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妃眸子眄过来,阴恻恻盯着菊姑,骤然之间起身,扬手过去就是一个狠厉的耳光。
“娘娘!娘娘息怒!”菊姑一巴掌被撩翻在地,捂着脸不敢喊疼,只慌里慌张赶紧爬到陆淑妃脚边跪了下去。
陆淑妃伸手揪着一个茶盅对着殿内的屏风摔过去,只听见那瓷片四分五裂的碎声伴着淑妃盛怒的厉呵,“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本宫留着你们究竟有何用!?一个二人吸着本宫的血,到头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住,都给我拉出去狠狠掌嘴!!”
满殿里的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见菊姑惶惶带着头先自己掌嘴起来,旁的下人也赶忙跟在其后,不敢违逆。
陆淑妃站在黑压压一众人群里,越想起今日在坤宁宫中所有便越是生气,一脚连着一脚踹着身边附近的宫人,“一群贱人!一群贱人!!魏皇后那个贱妇,本宫迟早要把她拉下马来!”
身后的一群宫妃瑟瑟不安瞧着盛怒的淑妃,面面相觑也都想不出个脱身的法子,你推我我推你半日,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谄笑道:“……娘娘,说白了这些日子以来,还不是因为甘泉宫那贱人得宠的缘故。咱们和菊姑等,都是您身边的贴心人,您若是真有火气,不妨就着那一个人发,也省了您的力气,别脏了您的手。”
陆淑妃正是气头上,瞧也没瞧她一眼。
那宫妃垂眸似乎是静静想了想,便拍拍手,“把福娘带进来!”
立时便有宫人押着缩瑟不安的福娘从外殿走了进来。
“跪下!”身后的宫人冲着福娘的膝盖弯里踹上一脚,福娘一个激灵便面朝地朝着陆淑妃扑棱跪下去。
“淑妃娘娘……”福娘颤抖着抬一双眼。
陆淑妃一脚蹬开身边一个小太监,将眸光冷冷望向脚下已经吓得连说话都磕巴的福娘。
身后的宫妃伸手,贴身宫女便应时将一把细软的银鞭恭敬递到她手里。
那宫妃捏着银鞭,笑吟吟上前,软声在陆淑妃身边,盯着脚下的福娘笑道:“娘娘,前些时候您不是把这个贱婢赏给嫔妾了吗?嫔妾都替您好好教着规矩,如今她乖顺得很,您要是有什么气,不如冲着她发。”
陆淑妃冷眼瞧着脚下的福娘。
宫妃立即会意,将手里银鞭双手恭敬奉上,言笑晏晏道:“这婢子从前就是服侍甘泉宫那位的,后又是被贤妃送来,谁知道她究竟还吃几家饭呢?娘娘,这样的人送进咱们昭阳宫来,可不就是给您解气使唤的?”
福娘颤巍巍伸出一双手,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一块好肉都无,她打着寒颤抓着陆淑妃的鞋,“娘娘!淑妃娘娘!奴婢不敢了!从前时奴婢猪油蒙了心,可是奴婢如今都已经知道规矩了!奴婢不敢背叛您的!您就饶了……啊!!”
福娘的话没说完,陆淑妃扬手就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银鞭嗦嗦挥舞,只闪电般在空中亮了一下,福娘的手臂上顿时皮开肉绽。
适才挨了掌掴的菊姑此时见主子解气,连忙爬起来跟在陆淑妃身后,摸着淑妃的手腕接下鞭子:“娘娘仔细别伤了自己,这样的粗活儿还是奴婢来。”说着,缓缓从主子手里接下鞭子,屏退几步扬手就是呼呼往下抽,冷笑道,“你这话!拿着去和你的旧主们说吧!”
陆淑妃站在边上,冷眼瞧着菊姑抽打福娘。
她身后宫妃像是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娇笑着在耳边道:“娘娘,嫔妾早说了。这福娘一开始侍奉皇后,后来又侍奉安氏,现在又是从贤妃那儿支来的。这层层联系,背后不清不楚的,这样的人放在宫里终究是不能安生。您仔细想想,自从这福娘来了昭阳宫,安氏便突然得宠,难保其中不会有什么关窍。”
陆淑妃只冷眼瞧着跟前,也不回头,冷声:“噢?”
那小宫妃抬眸,不动声色将陆淑妃的脸色归入眼中,见陆淑妃未曾有不悦,便小声继续笑着说道:“娘娘,如今赶着贡国来朝的时节,八帝姬与您母族抚南侯府的婚事虽然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在八帝姬成婚那一日前,万事,都还可能有不确定的变数。您为人母,安氏婕妤也为人母,您子女双全,而安氏却只有九帝姬这唯一的独女,母女相持多年,想必她爱女之心,不会在您之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淑妃回眸,瞳仁里寒光凛冽。
那小宫妃立刻恭顺垂眸下去,谦和地微笑起来,话语之间更加温柔:“天下为人父母者,岂有不为子女忧心之理?这段时日当中,若不是为了确保八帝姬无虞,您也不会这样谨慎揪着九帝姬处不肯放松。嫔妾深知您心意,唯有将安氏与九帝姬咬住不放,才是保全八帝姬之法。”
她往前靠了一步,附在陆淑妃耳边言笑晏晏:“虽说十一帝姬尚且年幼,可前朝未必没有年幼帝姬前往贡国的先例,若是真叫安氏母女在这盛宠之下脱了身,难保皇后心里不会重新打起八帝姬的算盘。您说,嫔妾这话可有道理?”
这话说完,那小宫妃便推开一步,恭顺朝着陆淑妃欠了欠身。
陆淑妃听完她这一席话,重新端起审视的目光瞧起她来。
“抬起头来。”陆淑妃冷声道。
“是。”那小宫妃依言抬头,陆淑妃这才好好得见她全貌。
一身低位宫妃的素净装束,发髻钗环也都简单雅致不见奢华,可她一抬头时那张脸,却真真正正叫陆淑妃心中狠狠一震。
那一张脸,当真是生得极美,雪肤华貌,青山黛眉横波目,琼鼻绛唇。最妙是眼底一颗泪痣,眼角牵起一颦一笑时,那颗痣也随着牵动起来,媚态横流如水,叫人心神难宁、心痒难耐。
盛京宫当中若论倾城色,当属昔年生育了安定帝姬的孝宜纯皇贵妃,灼若芙蕖,皎如霞生。皇贵妃未入宫时,美名便传扬于天下文人笔墨之间。
皇贵妃昔年貌美,陆淑妃见过,只是依旧不敌今日面前小宫妃的这张脸。若是她再早出生几年,恐怕倾国倾城之名,便不能归属孝宜纯皇贵妃。
陆淑妃盯着她的面容,半晌沉吟道:“你这张脸,我倒是眼生,从前怎么未曾在昭阳宫见过你?”
那小宫妃轻声一笑,眉眼之间流光溢彩,恭顺道:“回淑妃娘娘话,嫔妾才入宫不过半月不到,被分来了昭阳宫侍奉您。本该早些时候过来拜见的,只是前些时候您忙着照顾十九皇子,嫔妾又伤了脸,是以今日才能跟随您身边,同着几位昭阳宫的姐姐一起上来给您请安。”
陆淑妃的眸子盯着对方的脸:“怎么称呼?”
“嫔妾东偏殿郑氏,受忠勇亲王府举荐入宫,如今封了答应。”小宫妃温婉笑着,“嫔妾贱名小宛,年方十七,若是娘娘不嫌嫔妾卑贱,直呼嫔妾闺名便是。”
“忠勇亲王……那可是陛下唯一的兄弟了,你倒是有福气。”陆淑妃的眸子沉了沉,突然意识到,“你姓郑?”
郑小宛淡淡笑了一声,细声说:“是。”
“当日沐宸殿前触柱而亡的郑大人是……”陆淑妃骤然想起,当日薛长玉殿前斩命官之前,有一位郑阁老怒骂明昭帝之后,便在阶下血溅五步而亡。
“回淑妃娘娘的话,正是嫔妾家父。”提到亡父,郑小宛那张秀美的面容上却依旧笑意盈盈,似乎并未因为父亲的伤逝而感到一丝悲戚。
陆淑妃的眼瞳里多了几分谨慎:“郑大人……可是大不敬之罪。”
“是,他罪该万死。”郑小宛从容微笑着,“竟然敢忤逆陛下,还敢污蔑皇族,叫他自己触柱而亡,已经是便宜他了。嫔妾时常想,像这样的罪人,为何不该千刀万剐掉?反而留下全尸?陛下实在仁德。”
陆淑妃蹙眉,“郑大人不是你的父亲?你……”
杀父之仇,落进郑小宛的耳朵里,却连她心中一丝涟漪都激不起,她笑了笑,“嫔妾当日就断绝了与他的父女之情,嫔妾不愿当这样罪臣的女儿。嫔妾进宫,只是倾慕陛下仁德明君,想着能一睹圣人风采,便是来日死了,那也值得了。”
陆淑妃垂眸,冷冷沉吟:“小宛……倒是个好名字。温温恭人,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郑小宛抬眸瞧着陆淑妃巧笑倩兮:“侍奉淑妃娘娘,不敢不小心,也不敢不贴心。”
陆淑妃瞧着郑小宛那张极美的脸,抬手抚了抚,“好年华,又生得这样好相貌,上苍不会辜负你的。”
郑小宛捧着颊边陆淑妃的手,一双眼笑起来,牵动着眼角的那颗泪痣:“嫔妾不求上苍,只求娘娘。”
二人言笑之间,却瞧不见被抽打得蜷缩在地的福娘。
她捂着头,满脸是血,一双血红的眼睛覆盖在凌乱的头发之后,就这么深深的、恨恨的、怨毒盯着陆淑妃的脸,如同一只炼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
第24章 晋江首发
一整个上午, 长玉便同着长敏在坤宁宫陪着魏皇后母女说话。说是作陪,但也就是魏皇后与薛长忆母女团圆谈笑, 她们二者只安生坐在一旁, 偶尔见气氛不错时, 陪着也笑两声。
午时一刻, 坤宁宫的小厨房传了膳来,长玉长敏同着魏皇后母女一道用了膳。午膳后薛长忆摇着魏皇后撒娇, 魏皇后便在正殿陪着女儿玩耍,叫身边竹姑收拾了屋子,领着长玉两姐妹过去歇中觉。
竹姑着人在坤宁宫侧殿的暖阁里铺了两张床, 又另外添了足足的碳火进来,吩咐了姊妹俩的贴身宫女几句, 放朝着姐妹二人欠身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侧殿的大门。
众人屏退后,暖融融的屋子里就剩了长玉长敏两人。
“八姐姐先择床吧。”长玉吃了午膳,人越发的有些疲倦起来, 加之今日魏皇后突然叫她迁回含章殿, 心中莫名便有些不安,想睡了中觉好好想想迁宫的事情。
薛长敏站在长玉身前, 听见回廊外已经隔得远远的脚步声, 方回过头来,面色沉冷盯着长玉:“卑鄙。”
长玉抬眸瞧着长敏,不解笑道:“八姐姐说什么呢?这话听得人好委屈。”
“你还委屈?”薛长敏冷笑道,“你这么有本事的人, 谁还能委屈了你?早那日在父皇的撵驾上瞧见了你,就知道你不是个安生的人。”
“八姐姐说的这些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妹妹困了,若是姐姐不择床,那妹妹就先择床歇觉了。姐姐若是还精神着,坤宁宫里的园子大着,姐姐不嫌冷可以逛逛去,别拿我来醒脾。”长玉懒得跟她多话,转身就朝着近处的一张软床走过去。
长敏见她这张臭脸就火大,冲上去从后头一把拽住长玉,不许她睡觉,冷冷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别支支吾吾的,敢做就敢当!别当我耳聋,你这又是在沐宸殿杀人,又是在坤宁宫讨好,你要翻了天去不成?九妹妹,你别眼皮子太浅,瞧着如今安婕妤得宠就敢骑到我母妃头上。须知,上奉贤殿的人是你!凡事别做绝了,多给自己母亲留退路才是。”
长玉垂眸冷清瞥了一眼被薛长敏捏住的手腕,复又抬眸,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长玉那双眸子微微偏狭长,一声不吭瞧着人的时候,像极了双蛰伏捕猎时兽类阴鸷的眼睛。
薛长敏被盯得有些发憷,又想起宫里流传她前时在沐宸殿杀人的消息,捏着长玉手腕的力度不由自主便松了松。
“怎……怎么?”薛长敏抬着气势,硬碰硬错上长玉的目光。
长玉沉沉冷冷盯了她一阵,骤然睫羽轻轻搭落下来,原本绷着的脸色徐徐化开,垂眸和和气气地笑了一声。
薛长敏一愣。
趁着她微愣,长玉的手忽然便翻转了过来,等薛长敏低头下来的时候,被捏着手腕的人已经变成了她自己。
“八姐姐。”长玉很轻地说,“这里是坤宁宫,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宫里自然到处都是皇后娘娘的人。就算妹妹真有哪里惹了你的不痛快,咱们姊妹也出了坤宁宫再说。届时,姐姐要打要骂,妹妹悉听尊便。”
薛长敏拧眉,蔑笑着瞧了长玉一眼,凑近过去低声道:“你真的觉得,抱紧了皇后娘娘这棵大树,便此后就无虞了么?”
长玉将长敏的手腕捏紧了一份,面不改色笑道:“八姐姐,慎言为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也能理解。”薛长敏淡声说,“大皇姐自杜国回朝,这十年一番的朝贡,必然是要再带一个人走的。皇后娘娘让你上奉贤殿,是何深意已经很明了。杜国苍凉,不比咱们燕国繁华升平景象,你不想去,想争着最后一道机会求个转机,这份心姐姐能够理解。只是九妹妹,你我生来皇族帝女,身上流着陛下的血脉,既然受了万民供养,食珍馐,着锦衣,就要明白肩上挑着的担子是什么。当年燕杜一战,民不聊生,何其悲惨?却仅仅凭大皇姐一人和亲就换得河山十年太平,如今杜国再朝,孰轻孰重,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长玉听着这话,笑容越发和煦,“姐姐有话不妨直说,说得这样好听,不就是想劝长玉安生一些,别再自我挣扎、乖乖听命和亲杜国么?”
薛长敏咬了咬唇,抬眸看了长玉一眼,“九妹妹,从前在含章殿同住时,你我来往还算相敬如宾。同为庶女,盛京宫中生活需得如何谨慎艰难我都知道,我亦不想、也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于你。只是事到如今,争再多也是无用功,十妹早夭,总不能让十一皇妹来顶这个缺。你在宫里,安婕妤拖累着你,你也拖累着安婕妤,你又何不放手去别的天地一搏?”
长玉静静了半晌,抿嘴笑了一声:“八姐姐一张嘴舌灿莲花,那八姐姐怎么不放手去别的天地一搏?妹妹就不明白了,妹妹已经顶替了姐姐上奉贤殿,姐姐还有什么不满的?还有什么担心的?是非要亲眼见着妹妹上了去杜国的马车,姐姐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来么?”
“我只是劝你,还在宫里的时候,多为安婕妤留退路。”薛长敏定定道,“九妹妹,若真要怪,你便只能怪你有一个出身卑微的生母,怨不了旁人。何况大燕养育你我,到了该回报大燕的时候,自然应当报恩。”
长玉听这话不觉恶心起来,脸上似笑非笑,“妹妹不是不知恩图报之人,只这报恩,却也得叫人知道恩情在哪。”她笑眯眯执着薛长敏的手,“自我记事,向来是有盛京宫克扣索求我的东西,何曾有我得宫里半分好处的时候?吃穿住行,事事靠己,病痛缠身,也只有我与安婕妤互相依靠。八姐姐你说大燕养育了你我?是,大燕和盛京宫是养育了你一身尊贵荣华。可你说,大燕又拿了什么来养育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