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杳杳——雪满头
时间:2020-06-24 08:48:04

  这夜里谢府并不安宁,各处的灯烛点到了夤夜时分。尤其是后厅里,更是灯火通明。
  谢盈挪了个地儿仍是跪着,头上被郎中简单包了一包。谢杳陪着谢夫人,温声安慰着她。
  谢永听她禀完,心都凉了半截——好在这事儿撞破得早,倘若放任下去,还不知会是如何收场。
  待得此事料理完,谢永深深看了自个儿女儿一眼。小姑娘面上是与年纪并不相称的沉稳,虽是并未明说,可谢永在朝堂之上起起伏伏这么些年,怎么会看不明白——这哪是什么碰巧撞破,分明是他闺女亲手做下的局,一步步引着谢盈走的。
  思及此,他欣慰地呼出一口气来。谢杳的滇南之行他费了好些气力,联络能联络上的各家,折子一连递了好几日,想挡下来,可收效甚微。如今看来,她若是非走这一趟不可,倒也未必全是凶险。
  作者有话要说:  谢盈:不,奴婢不配。
  谢杳:一两银子三把,你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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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南下
  三更天。
  谢杳叹了一口气, 从榻上坐起来, 用被子把自个儿一裹,靠在床头。
  这夜里出奇的静。她没点烛,但也知道屋里一定乱得很——往常都是谢盈收拾的。
  这么坐了一阵儿,听得门被推开, 她抬起头。
  雁归抱着剑倚在门边,一身衣裳还是白日里的, 想来是不曾睡下。
  谢杳笑了笑,“看来沈辞托付的不仅是我人身安全, 还有心理状态啊。”手却往旁边一拍, 示意她过来坐。
  雁归走过去,这倒不是沈辞嘱咐的, 不过是她看着谢杳有些不对劲——到底哪儿不对劲也说不出, 谢杳这人惯来就这样, 喜怒哀乐上都蒙了层纱,影影绰绰让人瞧不出。
  雁归本也不是个会宽慰人的, 此时动了动嘴唇, 终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人静坐了一阵儿, 还是谢杳先打破了沉默。她换了个姿势,突兀开口:“谢盈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话总是很多, 叽叽喳喳麻雀似的,吵得人头疼。”
  雁归借着月色望过去,谢杳神色温柔,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 低低笑了两声,“那时候我不能出府,整日里除了父母亲,就对着她那张脸。所以她可喜欢笑了,有一回爬上树找我的时候摔下来,腿都蹭破了皮,疼得她眼泪都下来了,看见我还是笑,傻子一样。”
  “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她,她在我面前一个人自言自语都能说好久,自问自答也开心得很。
  “后来我才知道,她话多又琐碎,全然是因为我。她觉着我不能出去,就恨不能把她在外头见到的一切都讲给我听。也知道我不爱说话,就想法设法地自己多说一些。
  “她知道我日子过得闷,怕要是她也耷拉着脸我心情更要不好,才总是笑。”
  雁归自六岁起在军营里长大,委实不太能理解她和谢盈之间这种感情,闻言只能问道:“既然小姐不舍得,何必做这么绝?”她分明可以用缓和一些的法子。
  谢杳摇了摇头,紧了紧被子,“总有些人不知不觉就变了样子,哪是舍不舍得的事儿。”
  一载复一载的雨浇下来,有些年少的情谊是会出芽抽枝的,而有些,不知何时就腐朽在泥土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许久,直到雁归这句说完久久没人接话,她侧过头去,看见谢杳安静的睡颜。
  她轻轻起身,把人放平到榻上,拿起放在一旁的剑,走出去。
  赈灾的旨意是五日后送到尚书府的,两日后便启程。谢杳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这两日便多陪了陪谢夫人。
  走的那天,皇上在角楼亲送车队出皇城,禁军护送至安华门外,给足了阵势。
  谢杳单独在一驾马车里,沈辞骑马跟在她左右——恰是她一掀起帘子就能望见的角度。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途中换了水路。谢杳晕船晕得厉害,也兴许是惧水的毛病又犯了,甫一上船便半死不活地躺在舱房里。
  他们是晌午上的船,水路要走两天两夜,沈辞那边将一应都处理妥当时,也正是到了晚膳的点儿。
  谢杳躺在榻上,正努力想象自个儿是摊平在家中,四平八稳——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被掩好,她却连抬头看一看的气力都没有。
  沈辞这日一身银白锦缎祥云纹袍,愈发显得端方如玉,走到谢杳榻前,“你越是这么躺着,越是要晕得厉害。”
  谢杳提不起精神搭理他,闭着眼睛企图继续自我欺骗。她软绵绵的青草地还未构想完,只觉右手被人抓过去。谢杳睁开眼来,正见沈辞掐着她虎口,力道适宜。
  掐了一阵儿,谢杳脸色看起来好些,自己起来靠坐在榻上,问起赈灾相关的事务。
  沈辞把能尽早安排的早就安排了个差不离,极详尽地一一说给她,换了她左手来继续掐着。
  正是晚膳的时辰,有下人送过饭食来——依着沈辞的吩咐,给谢杳特意准备的一应清淡菜色。
  谢杳本就没什么胃口,身上不舒服脾气也容易暴躁,见到白花花绿油油一片,更是动都不想动,指了指自个儿,“喂兔子呢?”
  沈辞端过白粥来,瞥她一眼,“兔子都比你好喂。”
  他一勺一勺送到嘴边,谢杳总不好拂他面子,多多少少吃了一点。甫一吃完,又神色恹恹地躺下去。
  沈辞无奈看她,“怎么才能好些?”
  谢杳抬眼,“你给我讲个故事罢,不要太复杂,最好是听完就能睡下的那种。”
  沈辞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有只小兔子,它蹦跶着……”
  “停,”谢杳脸色又白了一分,“蹦跶着这词一听我就头晕得厉害。”
  “从前有只小兔子,它稳稳地走着……”
  谢杳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开篇一只小兔子总比开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适宜睡前得多。毕竟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
  这一行人刚刚行至滇南,便遇上在此恭候多时的当地知州。打着官腔你来我往地说了一番,知州便亲骑马在前领着,往知州府上去。
  谢杳一路都打着帘子往外看,滇南之地,地广人稀,分散得很,是以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
  连着几个月的大旱,本该出苗的季节生生误过去,入目的黄土龟裂,就有些荒芜之感。
  知州府所在的地儿自然是重心位置,此地的权贵富绅也多聚集于此,市集喧嚣,人声鼎沸,比之京城竟也差不了许多。
  谢杳同沈辞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放下了帘子。
  一行人在知州府安顿下来——沈辞和谢杳都是其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住得自然是上好的客房,离得也近,中间不过隔了一堆假山石景。
  晚宴是给他们接风洗尘的,自然举办的隆重,席上遍是美酒珍馐,若不知道的,定然想不出他们这行人原是为了赈灾而来。
  知州姓霍,单字淳,约摸正值不惑之年。他本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调拨回来任知州也有六七年的光景,对此地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说话又风趣,席上几句话就将气氛调动起来。
  酒过半巡,谢杳斟了一杯酒,依然是六分满,遥遥向霍知州一敬,“但观霍知州谈吐不俗,便可窥见这滇南宝地实乃钟灵毓秀之地。”
  霍淳忙不迭回敬一杯,“不过荒蛮之地罢了,居士谬赞。”
  “霍知州谦虚。皇上向来体恤民情,宽仁驭下,我等此次是奉了皇命前来贵地赈灾。只是不知贵地灾情如何?”谢杳笑着将空杯盏放下,“霍知州透个底儿,我等也好早些决议,回禀圣上。”
  “哎,”霍淳摆了摆手,“居士有所不知。”
  既是开始谈正事,厅中的歌舞倏而停下,歌舞乐妓齐齐福身退下去。霍淳放下手中银箸,正色道:“滇南之所土地贫瘠,百姓真正务农为生者少,多是靠着与四处的商贩往来,是以这春旱之下,于百姓的生活影响不大。”
  见谢杳面色并不似全然相信,他朗声而笑,“居士来时这一路也该是见过,此地地广人稀,多数的土地皆是抛荒,真正所耕者少。”
  谢杳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回以一笑,敬了一杯酒,就此揭过。
  沈辞又问了些细节,霍淳神色如常,对答有条有理,倒真让人有七分相信。
  霍淳又叫进歌舞来,“世子所言之地,该是滇北,那处的灾情确是严重些,不过这也不该鄙人管不是。”
  晚宴结束,沈辞和谢杳各自回房。
  谢杳房中只留了带过来的雁归一人,知州府上的下人皆留在外头,这时候将房中烛火吹熄,身上衣裳却仍是完好穿着,丝毫不像是要歇下的样子。
  过了一炷香的时候,窗户微响,有人翻进来。雁归见了礼,“请世子殿下安”,便自觉去门口守着。
  沈辞将方才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人你调教得倒好,她那军中礼节在迎云阁改了许久都改不过来,到你这儿没多久倒是好了。难不成还随人?”
  谢杳没搭他这个腔,直入正题问道:“你怎么看?”
  沈辞一笑,“你先说说。”
  谢杳皱了皱眉道:“粉饰太平。”
  “不错,”沈辞微微颔首,“可他一应事务对答得当,若不是蓄谋已久,那么兴许是灾情当真不重。”
  “你更偏向于是他蓄谋已久。”谢杳肯定道,“这一路来我便觉着安静得有些过了头。可我不明白,霍淳此举意欲何为。”
  通常来讲这些知州巴不得三分的灾情渲染成十分,以此向朝廷求更多的拨银,无论是中饱私囊,还是造福一方,总归是有银子好一些。
  像霍淳这种替朝廷着想,能省一分是一分的知州,简直令人动容,应当提出褒奖当作楷模。
  谢杳嘀咕着:“再说我们这一趟走都走了,倘若不在此地赈灾,换个地儿,也还是一样的。他何必这么上赶着让我们挪地儿?”
  沈辞拍拍她头,“夜深了,别琢磨了,早些歇下。不管他做的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媳妇儿要求你讲睡前故事时。
  沈辞:从前有只兔子,叫喜欢她的另一只兔子给她讲睡前故事,那只兔子就讲啊讲,......(此处省略)。最后,它们双双变成了麻辣兔腿。
  谢杳:麻辣兔腿......(语气虚弱)想吃。
  沈辞:这个故事的主旨难道不是睡前故事不能要求太多???
  明天有一个线上的考试,停更一天ORZ
 
 
第33章 醉酒
  接连两日, 谢杳他们在知州府过得安生, 白日里霍淳打着让他们熟悉风土人情的旗号四处参观,入了夜便是宴饮,笙歌至月落。
  第二日夜里,沈辞送谢杳回房——小姑娘在席上还好端端的, 甫一出来,见了风立马便醉倒了。
  原因无他, 这回席上的酒是当地有名的“风醉”,顾名思义, 是让人见风就倒的烈酒。可这酒入口绵柔, 清冽回甘,饮酒者总不自觉便容易多喝两盏, 譬如谢杳。
  沈辞向来自持惯了, 除非有意放纵, 在外轻易不会醉酒,这时候眼神清明望着贵妃榻上倚着的人儿。他倒还真没见识过谢杳的酒品。
  谢杳单手支颐打量他, 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阿辞生得真好看。”
  沈辞配合又敷衍地一笑, 想着果然还是先把人哄睡过去为妙。
  谁成想这一笑落在谢杳眼里,她登时眯了眯眼, 从贵妃榻上摇摇晃晃起身,走到沈辞面前,踮起脚勾他下巴,动作轻佻, 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美人儿,给我跳支舞。”
  沈辞哭笑不得,把她手拿下来握住,“别闹。”
  谢杳撇了撇嘴,“美人儿是不是不会?”转而又弯了弯眉眼,“无碍,我跳给美人儿看好了。”
  她说罢,趁着沈辞一愣,便伸手去抽他悬在腰间的剑。
  抽倒是抽得漂亮,剑出鞘的声音清脆极了,可她本就不是练家子,又醉成这副样子,这剑拿起来都费力得很。
  谢杳双手握着剑,剑身却总往地上坠,她拖了拖,终是放弃了,手一松,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这声响激得雁归进门瞧了一眼——不过推开了道门缝,瞧清里头的情形,尤其是正对着门的世子一脸无奈地抬手按了按额角——当即便将门掩上,重新站到门外去守着。
  谢杳放弃了剑,四处张望了一圈,目光倏而一亮。
  沈辞跟着她目光望过去,衣架上有一条妃色云雾纱质披帛。
  谢杳取了披帛来,说什么也要跳支舞,又嫌没有曲子相称,指挥着沈辞叫他去抚案上架着的琴。
  沈辞看着她吆五喝六的样子,被逼无奈,只得去案前坐下,随手抚了一首曲子。
  谢杳这日穿的是一身月色罗裙,为着方便行动衣裳轻盈得很,用那条披帛随意跳了几个步子,像要奔月而去一般,虽是步伐不稳,可也隐隐有几分翩若惊鸿的意思。
  披帛在她腕上缠了一道,衣袖滑落,露出胜雪的小臂,她踩着节拍旋转,披帛绕成一片朝霞般的云雾,而云深处那个小姑娘,飞来一眼灼到看客心底,一回首间便是惊心动魄。
  直到她踩着了披帛,自个儿绊了自个儿一下,仰面倒下去。
  琴弦嗡鸣一声,沈辞一手拍在琴上借力,一个纵身间,将谢杳接到怀里,又一个旋身卸去她坠下来的力道。
  臂弯里的小姑娘眼尾潮红,本就上挑的凤眸因着这一点颜色无端生出几分妩媚。
  琴弦震颤的余音散进夜色,天地间刹那归于宁静,他似是连心跳都滞了一瞬。
  小姑娘脸颊上氤氲着薄红,手自然而然地环在他腰间,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唤道:“美人儿?”
  沈辞脸一黑,差点儿径直松开手让她摔下去。
  这些谢杳第二日一早醒来时倒是忘了个干净,还被榻边坐着将就了一夜的沈辞吓了一跳,戳了戳他问道:“你怎的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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