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闻言动作一顿。
“哦?”
她侧过头,看向迈克罗夫特真实的面庞:“那你的意思是,我拿下白教堂区之后就可以了?”
身后的男人没什么反应。
他还是那副平日里就能见到的姿态:衣着得体、姿态挺拔,一张堪称标准绅士的面庞挂着恰好到处的礼貌和客气,显得距离伯莎很近,却又是那么遥远。
唯独不同的是,此时的迈克罗夫特手中握着伯莎的一缕黑发。
福尔摩斯将手中的黑发朝着自己的方向送了送,他略略低头轻轻嗅了嗅,不答反问:“你用的是玫瑰发油,是吗?”
“怎么?”
“和你用过的香水气味一样。”
“我今天用的不是玫瑰味的香水。”
“自然,”迈克罗夫特点头,“但是你用过。玫瑰、丁香和醋栗,我可否辨认错?”
“……”
伯莎顿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她“偷袭”迈克罗夫特成功,夺走了一个吻的那一夜。
他没记错。伯莎用的香水确实是那么几种调香。只是……记得真清楚呀。
将她用的香水记得那么清楚,就证明他将那一个吻记得那么清楚,这是否意味着,其实面前这位总是挂着不变神情的男人,也不如他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她勾起嘴角:“食髓知味,嗯?”
迈克罗夫特没看伯莎,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那一缕黑发上,垂着眼的男人避开目光之后,纵然依旧摆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姿态,可在伯莎看来,他的神情也几近冰冷。
“事实上,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始终不明白,你想以此索求什么。”
“这可真是稀罕事,”伯莎讶异道,“还有你想不通的……”
哦。
话说了一半,伯莎恍然大悟。
他当然想不通了。不是因为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不够聪明,不是他被胞弟盖章更厉害的大脑马失前蹄,而是伯莎压根就没想过以此索求什么。
说到底,还是十九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思想差距问题。
若是穿越过来的伯莎家庭正常、或者她还是个未婚小姐,就算伯莎生性再叛逆,她也掀不出多少浪花来——对于十九世纪的女性来说,遭受到的束缚是从根源上,从家庭开始的。
但伯莎没有家庭,严格来说她现在是个“死人”,拥有的两个身份都是假的,她全然没有顾忌,因而哪怕穿越回百余年前,其行事作风也没有受到什么限制。
而迈克罗夫特的思想又和现代人非常相近,导致伯莎和他相处时太舒服了,舒服到忘记了他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
一个人的思维可以超脱时代,但是道德观念止步于此,纵然是福尔摩斯也会多少受其左右。
从基本的推断结果来看,他以为她和其他有野心的女人一样,想要引诱他。
换个更直接的方法,就是想靠爬床达成更为紧密的合作关系。定情、联姻、繁衍后代,甚至是单纯的坐实二人之间的情人关系,都将会使得他们短暂的联盟变得稳固且长久。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看,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又很清晰地明白,这样的结果会影响到伯莎的计划、也不是她的性格。
两个角度做出的论断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堂堂福尔摩斯便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许久不曾产生过程序冲突,猛然出现了问题,导致他无法确定伯莎的真正动机了。
这个“冲突”便是福尔摩斯忽略了伯莎根本不在乎。
她压根就不在乎能不能和迈克罗夫特继续合作下去:能就继续,不能就散伙,有什么大不了的?抱不了这个金大腿,还不能靠自己奋斗嘛。
至于调情和暧昧,说实话,这么一位完美无缺的绅士摆在眼前,谁不会心生好感呢?伯莎就像是走进了二十一世纪的酒吧,面前站着一位帅哥就顺手搭个话而已,她没想这么多。
却没料到伯莎的“随便”,反而让迈克罗夫特产生了困惑。
怎么说呢,这算不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伯莎忍俊不禁,看向迈克罗夫特冷冰冰的表情时,甚至看出了几分可爱的意味来——想不通就摆出这幅大魔王的神情,还打算吓退她不成。
“迈克,有些事就是那么简单,”伯莎说道,“你信或者不信,它就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迈克罗夫特给出的反应不过是侧了侧头。
显然他是不信的。
伯莎不禁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借着同房的机会做些什么吗?”
迈克罗夫特一笑。
这么一笑使得福尔摩斯两兄弟更为相像了,那种带着几分高傲的冷峻笑意足以回答伯莎的问题:他知道她不会。
她当然不会。
若是伯莎真的抱着什么目的去勾引福尔摩斯,那她更得端着点了,这个男人的床可不好爬,否则轮得到伯莎吗。
如此想着,伯莎也失笑出声。
“那待到你自己想通的那天,”她说道,“可别怪我早已告诉了你答案,迈克。”
一头长发已经梳理完毕,不得不说迈克罗夫特的学习能力很强。除了第一下拉痛了伯莎外,之后就没有再造成什么麻烦。
伯莎接过迈克罗夫特手中的梳子:“睡吧,亲爱的,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这就是终结话题的意思了。
迈克罗夫特自然不会继续纠缠,他任由伯莎拿过手中的木梳:“自然是女士先选。你已经准备好了?”
“那我要睡左边。”
梳妆台前的女人站了起来,她转过身,一头梳通的长发又黑又亮,在夜晚的月色下近乎反光。
伯莎摸了摸唇侧,扬起笑容:“亲爱的,在你我踏进庄园的一刻,好戏就开场啦。”
***
第二天,清晨。
掌玺大臣的庄园装潢相当漂亮,至少它足够宽敞。宽敞到伯莎和迈克罗夫特哪怕同床共枕,也没有发生任何尴尬或者暧昧的肢体碰撞。
伯莎是被一阵尖叫,和之后兵荒马乱的声响惊醒的。
她猛然睁开眼,撑起身体,一头黑发倾斜而下。坐在床边的男人循声回过头,看到刚刚还沉睡着的女郎已然清醒过来,迈克罗夫特伸出手,为其拢好遮住视线的碎发,他宽大的手掌轻轻触摸过伯莎的发丝,稍稍一挽,男人的指腹在她耳廓边沿轻轻擦过。
艳丽的面庞有些凉,而迈克罗夫特的皮肤则是暖的。
虽然伯莎言语之中很是嫌弃自己的头发,觉得它们又厚又硬、难以打理,可是清晨的光芒照射进来,镀上一层浅浅光泽的黑发却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意味,软化了伯莎身上总是存在着的锐利气息。
怕是新古典主义大师笔下的完美女郎也不及她半分风情。
迈克罗夫特允许自己的指腹在她的脸侧停留了几秒。
既是为了记住她的温度,也是为了多看上那么几眼,留住眼前无懈可击的画面。
伯莎抬眼,对上了早就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的男人的视线。
“出去看看?”迈克罗夫特这才收回手,看似平静地提议。
他理应是刚刚从外面散步归来,脚底还沾着些许清晨的泥土。年长的福尔摩斯抖开自己的大衣为伯莎披上,二人就这么直接出门,发现诸多刚刚起床的绅士夫人们,大抵比伯莎看上去还狼狈。
“怎么回事?!”
掌玺大臣乔治·兰开斯特先生匆匆赶来,拦住了一名惊慌失措的女仆:“发生了什么?”
“朗、朗恩博士……”
那名年轻的女仆显然吓破了胆,在其他女仆的扶持下颤颤巍巍地开口:“被杀了!”
第52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2
身为庄园的主人, 此时掌玺大臣乔治·兰开斯特先生只觉得麻烦大了。
眼下受邀而来的客人, 不是达官贵族, 就是各个领域的尖端人才,连兰开斯特先生并不怎么熟悉的维克多·朗恩博士, 也是承蒙内阁大臣亲自资助其研究项目,说不定就是改变未来世界走向的人物,这……说没就没了, 他该如何向内阁大臣交代!
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从伦敦请名警探过来的时候,庄园管家顶着压力上前:“老爷,你可曾听说过, 福尔摩斯先生的那位爱人伯莎·马普尔小姐,其实是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兰开斯特先生一愣, 他确实没听说过。
但单凭其“福尔摩斯的情人”身份, 就足以掌玺大臣高看一眼了, 没想到这位端庄却又十足艳丽的异族女郎,竟然还是一名私家侦探。
只是……
说实话, 兰开斯特先生并不想和福尔摩斯有什么牵扯。
可以说自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名字自上流社会响起的时候, 掌玺大臣就始终与其保持着距离。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掌握的东西太多,人又在暗处, 虽然算得上同为女王效忠, 但其什么都了解的姿态却足够让兰开斯特先生这种背靠大家族的政客心生提防。
现在还要亲自去求他的情人办事?
兰开斯特先生沉吟片刻, 最终叹息一声。
人命关天,如今也轮不到自己选择了。
最终乔治·兰开斯特先生硬着头皮敲响了福尔摩斯先生和马普尔小姐的客房。
他等待片刻,而后门内响起了福尔摩斯一贯和气的声线:“门没有锁, 兰开斯特先生,你大可以直接进来。”
兰开斯特先生:“……”
明明是他的庄园,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幅仿佛料定了他迟早上门的态度,却让他心生了一种对方才是掌控一切的错觉。
他不得不推门而入,发现客房中呈现出一种全然不同的有序景象。
其他宾客,特别是夫人小姐们,几乎各个因为出了命案而吓到惊慌失措,光是安抚客人就花了兰开斯特先生不少时间。
而此时的福尔摩斯先生则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端茶看报,他的情人马普尔小姐端坐在梳妆台前,正为自己的嘴唇涂抹最后的色彩。待到兰开斯特先生进门,迈克罗夫特才放下手中的茶杯报纸,慢条斯理道:“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兰开斯特先生抿了抿嘴角,而后强自镇定道:“我听说……马普尔小姐是一名私家侦探,曾经为罗切斯特先生破过一起案件,是吗?”
“没错。”
马普尔小姐欣然点头:“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桑菲尔德庄园出了命案,爱德华连夜把我请了过去。眼下庄园出了类似的是件,我很抱歉。”
“那……”
兰开斯特先生下定决定,他阖了阖眼,开口请求道:“现在,也许要再次麻烦你一次了,小姐。”
梳妆台前的马普尔小姐一勾嘴角。
老实说,若非管家提醒,兰开斯特先生不论如何也不会将面前这位异域风情十足的女士同“私家侦探”这样的职业联系起来。但当马普尔小姐站起来时,其泰然自若的气度却又平添了几分信服度,她好似等待兰开斯特先生很久了,面对这般请求,也不过稍稍侧头:“请不要惊慌,先生,先行带我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朗恩博士的客房就在同一楼层的东头上。
一旦踏出房间,马普尔小姐立刻开口询问:“请问在女仆发现死者之后,有人进入过现场吗?”
兰开斯特先生摇了摇头:“没有,我派佣人在门外看守。”
马普尔小姐满意点头:“原谅我多嘴,先生,那么你是否封锁了庄园?确认连一只鸟、一只狗都不能随意进出?”
如果说之前兰开斯特先生还有对马普尔小姐的身份还有什么顾虑的话,她这么两个看似随意却极其标准的提问,足以打消其心底的几个疑问。
“我已经封锁了庄园,”兰开斯特先生说道,“未必能限制一只鸟的进出,但庄园内的所有人,包括仆人,都不得随意离开。”
“那就好。”
这么两个问题,足以他们走到朗恩博士的客房门前。
在开门之时,兰开斯特先生犹豫道:“小姐……容我先行提醒,里面的场景不太好看。”
马普尔小姐却不过是一笑了之:“请吧,先生,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兰开斯特先生这才勉强对着佣人点头:“开门吧。”
伴随着厚重的房门打开,他们甚至还没进门,一阵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便朝着门外之人袭来。
——满室的血迹,几乎掩盖了房间原本应有的模样。
这让伯莎准备迈进房间的左脚又重新放回了原地,她还不忘记伸出手拦了兰开斯特先生一把:“先别进去,你会留下脚印。”
兰开斯特先生长舒口气,显然他也不想踏进这样恐怖的命案现场。
血,到处都是血。
大片大片血迹淋在地毯上、床铺上,还有墙壁和家具上。仅是站在门外靠远处观察,伯莎就已经分辨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血液轨迹。
见马普尔小姐已然陷入沉思,兰开斯特先生耐不住性子问:“小姐,你可曾看出了什么?”
伯莎:“当然,室内没有尸体。”
兰开斯特先生:“……”
但凡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朗恩博士的客房内没有尸体好吧!
也就是说,吓到年轻女仆,让她说出来“朗恩博士被杀了”这番话的,实际上是这一屋子的血迹,而朗恩博士本人……却无影无踪了。
“如果这些血迹属于朗恩博士,”伯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此出血量,他必死无疑。但关键在于,我没有在室内发现受害者离开的痕迹。”
“离开的痕迹?”
“请看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