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苏台云水
时间:2020-06-21 09:37:05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身为新妇的职责,譬如,桓崇自从去了江北大营,家来的肉脯鱼鲊便没断过, 每每旧的方才吃罢,家中的仆役便会及时把新的送来。
  桓崇一向不拘言笑,十分严肃, 也只有这时, 军中众人才会看到他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噫!刚刚那桓校尉是不是笑了一下?!
  啧啧...这成了婚的人, 就是不一样!
  ...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如流水般、波澜不惊。
  转眼三月过去,建康宫中突然传出了陛下即将选后的消息。
  ... ...
  司马衍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的一沓画像。
  每一幅画像上,都绘有当今各个士族家中适龄的女儿样貌。
  美人如花, 各有不同,千姿百态,只待他从中将最合心意的那朵择选出来。
  司马衍只略略翻看了最上面的几张画像, 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见他有些神思不属,庾亮起身道,“陛下,到了现在,还没寻出人选吗?”
  司马衍的脊背猛地一凛,他抬起头来,对上庾亮那灼灼的目光,笑容一如往常,“大舅,画上之人,怎能与活生生的人相比?这样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庾亮道,“说得也是,既是如此...”
  司马衍将那一沓画像顺手放在了书案上,眼睛却向着窗外望去,喃喃接口道,“既是如此...现下外头的绣毬开得正好,不若...便趁这时节,在建康宫中举办一场赏花宴,届时再从中择一合适人选。”
  “大舅,以为如何?”
  ... ...
  今年佛诞之后,宫中又别开生面地召开了一场赏花宴。
  赏花宴以临海长公主的名义发出,邀请各家的女眷一道入宫,游赏美景。
  虽是如此,收到请帖的人无一不是心知肚明。
  现在这建康宫,只有一个主人。若非司马衍授意,宫中的景色再是绝美,临海公主又怎能邀请女眷们入宫呢?!
  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就是为皇帝选后择妃创造机会。
  ... ...
  佛诞归来,连无忧也收到了一张特别的花帖。
  别家的花贴,落得都是长公主的名号。只有她这张,通篇都是司马衍的亲笔,而且落款处还附了他那独一无二的签名。
  词句简短,语气却是亲厚...无忧看过了一遍,一手拈着那张花帖,在窗前落座,托起香腮。
  皇帝选后,乃国家大事,如今建康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又如何会不知?!
  可她一个已婚的妇人...而且再一想到,正是由于桓崇和司马衍之间的私怨,才把她给卷进来,无忧心里便膈应得不行。
  她最后看了那帖子一眼,随手便放在了案上,没再理会。
  ... ...
  四月十日,赏花宴。
  从午后开始,建康宫外便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其中,杜夫人也带着杜陵阳来了宫苑。
  作为司马衍唯一的女性长辈,这场赏花宴,必须要临海公主出面接待女眷。
  待见到杜家母女二人,她爽利一笑,赞道,“年轻的小娘子们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多久不见,杜小娘的身量高了不少,容貌也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杜夫人看着羞红了双颊的女儿,笑道,“她怕羞得很,又整日喜欢闷在屋里...可比不得公主家的县主利落大方。”
  临海公主笑笑,却见杜陵阳掀开眼帘,还了一礼,柔声问道,“公主,这次...无忧来了吗?”
  一提起自家女儿,临海公主就觉得头疼,她摆摆手,道,“别提了,我家无忧就像只猴儿似的。她阿父身体不好,那建初寺的竺和尚又偏要请她阿父去辩经。这不,她看我在这儿忙着,便自告奋勇,陪着她阿父一道走了。”
  杜陵阳忍俊不禁,她以帕掩唇,不无遗憾道,“可惜,今天见不到无忧了...”
  临海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向旁一指,“也别光顾着陪我们这些老婆子。你瞧,那边的绣毬开得那般好,去瞧瞧春色满园,也是极好、极开阔的!”
  杜夫人听了,立时明了,她也对女儿笑道,“去吧,别整日在这儿坐着,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杜陵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温顺道,“好。”
  ... ...
  司马衍坐在太子西塘旁边的高楼上。
  楼下,女郎们的游园声吵吵嚷嚷;楼上,却是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小火煎茶的滚水声。
  起初,司马衍还时不时地凭栏眺望,可每次看到来人,总是失望。
  最后,他坐回到席子上,连自己都有些迷茫了...默坐片刻后,他忽然转向一旁服侍的内侍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现在已是未时近二刻了。”
  司马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向那站在栏杆边上、不住向下瞧望的内侍道,“她来了吗?”
  那内侍听到陛下的召唤,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面前煮好的新茶,从滚开的热烫,再到中途的徐温,最后到热气散尽的泛凉。
  司马衍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茶冷了,其中的姜辛味,辣得刺鼻,一入喉像被钝刀割了嗓子。
  “陛下...”那内侍有些不忍似的,急道。
  司马衍将那茶杯放下,他闭了闭眼,“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 ...
  内侍们都走空了,司马衍拧了拧眉心。又坐了少倾后,他独自一人,下了高台。
  高台旁,便是荷塘。
  他走到那水塘边,望着一池才刚刚萌芽的荷花,定定地出了神。
  六岁那年,和无忧相遇时,便是在这处太子西塘。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望见那玉团一般的小女娃,和他坐在一处,脆声叫他“陛下”。
  司马衍瞧了一会儿,突地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道,“陛下?!”
  他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却见面前站了一身粉白的杜陵阳。
  杜陵阳本就畏寒,今日的打扮也是层层叠叠,衣着倒和那满树的绣毬有些相合之处。
  她微弯了一双眉眼,道,“陛下,怎么一个人在此?”
  司马衍笑道,“杜娘子,也来了?”
  杜陵阳脸色一红,仿佛有什么心事被戳破了似的,“是呢...我以为无忧会来,所以就过来了。”
  司马衍的眼帘微微一垂,他顿了顿,忽而笑道,“...看来,朕和杜娘子,都被她给耍了!”
  ... ...
  无忧都嫁人了。难道...陛下还惦着她不成?!
  杜陵阳盯着司马衍的侧颜望去,眼中即刻泛上些哀哀的泪光。
  她咬了咬唇,脸色由红转白,吞吞吐吐地轻声道,“其实...其实,我今天来...”
  眼前的女郎,双颊泛白,双目含泪,风姿柔弱,楚楚堪怜。
  司马衍心中怪异地一动,随即一股男子柔情上涌。见杜陵阳弱得想要被风吹倒了似的,他忙扶住了她的双肩,道,“杜娘子...”
  恰在此时,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
  司马衍心绪一乱,刚往前方的岔路瞧去,却见一名女郎似是被人从一方推了过来,然后就听到有叽叽喳喳的女声道,“说话恁得无礼!这样的人,就该给她个教训看看!”
  司马衍皱了皱眉,他和杜陵阳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走上前去。
  那摊在地上的女郎似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乍然间便回头来。
  她...无忧...?!
  杜陵阳全身泛冷,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司马衍却是低叫一声,接着匆匆几步,便已经上了前去。
  只见他跪倒在那女郎身边,伸手搀扶,道,“无忧,我扶你起来!”
  ... ...
  那女郎呆了一呆,张开的小口又闭了回去。她垂下眼帘,妖妖娆娆地“嗯”了一声,透出些不尽的风丨骚。
  无忧来了!
  而且她就贴在他的胸口,任他搂着...
  司马衍仍在飘飘然,这时却听杜陵阳疑惑地开了口,“这位...女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衍愣了一下,他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女郎攀在他的身上,柔弱无骨,媚眼一飞,竟完全不像无忧了。
  他吃了一惊,猛然将她一推,恼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方才边上的那几位小女郎,见陛下和这陌生的女郎有情似的,都不敢上前。此刻见司马衍将她重重地一推,她们忙七嘴八舌道,“不知从哪儿来得这么个人!她口出恶言,侮辱人!”
  司马衍转头向她望去,却见那貌似无忧的女郎抽出帕巾,“嘤嘤”地拭泪,“陛下,我...”
  一语未毕,王蔓然突然从几名女郎中走了出来。
  她向司马衍行了一礼,再向杜陵阳微微颔首,道,“这位女郎,定是在家时的规矩学得不好,所以才会一张口就侮辱别人的家世吧。”
  那女郎虚虚地抹了一把眼泪,眼光避开身前的王蔓然,向司马衍一勾,“嘤嘤”道,“陛下,我...我是你的表妹呀...”
  “...表妹?”司马衍有些僵住似的。
  却见那女郎连连点头,道,“我叫庾柳知,我也是庾家人...庾亮庾君候,便是我的阿父啊!”
  ... ...
  到了傍晚,无忧先陪着阿父回了曹家。
  等她再回自家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刚好赶上坊市闭门。
  那建初寺的竺和尚新得了一部西域佛经,刚翻译过来,便挑个清净的地方,请阿父去辩经了。
  无忧虽对学佛没什么兴趣,但难得这次的机会,又能避开宫中的宴会,又能借机出游,可谓一举两得。
  是以,她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 ...
  还没进正屋,远远地就见屋内灯光大亮,照得暖洋洋的。
  ...云娘真贴心!
  无忧一面想着,一面上前拂开门帘,道,“云娘,我回来啦!”
  说着,她把身上的束带随手扯下,搭到了屏风上,再绕到床榻一侧,笑道,“你可不知道,今天...”
  话还没说完,她就呆住了。
  却见月余不见的桓崇,正一身便服,坐在她的书案面前,双眼牢牢地盯着她瞧。
  那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的一身打扮细细瞧了个遍。
  而后,他把手中的那片花帖随意转了转,“啪”得一声扣在了案上,不冷不热道,“回来了?”
  “外头的花,好看么?”
 
 
第54章 
  桓崇面无表情, 他那双眸子黑漆漆的, 就一动不动地端详着站在原地的她。
  可怜他手底下的那张花帖, 挨了这么重重的一掌,几乎快被压进书案里去了。
  司马衍喜欢书法, 其中尤擅草书。但这次在给她写花帖的时候,许是为了凸显郑重之意,他特意用了蚕头燕尾的隶书,而且在最末的落款处,留下了独属他名字的那个“衍”字。
  所以...这人是看了司马衍的留书,不问因果,就要来治她的罪咯?!
  无忧气得完全不想理他!
  ... ...
  四处看了一圈,不止不见云娘, 连其他人的影子都没见一个。她便知晓,这人定是把仆役们都打发去了。
  无忧脚步轻移,一转身, 绕到旁侧的妆台前。
  她对着那铜镜, 慢条斯理地卸下头上的数支珠钗, 完后再往大大的镜里一瞥, 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竟站起身来,盯她的那双眼睛也慢慢地眯了起来。
  无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微微扬起下巴, 仿佛审视妆容一般,“四月芳菲。梨花未落,海棠初开, 还有藤萝盛放,绣毬结团。白得红的,紫的蓝的,五颜六色,能将人的眼睛迷了去...”
  顿了顿后,无忧双眼一弯,即刻笑道,“夫君以为,外头的花,又怎么会不好看呢?!”
  ... ...
  她的嗓音清亮,还带了些女子的绵软之意,好听得紧。
  可桓崇听了,只觉得自己两侧的头筋嗡嗡直跳。
  军中难得休沐,此番他还是因事回到建康。若是以往,管外面天黑天明,他定是要连夜赶回军营去的,可不知怎地,这次他打马之后,再一抬头,竟是鬼使神差地行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残阳的余晖,铺满了半边天。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她又在家里忙些什么?
  老马最是识途,他身下的坐骑知道眼前有地方可以休息,已然是蠢蠢欲动。
  桓崇紧紧地牵住那马缰绳,却是难得地迟疑了一下。
  最后,还是那几名守门的侍卫听到外面的声响,出来查看,这才万分惊讶地见了自家郎君,“郎君回来了?!”
  桓崇应了一声,他面不改色地下了马,再入了内。等经过几人身旁的时候,他仿佛不经意似地问了一句,“她呢?”
  那几名侍从呆了一呆,待见了桓崇横来的视线,这才意识到郎君口中的那个“她”,正是他们的县主。
  “郎君,县主出门去了。”
  “去哪里了?”桓崇的脚步一滞,道。
  “县主回了青溪。”那牵马的侍从回道,见桓崇的目光不善,他赶忙又道,“县主一早就走了,估计不久就能回来。”
  青溪,便是曹宅。
  所以,她今天是回了娘家?
  桓崇点了点头,大步走回了后院。
  ... ...
  女主人不在,后院安静得很,正屋的房门也是紧紧关闭的。
  桓崇缓步上前,伸手一推,那房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
  这才短短的一个月,屋里的一切都似乎沾染上了她的气息。
  ...除了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实际上的外人...
  桓崇轻轻放下门帘,将手上的剑往墙上一挂,再掌起灯,绕过屏风,他连鞋都没脱,就斜歪着俯倒在了那张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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