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懒洋洋抬眼, 故意笑道:“怎么啦,我就是忍不住。”
简·爱:“……”
换做是她,要是有人打扰自己的朗读进程, 简·爱小姐早就拎书走人了。但迈克罗夫特先生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伯莎也不是那种不懂礼貌擅自打断别人的性格, 说到底就是二人在房间里闲来无事, 相互打趣逗乐子罢了。
该怎么形容简·爱小姐此时的感受呢, 她思来想去,脑子里也只有“真是相配”这句感叹——虽然理智上行她深谙面前亲密恩爱的二位其实只是表面情侣。
是吗?
简·爱小姐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迈克罗夫特先生很是客气地站起身, 对着年轻的小姐热情道:“请坐, 爱小姐,问询工作已经结束了?”
简点了点头:“谢谢你, 先生。已经结束了。”
伯莎:“哦?”
窗边的女士略略有些惊讶, 而后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之情:“你可真是效率高超, 亲爱的!换做是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若是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呀?”
简:“…………”
哪有这么夸张!
看着伯莎念赞美诗一般的架势, 总是收敛着情绪的姑娘一个没忍住,失笑出声。
她跟随迈克罗夫特先生的示意坐下来,而后将整理好的笔录放在了桌边:“你要看看内容吗,伯莎?”
“放着就行。”
伯莎干脆就坐在了窗台上,一撩玫红色长裙,相当放肆地翘起了腿:“反正在场二位都清楚,凶手根本不在庄园内。比起他们的对话内容,我倒是想知道,简,在问话时他们可否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简想了想:“有。”
伯莎来了兴致:“那么是谁呢?”
“詹姆斯·沃德爵士,”简的思路非常清晰,“在同我单独会面时,他看上去有些焦虑,问询过程中主动问了我两次能否尽快破案、什么时候能破案。当我指出他过分紧张时,沃德爵士只是说伦敦的工作繁忙,有一个重要会议在等着他。”
说完她总结道:“在场的宾客,除却他之外,也有不少从事政府工作的绅士,没有一位像他这般担忧的。虽说可能是性格使然,但我认为……也存在其他可能。”
伯莎很是认同:“不能因为别人的情绪问题就怀疑他。”
简:“还有……”
还有?
这倒是着实出乎伯莎的意料了。
她朝着迈克罗夫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问道:“你还看出了谁有问题。”
“登特上校今日换了袖扣,”简犹疑道,“这也没什么的,但原定的聚会不过两天,再讲究的绅士,也不会因为这么短的行程安排携带多个饰品的,不是吗?而且……”
“而且?”
“袖扣样式有些奇怪,”简说,“我画了下来,你是否需要看看,伯莎?”
“当然。”
听到这话,伯莎才收敛了满不在乎的神色,注意到了简放在桌面的笔录。她走上前拿起那一沓纸张,果然在其中找到了简·爱小姐的画作。
《简爱》原著中曾经明确写明简拥有着相当不错的画技,如今这份天赋在追查案件时得到了很好的运用。她的笔触简单、画面清晰,使得伯莎一眼就看清了其中内容。
袖扣上刻着的是个意义不明的图像,似是绘画,又说不上来画的是什么;又像是文字,伯莎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样的文字属于哪个文明。
但伯莎认识这个图案。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朗恩博士实验室中誊抄下来的“壁画”中就存在着这个符号,且出现率相当之高,所以伯莎记得很是清晰。
迈克罗夫特看出了伯莎的神色变化:“你见过?”
伯莎翻转纸张,把图案展示给迈克罗夫特看:“朗恩博士的实验室壁画中出现过这个符号。”
男人闻言稍稍展现出了几分讶然,而后才开口:“这就有意思了。”
“这个符号恐怕与真理学会密切相关。”伯莎心下有了计较。
“那登特上校为何此时换上这枚袖扣呢?”简发出疑问。
“你认为呢?”
“……”
“不用看迈克,”伯莎知道简为何犹豫,于是笑道,“我想听你的想法,而不是他的。”
她都这么说了,简还能拒绝不成?
在此之前,伯莎曾经将真理学会和伦敦帮派的事情大体为简·爱小姐讲述了一遍,再加上关于这次案件的具体情况,虽然简·爱小姐没有掌握全部的信息,但也足以她做出少部分的推断。
年轻的姑娘整理了一下思路,而后轻声说道:“你公开了信件的存在,登特上校理应明白他基本已经暴露了身份。此时戴上或许会表明归属的袖扣,证明他知道庄园内或许还有其他真理学会的成员,但对方不认识登特上校,他只能如此做出提醒。”
说完,简颇为局促地低了低头:“无非是我个人猜测罢了,伯莎,当不得真的。”
伯莎一勾嘴角:“你猜怎么着?咱们两个想到一处去了。”
简的双眼微微一亮:“那就证明我的推测没错。”
伯莎:“很有道理,亲爱的。没你我可怎么办才好!”
她又这么夸张,简抿了抿嘴角,用其他动作掩饰住了脸上的笑意。简·爱小姐又不是还在读女校的小女孩,不会因为几句简单的称赞而欢呼雀跃,但她能感受到伯莎的好心——但凡有机会接触更多人与事,她一定会带着自己。
简没什么回报能力,最大的回报方式便是尽自己所能,变得更好罢了。
因此她开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伯莎:“帮我完成问询工作就很辛苦了,你好好休息就是。管家为你安排了客房,对吧?”
简微微颔首,察觉出伯莎有事要和福尔摩斯先生商谈,便起身客客气气向二位道别,转身离开。
待到瘦弱苍白的姑娘离开,迈克罗夫特才惊奇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总是高看这位年轻小姐一眼了,她今年多大年纪?”
“才十八岁呢。”
能让迈克罗夫特说出这句话,证明简的表现确实不错。伯莎顿觉美滋滋,仿佛自己一直藏着的珠宝终于被被人发现了其价值:“马上就十九岁了。”
迈克罗夫特若有所思:“和谢利年纪相仿呢。”
伯莎:“……”
迈克罗夫特:“怎么?”
伯莎:“她是真的喜欢爱德华,不要惦记了。”
长兄的心事被人点破,迈克罗夫特也不生气,反而笑着感叹一声:“可惜!爱小姐如此细心敏锐,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够照应一下谢利罢了。”
这点伯莎可不敢苟同。
迈克罗夫特也是过来人,他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一人打拼,可有人照顾过?歇洛克·福尔摩斯也姓福尔摩斯,他行事风格比兄长更为偏激不假,但也不是个不食烟火、不近人情的家伙。
要知道《福尔摩斯探案集》原著中,可是大侦探时常照顾华生医生来着。
因而在伯莎看来,歇洛克不需要人照顾,他不需要保姆或者老妈子,他需要的是一位足够真诚、直率且善良的人去陪伴——至少在原著中,身为朋友的华生医生便是如此,若再来个姑娘那最好不过。
但伯莎不会质疑迈克罗夫特,他才是歇洛克的兄长,也是真情实意地为自己的胞弟着想。
所以她只是揶揄道:“我倒是觉得,老福尔摩斯夫人更担心你呢,迈克。毕竟小谢利比你简单多了。”
即使是迈克罗夫特,也没想到伯莎能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他饶有兴趣地侧了侧头:“哦?你这番话,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嘲讽我?”
“自己领会。”伯莎笑道。
“那——我这个不简单的的人,还是帮亲爱的情人去破案吧,”迈克罗夫特微妙地拖长前音,总是文雅又礼貌的语气变得酸溜溜的,“只要负责盯着登特上校,就能讨美人欢心,不是吗?”
伯莎忍俊不禁,虽然知道迈克罗夫特是故意的,但她还是被逗乐了。
“不是吧,迈克,”对方乐得调情,伯莎也不客气,“你连你弟弟的醋都吃?”
“必要的话,”迈克罗夫特慢吞吞道,“我或许连你弟弟的醋都会吃。”
当然,玩笑归玩笑,话语落地之后,福尔摩斯又回归正题:“爱小姐的观察相当有价值,你打算拿沃德爵士和登特上校怎么办?”
伯莎思忖片刻:“……若是今晚还没有突破口出现,我就得制造突破口了。”
然而事实证明,伯莎的运气向来不错。
就在“命案”发生后的第一天即将过去之前,晚饭过后,沃德夫妇的房间内突然传出了一阵低低的争吵声。
没过多久,一名面生的男仆找到了尚且在书房阅读笔录的伯莎,他匆忙向前,低声道:“马普尔小姐,沃德爵士与他的妻子发生了争吵,现在沃德夫人一人在花园中透气。”
伯莎闻言,不禁放下了手中的笔录。
看来这位男仆就是迈克罗夫特安插的眼线了,她审视对方片刻,而后站起身:“我知道了。”
这不就是现成的突破口吗。
第56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56
透过书房的窗子, 刚好能看到花园中的景象。今夜天色不好, 伯莎拉开窗帘, 只能看到花园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女性身影,应该就是沃德太太了。
她犹豫了片刻, 而后叹了口气,还是下定决心离开了书房。
迈克罗夫特说的很对,伯莎确实心存愧疚。
不管沃德爵士是不是真理学会的人, 至少沃德太太毫不知情,不是吗?就算她在无知之下帮助丈夫批准了无数迫害穷困人民的实验,拥有帮凶的罪过, 那么她的一双儿女也是无辜的。
若是伯莎不认识沃德太太,那不过是牺牲一家人的幸福换取十余名试药而死之人的灵魂平息, 这很值得。
但现在, 伯莎与沃德太太聊过天、喝过下午茶, 分享过工作上的烦恼和快乐,她便不是一个冰冷冷的数字了。
相处下来, 这位女士善良且有自己的想法, 而伯莎却要利用她。
这样的事实让她略微有些心情复杂。
当然了,愧疚归愧疚, 该做还是得做。
于是伯莎走出庄园大门, 来到后方的小花园,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鞋子踩在草坪上发出沙沙声响,让黑暗中的女士及时回过头来:“是谁?”
“夫人, ”伯莎朗声道,“你还好吗?”
“……马普尔小姐。”
沃德太太听起来有些惊讶,她在黑暗中看到窈窕的女郎款款上前,直至走到距离三步的地方,才得以看清对方艳丽且深刻的容颜:“你怎么来了?”
伯莎轻笑出声:“别忘了我负责侦查朗恩博士消失的案件,眼下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是嫌疑人,我自然要把握所有人的位置和动向。”
沃德太太微微一愣,而后很是抱歉地开口:“对不起,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伯莎:“哪里的话,夫人!不让人离开庄园,本就给大家造成麻烦。是我水平不精,无法及时破案,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说着她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沃德太太。
“……谢谢,”沃德太太发自真心地感激道,“没关系,小姐。”
这便是拒绝手帕的意思了。
可是伯莎分明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了残存的哭腔,一名体面、高贵的夫人,为何要独自在黑暗的花园中徘徊?自然是因为她不能让丈夫看到自己落泪,也不能让庄园的其他人看到自己失态。
沃德太太接受了伯莎的好心,却没有接受她递来的帕子,或许这就是贵族教育为她设立的底线吧:再怎么难过,也不能将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他人看。
伯莎自诩可做不到这点,她不是贵族,可没那么有涵养。
“沃德爵士没有为难你吧,”于是伯莎小心开口,“若是觉得我的问题过于冒昧,就当我从未说过这句话。”
“还不到那个程度,小姐,这件事和詹姆斯无关。”
纵然还是有些难过,但沃德太太仍然因为伯莎的关心而笑了起来:“你和我虽没见过几面,但格外得投缘。之前小姐你也见到了……我的女儿安娜生性顽劣,让你看了笑话。”
“小孩子总是需要教育的,”伯莎宽慰道,“否则还要父母做什么?”
“近日安娜总是不安分,而詹姆斯的压力也很大,”沃德太太叹息一声,“他仍然惦记着几天之后的政治会议,此次出现意外,势必要耽误很多事情。他心里担忧是正常的,外部压力重大,和内部我又没管好家庭,现在连回去都不能行,他才……急躁了一些。”
伯莎听懂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丈夫心情不好而吵了起来,说着说着便责怪到了妻子头上,觉得一切都是因为她照顾不好家庭没管好女儿的责任嘛。沃德太太说得委婉,伯莎却已经在黑暗之下挑起了眉梢。
“你真是位善良且大度的人,夫人,”伯莎由衷说道,“我可做不到这点。”
换做是伯莎的丈夫敢这么指责自己,不管是谁,她一定会把他绑在石头上沉进泰晤士河底和臭水相伴去。
沃德太太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听到伯莎站在自己这一边,她不仅没有出口抱怨,反而自我反省起来:“我做的确实不够好。不论如何,詹姆斯的指责并非子虚乌有,安娜的性格顽劣任性,眼下又不能及时返回,这么几天下来,她肯定要翻天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