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到挂念了许久的女儿,一时年近中旬的大男人红了眼眶,“云娘,别跪了,快起来,咱们回去休息。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只管跟爹讲,爹去给你买些新首饰新裙子,过两日带你上山游赏如何?”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都抛到了脑后,他满心后悔,只觉得女儿养的骄纵些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是孩子之间的嬉闹,实在不该罚的太重,他素知云娘性情执拗,却没想到她会这般执拗。
从小到大云娘一直让他捧在手心,哪里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左云裳一贯是最好哄的,只是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她仰头看着牌位,负气道:“柔妹妹最喜欢新首饰,你拿去给她吧。”
左央走上前想摸一摸她的头,低声道:“云娘,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知道爹从来最疼的都是你。”
左云裳侧头躲开左央的手,扭过头不愿说话。
左粟在一旁看的着急,他伸手推了推左云裳提醒她见好就收,他是真怕她再拉着自己跪上两日。
虽说这祠堂呆着也不算太难受,可委实是太无聊了。
左央苦心哄了几句,许了重利才将左云裳带出了祠堂。
丹朱月白早指挥着院中的仆役在屋中备好了热饭热菜以及热水,处处照顾的都十分妥帖。
她先是好好的吃了一顿,让二人按着又仔细洗了身上的尘土。吃饱喝足,浑身的筋骨都泡在热水中揉了开去,疲乏一扫而去。
她懒洋洋的躺在软床上将腿搭在月白腿上任由她们揉弄涂药,像只在阳光下打着盹的猫儿。
丹朱细细的给她胳膊上没褪去的淤青揉药,“二少爷早跟我们讲了今日一定会放小姐出来,这些东西我们早早就备下了。小姐这两日没回来,我们都快担心死了。月白与我早早去给祠堂那些仆役塞了银子,二少爷又派人敲打了一番祠堂的仆役。小姐这两日在那边没受什么委屈吧?”
月白看了看左云裳如玉般的长腿,“除了上一次摔跤的淤痕没散,小姐腿上没有新的淤痕,这两日肯定没怎么跪。”
“原是你们动了手脚,我说他们怎么跟瞎了一般。我这两日没受什么罪,”左云裳顿了顿,想起另一茬,“魏淑柔那边呢?”
她可不愿意看到魏淑柔什么罪都没受。
丹朱冷笑一声,“小姐放心。我和月白一听到消息就去想法子将原本看守佛堂换成了几个府中性格最古怪的婆子,表小姐在她们手中绝对讨不了好去。”
月白在一旁温柔的笑道:“此事还要多亏了二少爷的打点帮忙,二少爷不止打点了佛堂,四处还打点了不少。只怕表小姐从佛堂中出来后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我方才听闻她已经看过大夫,说是那腿至少半个月都不能下床,若是保养不当,日后说不准还会留些隐疾。
小姐若是一早跟我们说您看不惯她,不必您亲自动手,在咱们府中还不是有一千种一万种法子治她。保准她吃了亏也说不出话来。”
第23章
“你们做事稳妥我自然是放心的,”左云裳顿了顿,含着蜜饯口齿不清道:“只是我觉着有些事情当面来做更好玩。那一日你们瞧见没有,我扇了她两个耳光摔了那些东西之后她那个表情。哈哈哈哈。她那张脸,哈哈哈哈。”
她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就忍不住又乐了起来,丹朱忍不住同她一起笑,“是啊,那一日表小姐脸都青了,哭得脸上脂粉都混在一处。哈哈哈哈哈。”
月白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姐您还是孩子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长大。”
左云裳笑得乏力,她摊在床榻上望着云色的床顶在心中暗暗想道,永远做左家的大小姐不长大也没什么不好,做左家的娇娇儿的日子可比在宫中做太子妃快乐太多了。
两日后便是凌江祭,这一日熙州的男女老少都会参加沿着凌江举办的祭典活动,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左央将左云裳从祠堂中哄出来时许了诺要让她出门游玩,刚好赶上祭典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
左云裳许久没有出门,此时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的要命。
她指着不远处的彩楼兴高采烈道:“呀,黄黄你看那个彩楼,那么大一朵花,真是太好看了。我要去看看。”
叶裕衣还未来得及答话,便见着她游鱼一般蹿进了拥挤的人群里。
丹朱月白熟练的跟了上去,几个护卫心中暗暗叫苦,但也只得艰难的跟在她周围,生怕一个错眼就将人给看丢了。
往日跟丢左云裳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她简直就是左家护卫的克星。
左粟拽了叶裕衣一把,“愣着做什么?快点走啊。”
这凌江祭着实是热闹极了,沿街的店铺都张灯结彩,各处都是吆喝声,卖糖糕的,卖小人的,卖香油的,卖糕点的,卖首饰的,一时令人感觉目不暇接。
街道上男女老少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左云裳看完了彩楼又买了一堆各种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她自己买的多,偏偏不爱拿,也不叫自己的丫鬟拿只管往左粟和叶裕衣的手中塞。
叶裕衣头顶着兔子耳朵的木饰,左手捏着支糖人,右手抓着一把不知有什么用处的小木雕,胳膊下面还夹了个傻里傻气的布娃娃。
他面色阴沉的快能拧出水来,“左云裳,你要买就自己拿着。”
此处似乎格外拥挤而喧闹,左云裳垂首盯着摊贩身前用面蒸出的兔子目不转睛,手伸在袖中便又是要掏银子了。
叶裕衣以为她没听到自己说话,他声音大了一些,不耐道:“你怎么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买?”
灵越楼是怀明城中最好的酒楼,早半月就让人将位置订了空,今日凌江祭能坐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
此时灵越楼的二楼窗边坐了几位俊俏的少年郎,他们随口谈天说地,不时有上楼的客人十分客气的上前与他们攀谈几句。
一人随意在窗外看了看,忽地一笑,“二郎,你真是不地道。云娘今日出门,你竟不带她来让我们见一见。”
其他几人闻声皆起身凑到了窗边向外看去,左初起身跟着看了一眼,“的确是云娘。”
她将兔子形状的面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面上欢喜的露出一个笑容,双眸明亮清澈如水,眉眼都因着那一抹笑而盈盈生辉。
左小姐生的好看,尤其是不说话时更为动人。
周围过路来往的行人都难免多看她两眼,有走出很远的老大爷仍恋恋不舍的不肯从她身上摘出目光,连拿做面糕的小贩都拿了两个面糕作势要塞给她,“左小姐若喜欢,拿多少都不要钱!”
叶裕衣抿了抿唇,上前挡住小贩伸向左云裳的手,冷冷道:“不必了。”
他拽着左云裳走出很远,她仍宝贝的捧着那只兔子捏来捏去。
察觉到四面八方看过来的视线,叶裕衣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像是自己小心翼翼珍藏在匣子里的珍宝让旁人偷出来看了。
她怎么就这么招人眼?
灵越楼上诸位少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收回视线,一人轻声道:“左小姐出落的更好看了。”
最先发现左云裳的谢颖撞了撞左初的肩膀,“左兄,你有时间将云妹妹带出来让我们解一解相思之苦嘛。”
“这般好颜色,左兄,不知你还缺不缺弟弟?要不我去给你做弟弟吧。”
“做弟弟岂不可惜,云娘自小便好看,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左初含笑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谢颖浑身发凉,“诸位慎言,云娘再过两年便要及笄已经不是孩童了。”
一人拱手道:“只是说笑而已,明郎放心,我等对左小姐绝无冒犯之意。”
另一人正色道:“是啊,是啊。云娘是我们自小看着长大的,我们都把她当作妹妹。”
谢颖用扇柄敲了敲手心,“那我倒是不同,我是当真想求娶左小姐的。左兄,你看我做你的妹婿如何?”
左初冷了脸撂下一句,“荒唐。”
他径自拂袖而去。
几个少年面面相窥,一人压低声音,忧心忡忡的问道:“颖郎,你此言当真?”
城中谁不知道左云裳的骄纵任性,美人绝色远观赏心悦目,但真要将这小祖宗娶进府……只怕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谢颖勾了勾唇角,抬头看向窗外,只是窗外已经再无那人身影。
“我已加冠,家中媒人与聘礼都备好了。何来虚言。”
有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几人看他都已经带了同情之色,一人低声道:“颖郎,你何苦想不开呢?”
左云裳玩了一会儿便又没了兴趣,她将手中的兔子塞给一旁的丹朱月白,看着叶裕衣的臭脸问道:“黄黄,你怎么又生气了?”
她让叶裕衣拉着回到了自家的马车旁,此处稍稍僻静些,说话至少能听清。
她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我三哥呢?他跑哪里去了?”
跟上来的护卫恭敬地回答道:“方才大小姐你买面糕的时候,三少爷似乎是遇上朋友,他们几人一道走了。那些东西现在都在我这里,您看是先让我给您拿着,还是差个人送回府?”
第24章
左云裳在人群中挤了这么一趟,搞得衣摆散乱,连腰上挂着的禁步都缠在了一起,实在是风度全失仪态全无。
叶裕衣忍不住提点道:“堂堂左家的大小姐把自己挤成这副样子,难道不怕旁人笑话吗?你该顾忌些自己的脸面才是。”
左云裳不明所以的抬眼望着他,叶裕衣叹了口气俯下身替她拽平了衣角,解开了禁步,整理了一下裙摆。
他低声说道:“世家贵女即便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该顾忌些家人的脸面。左小姐行走坐卧自然该有所注意。左老爷让我去西林阁,我先走了。”
他的语气严肃,一字一句的叮嘱着,活像个教习婆婆。
待他直起身时,左云裳拽住了他的衣袖,“我注意是注意不了,不如黄黄你跟着我替我注意一下。我这两个丫鬟实在是没用,我看你倒是挺适合给我做大丫鬟的,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包吃包住,你看怎么样?”
上一世她记得这凌江祭上出了大乱子,叶裕衣好好的从左家走出来,最后是让人抬回去的。
她爹说是‘意外受伤’,那时她不知叶裕衣的身份便也只当他倒霉。
此时想起来却是多半他身份被泄露,只怕是又被刺杀了一次,此时叶裕衣要去西林阁难保不会再一次遇上危险。
叶裕衣面色微红,左云裳心知多半是气的,她迎着叶裕衣越发冰冷的目光展颜一笑。
她难得温言软语的称赞他,“黄黄,江北美人多无一可及你。果真是玉颜比花娇,秀色可落雁。”
世人称赞男子多以龙姿凤章之类的词语,左云裳此言分明是将他视作了女子。
以男儿身被他人视作女子称赞,这分明就是莫大的嘲笑羞辱。
“你,”叶裕衣气得声音都变了调,“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眉眼间的阴郁之色因着气愤此时变得尤为凌厉,他一把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了出来,呼吸都变沉了不少。
左云裳摇了摇头,仿佛不知畏惧二字如何写一般,他往后退了一步,她便追着他上前一步。
“黄黄,你这话说的,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我又不注意,身边总得有个注意的人呀,若是五十两银子你觉得不够,你开口说个数字嘛。为了黄黄,我给多少银子都觉得值得。”
太子殿下苍白得几近透明的面颊上浮了一层薄红,一如沾了胭脂般好看。她抬眼看着他,心想他生气时倒是更好看了。
他低眸与她对视,双眸漆黑如点墨,深得看不见底。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每一寸皮肤都绷紧了写满愤怒。
“银子?”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冷笑,眼尾流露出三分轻蔑,“左云裳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你很好。好得很。我只听说过有富少当街拦住容貌姣好的女子拿银钱强行卖人身子,没想到,在左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男子也要拿银钱买身子。真是开了眼了。”
自从见到左云裳,他都记不清自己生过多少次气,开了多少次从前没开过的眼。
一旁的护卫们看得胆战心惊的,方才见着左小姐对这位寄住在府中的穷书生多有亲近,似乎此人冷着一张脸便得了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左小姐青眼。
他们心中未尝没有艳羡,只是此时再一看,左大小姐还是那个让人头疼的左大小姐,她的青眼当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去消受的。
月白心中忧愁,她是生平第一次见着左小姐待一个男子如此之好,这小郎君又生的着实俊俏。她还以为小姐是终于长大了,可眼下看着怎么倒还是一片孩子气。
这般继续下去只怕日后小姐就算动了心,这小郎君待她也只有恨意。
莫欺少年穷,即便小姐没有坏心,这话也未免太过伤人。
“小公子,我家小姐并无恶意。小姐,小公子就在咱们府中住着,日日想见都可以。没有什么钱不钱的。”
左云裳一挥手,豪迈道:“人家给我做丫鬟,钱还是要给的。我这个做大哥的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小弟吃亏。”
叶裕衣捏紧了拳头,咬牙道:“谁说要给你做丫鬟了。我又不是女子!”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碍事,你忘了在沙漠,你穿”
叶裕衣脑子里忽地闪出左云裳那件银红织金锦外袍,想起那衣服摸在手中的感觉,穿在身上的温暖……他眼疾手快手捂住了左云裳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本就招人眼,这过路来往不知多少人盯着她,让她这一嗓子吼出来。他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街上的路人背后会如何议论他。
护院与月白丹朱都是一惊,他们刚准备上前阻止,便见到左云裳背在身后的手摇了摇,意思竟是让他们看着不要管。
叶裕衣紧紧的捂住她的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小声说道:“你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在马车里讲清楚。”
左云裳在他手中发出呜呜呜的模糊声音,温热的哈气搔在掌心,仿佛拢了一手的雾。
叶裕衣一松手,她便亮了嗓子生怕旁人听不清似的,“你忘了在沙漠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