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静如仍旧不理。
直到当下,蒋琬琰才恍然明白。有些女人是这样,在她心里尚存着一丝期望的时候,无论再怎么灰暗的处境,都不会轻言放弃。
反之,一旦她积攒够了失望,打算退出这场感情的时候,便是再也不会回头。
沈迟早已乱了阵脚,慌忙想伸手去拽孟静如的手腕,却扑了个空。接着,背后突然被人狠踹了一脚,踢得他直接正面栽倒在地。
沈迟养尊处优好些年,惯成了细皮嫩肉的样子。这会儿,重重摔在棱角分明尖利的石子路上,一下子不仅筋骨断裂,连门牙也给磕掉了。
他急忙趴在地上,找寻破裂的牙根。
半晌,好不容易捡了回来,却发觉那莹白的牙齿已然满是鲜血。
沈迟好歹是个三等侯爷,何曾受过这般的屈辱,当下就恶狠狠地转过头,准备和对方算帐。
可他这一转头,别说兴师问罪了,愣是吓得连站都站不稳,只得噗通跌坐回地上。
唐琛见状,有些似笑非笑地讥讽道:“朕是瞧着,沈爱卿哭得不够逼真,索性帮你一把。”
说着,他蹲了下来,鹰眸直视着沈迟的眼:“这不,眼泪立马就流出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唐琛:皇后也是你配看的?
ps.虽然还是月初,但想弱弱的求几瓶营养液。
第31章 牛乳糖
沈迟怔怔地望着眼前气势凌人的男子, 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这是撞上了什么衰运?平白无故的,竟招惹到这尊大佛。
一旁的随侍同样看不起, 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 连忙出口呵斥道:“没听见陛下和你说话么?还不赶紧谢恩。”说罢, 干脆直接按住他的后脑勺往地上磕。
逼得沈迟只能颤抖着唇舌, 哭喊道:“臣……谢陛下隆恩……”
看到这里,蒋琬琰心知沈迟的官路, 至此算是尽头了。
唐琛早有扶持嫡系的子孙夺回爵位,以正伦常的意图,却一直碍于孟夫人的面子,而没有动手。可如今总算没了后顾之忧,他便是说什么也不会轻纵沈迟。
思及此, 蒋琬琰迅速收回视线,加快脚下的步伐带姨母进屋。
孟静如自是不方便与蒋家男丁共处一室, 便拍了拍蒋琬琰的手背,安抚道:“不用担心姨母,抓紧时间去陪陪你爹吧。他这人老实,不会说好听话, 可心里不知道多思念你。”
“我明白的。”蒋琬琰柔声答应道。
蒋骁的确是个无比老实的粗人, 压根儿不懂得姑娘家那些细如毛发的心思。所以,尽管平时总叨念个不停,但真正见着蒋琬琰的面时,就是半句话也挤不出口。
良久, 蒋骁忽然伸出自己满是厚茧的宽掌, 轻轻包裹住蒋琬琰白皙的小手,唤道:“晏晏啊……”话至一半, 却又没了声音。
这个当下,蒋琬琰顿时有些理解,姨母为何说她的娘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据说,娘亲生前时常埋怨武将比不得文人妥帖,不懂得如何向妻子服软。
可也是这般硬骨头的汉子,在发妻年少早逝以后,誓言再不续弦或者纳妾,要守着她的牌位度过余生。
“爹爹。”蒋琬琰倏然张开两条藕臂,环抱住父亲如虎狼似壮硕的腰腹,声音娇憨软绵:“女儿也很想您。”
闻言,蒋骁嘴上虽喃喃地说着“于礼不合”,但身体却没有半分推开她的打算,只放任小女儿在怀里纵情撒娇。
直到蒋骁发现,门边不知何时出现一抹人影,正背对着他们倚在墙面,显然不欲打扰眼下的气氛。
他不禁一怔,接着便拍抚着蒋琬琰的背部,说道:“晏晏,你先出去,爹爹有些话儿想单独和陛下说。”
蒋琬琰扭了两下,却不肯挪动,反倒出声质疑道:“有什么话,非得避开女儿说的?”
蒋骁只得出手推了推她,动作极轻,几乎没有推动蒋琬琰分毫。“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蒋琬琰一听就不乐意了,她都已经嫁作人妇,父亲却还拿自己当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索性装作负气离开。
临走前,蒋琬琰却不经心地勾起唇瓣,目光落在堂屋里一左一右,面对而坐的岳婿俩——那是她今生最爱的两个男人。
唐琛猜想,蒋骁定然是有心里话想说,但碍于双方身份悬殊,只怕不好讲出口,于是便道:“今儿个在这屋子里所谈的,无论何事,朕都赦免国丈失言之罪,不会在事后追究。”一顿,他又摆了摆手说:“所以用不着有所顾忌,尽管直言吧。”
“谢陛下恩典。”
于蒋骁而言,唐琛愿意倾听他这几句话,已经远比任何封赏来得更为可贵。他仔细琢磨着用辞,直待好半晌才说道:“晏晏出生以后,臣是第一个抱她的人;待她开始牙牙学语,学会的第一个字眼是爹爹。”
“甚至在往后十几年间,无私爱护与怜惜着她的,全都是臣,而不是陛下。”说到这里,蒋骁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臣也曾经自私地祈求,晏晏一辈子不要出嫁……”
“可是现在,”蒋骁神情认真地说:“臣却盼着,陛下能够取代臣,成为这世上最牵挂她的人。”
唐琛眼睁睁看着,往日里坚硬得刀枪不入的汉子,此时跪倒在自己面前,哭得泪如雨下,仿佛体内肝肠正一寸寸地断开,再碎裂成血水。饶是再冷血的人,目睹这一幕都会止不住内心酸涩。
唐琛蹲下身,亲自搀扶起他,口中还不忘一遍遍地答应着。
……
蒋琬琰完全不晓得里头发生什么,只知道这个时辰是该收拾着,准备离开了。
唐琛缓缓平复下心情,问道:“难得出宫一趟,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比如游湖爬山踏青这类的。”
蒋琬琰听后,略显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那得多累人啊,倒不如就在街上随意逛逛呗。”
“也行。”话落,唐琛径直开口让马伕就地停下,“咱们从这里开始步行吧。”
唐琛选中的地点,正是京城里颇负名气的珠宝一条街。不仅汇集了几十间饰品店,更不乏有贩卖衣料,以及胭脂水粉的店铺穿插其间,据传是名门贵妇们最喜欢的去处。
果然,即使是在非节假日的时候,仍有不少夫人结伴,这里一支金钗,那里一根银簪地挑选。
“想要什么?”唐琛低头,贴近她的耳畔说道:“朕都买给你。”
这句话若是听在其他女子耳里,定然是十分欢喜的,但蒋琬琰却偏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物品。
当整座后宫,唯有皇后一人的好处便是,她非但可以独占圣宠,连带那些珍贵而罕见的贡品,也是流水般的往凤栖宫里送来。
于是,蒋琬琰左顾右盼半天,居然看中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一家旧式点心摊。
唐琛眼瞅着摊位上百色杂陈、满目琳琅的糕饼糖果,不禁轻啧一声道:“别人家的姑娘都是一心打扮,唯独你,两只眼睛差点儿就粘在甜食上了。”
蒋琬琰双颊微鼓,小嘴嘟囔着说道:“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别人家的呀。”
唐琛听见她因为拖长,而变得温软可爱的尾音,几乎要忍不住当街把人揉进怀里的冲动。好险他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小厮的打扮。
张汜清上前询问过摊贩老板后,又返回蒋琬琰身旁,小声禀告道:“公子,他们这里贩售的,主要是一种用白砂糖、香苏和牛乳煎炼而成的乳糖。”
蒋琬琰悄悄咽着口水,问道:“尝起来怎么样?有听说么。”
张汜清并未多想,便如实回覆道:“听说含进口中时,奶香四溢,且甜而不腻,这附近的小孩都喜欢。”
闻言,唐琛立马插话道:“得,那给我家小孩也买几盒过来。”
蒋琬琰听罢,有些怔忡地回望向他。尚未反应过来,鼻尖突然嗅到一股浓重的脂粉味儿,刺激得她险些打起喷嚏来。
蒋琬琰不由转过身,她刚想找寻那飘散着香气的源头,双眼却猛地被唐琛用手盖住。惹得她不断挣扎,叫喊道:“你做什么……”
唐琛只好压低声音,解释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隔壁春花苑里出来的嫖客。”末了,还不忘轻斥道:“净知道乱看!”
乍一听见他这副轻轻教训的口吻,倒真让蒋琬琰有种自己像是孩子般,受尽保护的感觉。
这种事情越是深入去想,她越觉得羞窘难耐,忍不住红着脸扒拉他的手。可惜,她和唐琛实在力气悬殊,直到最后也拽不过他。
蒋琬琰思来想去,好不容易得出一个折衷的办法,那便是——他们相互捂住对方的眼睛,谁也看不见,这样很公平。
唐琛抿着薄唇,喉间溢出一声轻哼:“蒋琬琰,你有没有搞错?乱看的是你,我从头到尾都只看着我家小孩。”
蒋琬琰脸皮薄,自认说不过他,索性直接动起手脚,想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唐琛并没有真使上力气,反倒是配合着蒋琬琰我拉、你推的耍了一阵,就任由她从自己怀里溜走。
蒋琬琰正觉得奇怪,怎么今儿个逃脱的这般容易?甚至都没耗上多少精神。结果,她这一睁开眼,眸子里便倒映出唐琛过分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
唐琛显然也没想过她会这么快睁眼,偷袭失败,目光里难掩几分挫败。然而仅仅是一瞬间,他眼中便重新燃起斗志,又深又重地吮吻着蒋琬琰的红唇。
唐琛在她的芳腔里肆意侵略,直至双方皆喘息微微时,才逐渐停下撩拨。
这个举动,唐琛平时没少做,但他压根儿忘记了,自己现在正杵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而更要紧的是,他和蒋琬琰皆身穿着男装!
顿时间,唐琛明显地感受到,无数探究的目光由四面八方投来,让他浑身不自在。
没有过多的思索,他径直牵起蒋琬琰雪白的玉手,一路跑离众人的视线,过程中毫无片刻停顿。
蒋琬琰虽已用尽全力在跟随他的步伐,但她那点儿体力,到底是不如自幼习武的唐琛。慢慢地,两者间的差距从最初的半步,拉开为好几尺。
唐琛亦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煞住脚步,关心道:“晏晏,你没事吧?”
“嗯……我还好……”说完,蒋琬琰便呼呼地喘起粗气。
见状,唐琛不禁勾起薄唇,一抹好看的微笑当即倾泻在他的唇角,“在我面前,何必还要嘴硬。”话落,他开始四处张望着,试图辨认当前所处的位置。
这条道路看似平坦,但通到底部,却是一处杳无人烟的死胡同。
唐琛心里禁不住纳闷,繁华盛丽的京城里,竟然还有这般未经开发之地,着实奇怪的很。
他再次回首,却发现蒋琬琰仍旧娇喘着,不免有些担忧。“晏晏,咱们到附近的人家要几口清水喝喝,可好?”
蒋琬琰闻言,抬起头,目光锁在周遭仅有的一户杂草丛生的院落,内心陡然升起些许不好的预感。
“夫君,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
唐琛:不怕不怕,夫君护着你。
第32章 旧屋子
仔细一看, 那座三进的院落的确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看起来,甚至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唐琛神情迟疑, 半晌没作声。
理智上, 他知道身边带着蒋琬琰的时候, 不该去冒哪怕一丁点的风险。但感性上, 唐琛却隐隐感觉到那幢屋子里暗藏着什么真相,正不断牵引着自己。
蒋琬琰多少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小手推上唐琛的后腰,说道:“想进去就赶快吧。”
唐琛脚下被她推搡着移动,脑海中仍是空白的,只知道把蒋琬琰护在自己身后。他走近门边,伸出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敲了敲。然而, 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应。
百般无奈之下,唐琛试探地推了下门。不曾想, 他只轻轻一推,那扇古老陈旧的木门居然吱呀地打了开来。
沉吟半晌,唐琛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将手伸给她,道:“晏晏, 等会儿跟紧我。”话落, 他们便一前一后,慢吞吞地走进那栋残破的屋子。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房舍里头不但干净整洁,且光是书画架子就有数十座。皆用上等的黄花梨木制成, 摆设得气派而大方, 不似寻常人家所能比拟。
唐琛左右环顾着,这与外观截然不同的居室, 内心隐约有了猜测。
接下来,他凭借敏锐惊人的听觉,捕捉到由后院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并带领着蒋琬琰一路寻了过去。
两人跨出月门,便见院子后方有条成人巴掌宽的小溪,引了邻近宝安山头的清净水源。水势虽小,但贵在源源不断,若是仅供这户人家的日常饮用,已是十分充足。
蒋琬琰再顾不得仪态,弯下腰,便用双手捧起沁凉的溪水。只可惜她小小的手掌,所能掬起的水不多,咕咚咕咚几道声音落下,掌心的水已是半滴不剩。
唐琛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也跟着蹲在蒋琬琰旁边,捧了一把清水递到她唇边后,柔声哄道:“晏晏来,再喝几口。”
蒋琬琰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而是就着他的手,低头啜饮几口。水质清凉甘醇,顿时消解了全力奔跑过后的疲累。
一阵休憩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疑问道:“原来这里不知是何人居住着?”
唐琛神色微变,略显不自在地答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儿十有七八是方旭之的故居。”话落,不待蒋琬琰反应过来,他便起身回到屋里。
见状,蒋琬琰忙不迭地上前,挽过他的手臂,道:“你等一等,这样我怎么跟紧呀。”
方才她净顾着害怕,倒是没有发觉到,屋内存放了这许多的画作,且幅幅皆是笔意清绝,穷形尽相。
蒋琬琰目光游移在四周墙面,多达上百副的挂画之间,看得尤其专注,丝毫没有留意到脚边的物品。下一刻,她的足部就被绊得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好在唐琛即时搀扶,才教她不至于跌上一跤。
“晏晏,你感觉怎么样?可有扭伤脚踝。”唐琛满心焦急地嚷着,说罢,便伸手掀开蒋琬琰的裤腿检查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