呢,害得我都不知道那张脸是你的了。”
“当然都要记得了,我的每一张脸你都要记得。”秦蓁拉了长安的手,低声道,“告诉我,你心里对明月山庄大公子是什么想法?不要勉强自己。当初,我找到他们掳了你去,是因为他们是江湖人士,性格豪爽,没有那么多鬼魅魍魉的想法。你不必因此而耿耿于怀,觉得他们救了你。长安,这些都是小事,我不想你因此而把自己赔了进去,我原本是想让你幸福的。”
“我知道,阿蓁,端王府一起事,我就知道,必定是你做的。阿蓁,既然有你在,我又怎么会勉强自己呢?虽然,我在他身上没有体会过你和翼遥哥哥的那种死生不渝的爱情,可是,多少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情为何物。他对我很好,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这就足够了!”
“可是……”
“阿蓁,不要再劝我了,不要再说一定一定要体会什么是爱,一定要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之类的话。这一生的路这么长,我以后一定会爱上他,那种细水长流绵绵不断的爱也一样惊心动魄,对不对?”
“嗯!当然了,我对你终于放心了啊,不过,长安,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太子哥哥也惦记着你,长安,等到了地方,要让我们知道你很幸福,还有,将来出阁的时候,不许不告诉我们!”
“好!”
马车外,沈明昭和翼遥并肩而立,沈明昭再三打量翼遥,翼遥被他这目光弄得有几分不自在,挑眉朝沈明昭看去,问道,“不知沈公子有何指教?”
“是有!”沈明昭连忙打蛇随棍上,一抱拳,“不知在下今生是否有机会与王爷过招?”
这人是个武痴吧?
“明月剑法当年我也见识过,不过,当时点到为止而已,我也一直想再找机会见识一番,我想将来应是有机会的。”翼遥还不太习惯自己王爷的身份,他也并没有要受翼王这个爵位,对他来说,过自在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最好,一辈子什么都不用管,只和秦蓁缠缠绵绵朝朝暮暮就好。
沈明昭明白,只要长安愿意留在明月山庄,他和翼王殿下自然是有机会切磋。想到,他这辈子居然能够碰上长安这样的女子,对秦蓁也越发感激起来,拱手道,“请帮忙向秦大姑娘转告,明月山庄欠大姑娘一个人情,今后若有机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安从马车里下来,马车再次朝前走了几步,与沈明月的马车挨在一块儿了,沈明月挑开车帘子,对上了秦蓁有些憔悴的脸,“明月山庄还有一株十年的天山雪莲,听说对女子恢复元气挺好的,我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秦蓁笑道,“好啊,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贺礼了!”
“不要脸,这么巴不得把自己嫁出去?”沈明月打趣道,“好好养身体,长安郡主的事,你就不要挂在心上了,我哥哥这个人虽然古板了些,无趣了些,可他疼人是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