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蓦然笑出声。
极其放肆的笑声来得突如其来,这使得群情激昂的场面陷入了片刻的沉默。此时众人才发现,原来这名单薄瘦弱的简·爱小姐身后,还坐着另外一名女人。
伯莎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自己的袖扣,待到人群寂静之时才转过头来。
她对着所有人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
“爱小姐是我最亲爱的朋友,仗义相助,无非是体谅我辛苦、为我减轻工作负担罢了,若是有质疑,朝一个年轻姑娘发火算什么意思?有问题冲着我来。”
“不过,”伯莎笑吟吟地开口,“朗恩博士是无辜之人,我可不赞同。”
说完她站起身,虚空朝着那名嚷嚷得最大声的宾客一点,笑意尽数收起,暗金色的眼睛展露出几分锐利神采。
“谁说咱们这位‘死者’就是无辜的?”她冷声道。
第54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4
简·爱小姐负责问询庄园的宾客, 侦查现场的职责自然落在了伯莎身上。
兰开斯特先生还请来了镇子上的牧师, 但牧师先生也是普通人, 哪里见过这满屋子是血的骇人画面。他看向伯莎的目光中带着震惊也带着恐惧:“小姐,你确定你要、要要进去?”
“不进去哪儿能看清状况, ”伯莎体贴道,“不如这样,先生, 我拎着裙子查探情况,势必不怎么雅观,就让我虚掩着房门向你汇报情况, 你看如何?”
“这……”
“或者咱们换换也行。”
“我为你把门,马普尔小姐。”
牧师先生到底是在恐怖片现场般的场景前败下阵来:“如果有情况, 尽管喊我。”
伯莎一笑:“我会的。”
她巴不得牧师不进门呢。
室内的血迹已干, 就算是伯莎直接进门也不会弄脏衣摆。但饶是如此, 她仍然换了双干净的鞋子、戴上手套后才走了进去。
在近距离观察下,让伯莎在意的便不是已经分析过的血迹了。
她大抵绕了一圈, 便发现了受害人反抗后留下的痕迹:摔到窗帘后的花瓶、弄翻的饰品摆件等等。但昨夜谁也没听到打斗的声音, 伯莎弯腰摸了一下地毯——厚重柔软的地毯造价昂贵,既凸显了庄园主人的财大气粗, 也起到了很好的消音作用。
除却这些零散在地面上的摆件, 房间内的大件家具倒是规规矩矩地停留在原处, 只是……
伯莎抬起桌边的椅子,椅腿之下果然也存在着飞溅落地的血迹。
打斗之后,凶手将凌乱的大件家具恢复了原位, 但估计是走得匆忙,所以顾不上散落在角落中的摆件。
走得匆忙?
伯莎转头看向了紧闭的窗子。
朗恩博士的卧室位于二楼,她拉开窗子一看,硕大的三个脚印就横在窗台边沿。
伯莎:“……”
门外的牧师听到了动静:“马普尔小姐?你可否是发现了什么?”
伯莎:“还没有,我得去楼下观察一下情况,先生。”
说完她默不作声地抽出帕子,把窗台外的三个泥脚印擦干净。
一边擦伯莎还一边腹诽:怎么说呢,果然是歹徒作风,没见过抢劫犯入室还要掩盖行迹的,能记得把桌椅摆回去就很是了不起了。
“没问题。”
牧师可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他关切问道:“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吗?”
伯莎想了想:“已经基本检查完毕,请佣人收拾一下房间吧,别让庄园的夫人小姐们担心。”
得抓紧请女仆把被单地毯清洗干净,但凡来个懂行的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满室内的殷红根本不是人血,凭借室内臭气熏天的腥味和近乎于黑的痕迹,伯莎推断这大概是猪血。
待到仆人将室内的血迹擦干净,哪怕兰开斯特先生现在请来伦敦的警探,也是来不及了。
“还有,”她又补充道,“请兰开斯特先生暂且撤掉看守的佣人。就说已经检查完了,室内没有任何线索。”
她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会因为担心暴露自己而亲自上门。
处理完室内的痕迹后,伯莎又绕到了庄园的后方。
不出意料,“凶手”是从庄园后花园进入且离开的,走出篱笆就是一条连接树林的小路。若想避开庄园的狼犬和门卫,这是唯一的路径。
英国属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又时值春季,夜晚的环境潮湿,似乎还下了一场小雨,导致小路泥泞,留下了不少脚印。
怎么说呢,这也就是仗着兰开斯特先生还在忙着安抚宾客,还没来得及派人搜查吧。
伯莎微微挑眉,先行在小路上走了一圈,用自己的脚印掩盖住了“凶手”的脚印。
“马普尔小姐?”
她刚从林荫小路中走回庄园,便看到沃德太太站在花园的入口。
伯莎略略有些惊讶:“沃德夫人?”
内阁大臣的妻子难得从儿女和投资事项中抽身,陪同丈夫来到同事的聚会,原意是为了远离孩子和琐事好好放松两天,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特别是詹姆斯已经在客房里来回踱步整整一个早上了,连庄园佣人端来的早饭也没怎么吃,说是这么一出命案,势必会耽误回家的行程,要知道接下来他还有个重要会议。
为丈夫分担忧愁是妻子的本分,不是吗?
所以沃德太太哪怕再怎么畏惧于出了人命的事实,也壮着胆子走出庄园,来到花园寻觅到了马普尔小姐。
沃德太太心想,她和马普尔小姐见过几面,甚至喝过下午茶,说不定能为詹姆斯问出什么来。
从林荫小路归来的异族女士面色镇定,她的沉着让沃德太太多少放下心来:“你在这儿做什么,小姐?”
伯莎端详沃德太太片刻,左右想不到沃德太太寻觅自己的动机,只是侧了侧头:“我喜欢在室外思考,顺便看看庄园周围的情况。”
“周围的情况?”
沃德太太一愣:“你是在寻找离开庄园的路径吗,小姐?不会是外人做的吧?”
伯莎:“……”
一位以丈夫为天的女士能毫不犹豫地想到这一点,这多少让伯莎有些意外。
想来能够一边带孩子,一边独自操办投资事项的人不会愚蠢到哪里去,拥有如此敏锐的头脑和漂亮的家世,若是沃德太太生在二十一世纪,她就算当不成公司总裁,至少也得是个行业领军人物。
可惜了,她生在维多利亚时代,再聪明的头脑,也只能成为丈夫的助力罢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夫人。”
伯莎并没有顺着沃德太太的思路走,她反而一笑,看似无所谓道:“侦查案件时我不能预设凶手,也不能向旁人透露任何细节,万一真正的杀人犯心存试探之心,岂不是泄露线索?”
说这话的黑发女郎言笑晏晏、语气随意,但却让沃德太太心中一惊。
身为政客的妻子,她哪儿能听不出来伯莎话中有话?
“我、我不是,”沃德太太顿时有些慌乱,“对不起,马普尔小姐,我只是……”
她只是想为丈夫分忧而已!沃德太太从未经历过杀人案,碰到这种事情她本就害怕,伯莎这么拐着弯的一暗示,沃德太太更是自乱阵脚:“只是詹姆斯有些着急,生怕赶不回去参加会议,我便想,想前来问问。”
着急了?
连迈克罗夫特都没为伦敦的事情着急呢,轮得到其他人着急吗。伯莎对此在心底打了个问号,面上却换上了缓和的神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夫人,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别再多问就是了。”
沃德太太面露愧疚:“很抱歉,小姐。”
伯莎莞尔一笑:“这么客气做什么?回去用餐吧,想必早晨的时候你就没怎么吃东西。”
兰开斯特先生为了安抚众人,特地请厨师做了一顿大餐。然而命案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庄园上方,坐在餐桌上的宾客都没什么食欲。
除了伯莎。
她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身为曾经的二十一世纪社畜,伯莎深谙吃饱喝足的重要性。还当记者的时候,前脚刚把面包就水塞进肚子里,后脚就要钻进臭气熏天的棚户区追踪新闻,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一屋子猪血?还影响不到伯莎的好胃口。
特别是今日的午餐主菜是英式烤鸡,端上来的鸡肉呈现黄金色泽,黄油、柠檬和迷迭香的气味与鲜嫩的鸡肉完美混合,光是靠视觉和嗅觉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动。
她吃得开心,但其他人更关心的仍然是案件。
“马普尔小姐,”兰开斯特先生吩咐佣人为伯莎添上葡萄酒,“你调查了一上午,可否说说有什么进展?在座诸位都很是紧张,任何可以公布的线索,对大家来说都是好消息。”
作为庄园主人,他有责任平复所有人的情绪。
伯莎握着刀叉的手一顿,而后摆出了思索的神情。
“就现场情况来看,我没发现任何疑点,”伯莎睁着眼说瞎话,“除了比较夸张的血迹外,朗恩博士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偌大的餐桌陷入了片刻的沉静。
兰开斯特先生倒是不着急,他继续问道:“那么,小姐,你说朗恩博士本人未必无辜,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啊对啊,他人都不见了!”
“小姐,你得先把自己抛下的谜题解释清楚才好。”
“难道朗恩博士有什么阴谋?”
诸多议论随着兰开斯特先生问题纷至杳来,只是有了一上午的调查,他们的态度倒是和气了很多。
伯莎随意地扯了扯嘴角:“请不用担心,阴谋嘛,暂时我还没看出来。但是目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什么线索也没有的前提下,直接将嫌疑人圈定在大家头上,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一句反问成功地让紧张的餐桌气氛缓和了不少:看来这位马普尔小姐,确实是为了大家着想才说那番话的。
把控好对话的主导权,伯莎这才不急不缓地放下刀叉。
她擦了擦嘴,而后才慢悠悠开口:“不过。”
伯莎一双锐利的眼眸往内阁大臣和登特上校的方向轻轻一瞥:“就是我在朗恩博士的房间中搜出来一封奇怪的信件。原谅我现在不能透露信件内容,但……确实给了我不少线索。”
此话落地,登特上校的叉子蓦然掉到了地上。
只是此时餐桌上因为伯莎这句话猛然炸开了锅,除了伯莎没人注意到登特上校的反应。
什么信件?自然是迈克罗夫特找专员撰写的邀请函,上面一清二楚明白展示了朗特博士此次来意:协助登特上校完成任务。
伯莎没有找到这封信件,她就是故意诈登特上校的。而上校的反应也不出所料——尽管他并没有和朗恩博士接触,可他自己拿到的邀请函同样以“真理学会成员”的口吻发出。
恐怕此时的登特上校,已经明白自己大约有暴露的可能性了。
在其他人就此讨论的时候,身边的迈克罗夫特略略拉近了与伯莎的距离,似是亲昵般耳语:“你受累,伯莎,调查很辛苦吧?”
伯莎:“……”
虽然在耳畔说话,但福尔摩斯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在外人听来,不过是一名绅士关怀自己忙里忙外的情人罢了。
只是伯莎却听出来了另外一层意思:整个案情都是她亲自谋划的,又有什么可调查?堂堂福尔摩斯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伯莎忙活一上午,是在为“凶手”擦屁股。
早知道就让托马斯来干这活,赛克斯是个擅长翻窗户的歹徒不假,但杀人越货可以,伪装凶杀现场的手段确实拙劣。
对此伯莎叹息一声,无奈道:“累死啦,我什么时候这般亲自跑前跑后过!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就不安慰安慰我?”
迈克罗夫特忍俊不禁,他伸手替伯莎拢了拢耳侧碎发:“我想,仅仅是安慰可不够。”
伯莎侧了侧头,对上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睛,勾起一个笑容。
***
同一时间,伦敦。
将一个大活人从镇子运到伦敦,花了赛克斯整整一夜的时间。他骂骂咧咧地催促自己的跟班托比把人放下,还不忘记给托马斯开口:“这种事绝对没下回,我老腰够快折了!”
托马斯·泰晤士看着被套了麻袋的大活人,抽了抽嘴角:“夫人不会亏待你的,走吧。”
赛克斯啐了一口,不知道又骂了什么,而后转身离开。
等到他走远,托马斯才转身看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后者会意点头,迈开长腿,走向丢在原地的男人。
他一把扯下男人头上的麻袋,拽开被勒住的嘴巴,呈现在托马斯和歇洛克面前的,不是维多克·朗恩博士,还能是谁?
“朗恩博士,”福尔摩斯平静开口,“此处场景,你眼熟吗?”
朗恩博士惊魂未定,听到面前陌生青年的话语才想起来环视四周——
落入眼帘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昏暗光线,以及那满墙复杂晦涩的象形文字。
这是他自己的实验室暗室。
博士大吃一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原本老老实实呆在原地的中年人止不住挣扎起来,他尖叫道:“快出去!!你们想死,别拉上我!!”
第55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5
有过桑菲尔德庄园谋杀案的经验, 简·爱小姐很快就完成了问询工作。
她带着记录好的口供敲响了福尔摩斯先生和马普尔小姐的客房房门, 进门一看, 一对儿“情侣”同样优哉游哉,迈克罗夫特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读书, 而伯莎则相当不淑女地靠在窗边,恨不得迈克罗夫特读一句,她就要呛一句。
最终是迈克罗夫特先生哭笑不得地阖上书本:“伯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