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寺庙招晴告诉他那个女孩挺过来了,不过正在发烧, 刘阳在里面照顾。他想了想,把鱼放进木桶里,只净了下手就去找刘阳。
刘阳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拧着鼻子把他往外推,奇怪的是,一直微微颤抖不断呓语的女孩,在他进来之后奇异地静了下来。
很快,恢复平缓的呼吸。
祝秋宴在门边与刘阳对视了一眼,无奈脱下外衣。因为在寺院静修,他们穿的是青灰色僧袍,脱掉外面一层里面只剩白色的中衣。
刘阳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抱了脏衣服去后院。
因此当周奕赶到山顶时,看到的一幕是刘阳在走廊上喝酒,而祝秋宴在里面照顾彼时年幼的金九。若他早一步到来,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将在这个女孩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么也许他就不会向她隐瞒那一夜的种种了。
然而对祝秋宴而言,一切皆是命定。
看到她笑的是刘阳,将她救回来的是招晴,而他只是出于一种在寺院里静修的虚伪慈悲心,前去看了她一眼,却哪里想到会照顾她一整夜。
说不清后来是为什么而心生恻隐,一度柔软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兴许是她一直喃喃自语着什么,让他恍然间想起了百年以前的故人。
她的梦魇,她的痛楚,她的呼唤……
这一生因果既是命定,就必须与她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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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秋宴闭上眼,那呜咽的呼唤尤在耳边。他对姜利说:“她出事了。”
“什么?”
来不及多交代,他们立刻往四合院赶。
招晴接到电话,比他们早一步到达,四合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有邻居报了警和打了急救电话,也有正在联系屋主的,他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一进门直接朝着周奕奔过去。
周奕流了很多血,初步诊断之后,祝秋宴和姜利也赶了过来。招晴言简意赅地说:“情况很不好,不是中医可以挽救的程度,必须马上送去医院。”
“什么叫做不是中医可以挽救的程度?他要死了吗?”姜利快步冲到招晴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他是不是会死?”
招晴不说话,祝秋宴看了眼手表,下班高峰期,来的时候赶上连环车祸,所有的车都堵住了,要不是姜利骑着摩托一路闯红灯,他们根本没办法这么快回来。
“救护车到哪了?”
热心群众说:“还在三环呐,这里进不来的!”
祝秋宴心下一沉,摸了摸周奕的脸,体温正在降低。他医术虽不比招晴高超,但会替人把脉,一搭手腕就知道情况有多危急。
他起身环视一圈,没有任何希冀地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果然被带走了,而周奕……
不敢想象如果周奕去了,她会有多难过。祝秋宴对招晴说:“你来善后,我先送他去医院。”
姜利抢白道:“你怎么送?摩托没油了,我、我先去加个油?”
“不用,我来送他。你去找梁嘉善。”
祝秋宴已经冷静了下来,声线冷清,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权威。只要可以接受当下的现实,大脑的思路就被会打开。
很显然是姜利跟踪对方的时候被发现了,所以对方特地设局,调虎离山。他现在唯一的希冀是,整件事梁嘉善是知情的,那么她的生命安全至少可以得到保障。
“听我的,立刻去找他。”
“他……”
姜利开始不确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一刻,会忽然愿意相信之前祝秋宴讲给他听的那个故事,至少里面那个“梁嘉善”看起来像个好人。
但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他还值得信任吗?”
祝秋宴弯腰将周奕拉到背上,注视着前方,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梁嘉善已经变了,这一点他必须承认,但除了奢望那丝微末的可能性,他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姜利,那一眼山水失色,云光尽逝,姜利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就在人群突然爆发的哗然声中,一个男人翻上了四合院的屋顶,接着以一种他们勉强能够接受的类似于跑酷的形式,掠过一片片灰黑色的屋瓦,朝着那方广袤深远的苍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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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睁开眼,在短暂地消化掉脑子里的信息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一点,视线所及应该是类似于废弃厂房的环境,有着几台落了灰的大型机床和完整的生产线,仪器上面摞满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装着类似于刀模的产品。
房顶很高,悬挂着旧式的铁片大风扇,往上还有几层楼。
她下意识找手机,才发现身上的通讯产品和首饰都不见了,对此倒也没有太意外,只是有点可惜。
那枚牡丹花金边袖扣是祝秋宴送她的,回到北京后她特地找了老师傅打制成手链,走到哪里都会戴着。也许是上一次攻击对方被识破了里面的机关吧?所以他们特地搜了身。
这么一来,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
她心下一定,尝试着活动被捆绑起来已经僵硬的四肢。手被绳子箍在身后,她强行挣扎了几下,没有丝毫作用,干脆放弃,打算先保留体力观察一下环境。
就在这时,在她斜后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
她当即转头看去,见是一颗向她滚动而来的螺丝钉。顺着螺丝钉的来向,她看到了一个和她同样被束着手脚的小孩。
小孩旁边躺着一个女人,看起来好像是生了病,蜷缩着身体,有些微痉挛的抖动。
舒意赶紧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朝对方挪过去,问道:“你是谁?”
小孩会简单的中文,却说了一个蒙古的名字,舒意立刻回想起来:“你爸爸是巴雅尔吗?”
“你认识我爸爸?”小孩激动地说,“他们把我和妈妈抓来,不停地打她,逼她说话,我好害怕。”
“你妈妈怎么了?”
“她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说话间,地上的女人勉强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舒意见她还有意识,忙同她讲话,让她坚持不要睡过去。
似乎是听到她认识巴雅尔,女人强撑着精神坐了起来。
小孩说:“我妈妈叫阿丽莎。”
阿丽莎笑了笑,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天真的孩子,但随即想到什么,又流露出痛苦不安的神色。
“你是谁?他们为什么抓你?也跟我丈夫有关吗?”阿丽莎是俄罗斯人,但因为常年和巴雅尔往返中俄两国做生意,中文说得很熟练。
舒意点点头:“你丈夫是被人杀害的,你知道吗?”
阿丽莎捂着脸,低头啜泣:“刚开始他们告诉我他在火车上出事了,我不敢相信,想去找他,可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家。我很害怕,就想连夜带雅谷离开,但没有想到会被他们察觉,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们都是很老实的生意人。”
舒意抿着唇。
和周奕通过金原留下的线索找了十五年才找到巴雅尔,按理说他与继承人的身份不会有太大出入。金原能够找到一个继承人,就证明他在窥古方面的能力比金家前面几代赏金猎人要强,因此她从没怀疑过巴雅尔就是继承人的可能性。
可对方却紧咬着阿丽莎和雅谷不放,让她产生某种恍惚的错觉,是否对方得到的消息与他们有什么出入,以至于他们关注的焦点变成了这对母子。
如果巴雅尔是继承人的话,按理说他的儿子雅谷也应该是,她只要通过窥古能力看一看他的祖辈就能知道答案,然而舒意定定看着孩子的眼眸良久,没有任何记忆浮现。
于是,她抱着一丝宁可错过也不可放过的可能性,对上了旁边那个柔弱的女人的眼睛。
“阿丽莎,看着我。”她的声音微沉下去,伴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树叶摩挲的沙沙哑声。
阿丽莎困惑而不解地看向她。
就在那一刻,一个曼妙婀娜的女子朝“她”走了过来。
第53章
“晚晚怎么样了?”
“还是不吃不喝, 整日坐在窗边一句话也不说。”
“大夫怎么说?”
“忧思过重,或成顽疾,急怒攻心, 恐伤命脉。”
香雪说完, 见案前的身影僵了一下, 成堆的账簿和处理不完的大小事务全都堆积在此, 烛台下的膏体流满了案台,这半月以来,隔着一面墙谢晚如何痛不欲生,谢意就如何心力交瘁。
“多派些人手出去找名医, 不管怎么样都要让晚晚熬过去。”
香雪点了点头, 正准备去和管家商量, 伺候谢晚的丫鬟桃年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抚着胸口才刚顺平气息, 对上谢意波澜不惊的眼眸,忽然一个腿软跪在地上。
“不、不好了, 二小姐不见了。”
香雪顿时急了:“我刚从隔壁过来, 二小姐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不见?”
“奴婢也不知道, 二小姐忽然说想睡一会儿, 不让人在里间伺候, 我只好点了安神香退到暖阁。如今天气日渐暖和起来,我怕二小姐睡得闷,就去给窗户支点缝,这一看才知道二小姐已、已经不在屋里了。”
“四下都找过了吗?”
“明园已然找了一圈, 没有二小姐的踪影,寻芳已经去其他地方找了,我、我担心二小姐会出什么事,就先赶紧过来禀报了。”
她话音刚落地,谢意已经冲出了门外,迎头正好遇见满头大汗奔来的管家,两人一照面,管家立刻交代了刚才谢晚从角门取马,撇开家丁奴仆一个人出门的情况,末了又道:“大小姐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跟着了。”
谢意脚步一顿,险些晕倒过去。香雪和桃年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连日来的劳累让她看起来格外苍白,隽丽的眉眼间有着化不开的忧虑。
谢意抬手示意:“我没事,这个关口晚晚一个人出门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去套辆马车,我去外面找她。”
管家知道她一向说一不二,踟蹰片刻还是应了下来。谢意在后头走,一边走一边交代府内的事项,末了忽然想起什么:“七禅在何处?”
“他今日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
“怎么了?”
“听说江溪先生病了,他心中挂念,去家里探望。”
谢意顿了一下,才问:“准备礼品了吗?”
香雪叹了声气:“小姐,这个时候你就不要管他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你已经多日没有合眼,要不让奴婢出去寻找二小姐,你就在家歇息吧。”
谢意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管家套好了马车,她同香雪坐了上去,又叮嘱桃年留在府内,一有消息就派人去通知他们。
管家出动了家里大半的仆役,让他们一起去找二小姐。这事还不便张扬,否则传出去对谢晚名声不利,管家好生给他们敲了敲警钟,一帮仆役才作寻常打扮混进街市当中。
京都繁华,这么个找法无疑大海捞针,谢意的马车在城中铺面转了一圈,仍不得谢晚消息,眼见午后昏黄,天色渐沉,她心中焦急万分,思量半晌让车夫调转马头,前往梁家。
梁太尉家的公子要找人,京兆尹府必倾巢而出,很快得来谢晚的消息,在浣纱河畔的红子坊间。
红子坊是烟花之地,说得好听点,脍炙人口的曲江诗赋都在此发迹,说得难听点,青楼妓院,名伶绝代,再绝妙的诗赋,再清白的姑娘,从这里走一遭也就不剩什么了,剩下的只有看客的热闹。
谢意心中一沉,自知今日之事,恐怕有人故意做局。
车到红子坊街头,京兆尹府负责此事的曹参军面露难色,梁嘉善会意,安抚她道:“你不要着急,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可好?”
谢意摇摇头:“我与你同去。”
曹参军急忙道:“这、这里到底是眠花宿柳的地方,小姐乃世家出身,恐怕不宜出入。”
闻讯赶来的谢家老族长也在旁痛心疾首:“好端端的女孩家怎、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二小姐是癔症了吗?大小姐也要跟着一起胡闹?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谢公虽遭罹难,由你接掌太傅府,全权主持家业,但事关全族声誉,我乃一族族长绝对有权干预,你这般作为,可有想过谢家其他的女子?那些已经出嫁的在夫家要遭受怎样的白眼?那些尚未出阁的以后还怎么找夫家?谢意,你莫要因私忘义!”
谢意就站在红子坊的交界处,单薄的身躯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香雪似要来扶她,被她拒绝,梁嘉善要在后面保护她,也被她抬手挡过。
她上前一步,定了定身子,扬声说道:“今日在此,就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从此刻起,太傅府谢融一支,自请从云中谢家族谱除名。从今往后我之谢氏,非彼谢氏,我之荣辱,与其无关。”
“你!”老族长气得连连颤手,一口气险些没提的上来,“你这大逆不道的女子!”
谢意微微扬唇:“老族长,谢意的逆和道,你还没有见识过。既如此,今日革出族谱,也算恩义两全,从此互不相欠。”
说完,她颔首示意曹参军,“我妹妹天性纯良,从未到过此地,想必今日是中了别人的奸计,烦请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参军一听这个意思是要把事情往大了闹,顿觉头疼。原本按捺着行事,谁也不知道在找谁,回头随便安个名头上去,他既方便交差,又对她姐妹有利,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偏要反其道而行?
梁嘉善却懂了她的意思。
再怎么遮掩也就图个表面心安,世家的圈子多的是虚伪做作,你要让他们趋炎附势,做小伏低,配合你演一场□□无缝的戏,他们绝对演得比你还真,可你要让他们真心相待,却是天方夜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之事既然已经发生,就不可能完全销声匿迹,与其让人背后编排,倒不如堂堂正正把话说个明白。
她不在意谢家的声誉,她在意的只是妹妹。
梁嘉善凝眸望向她,碧水青衣,人淡如菊,她之风采,远不可及。
他莞尔一笑,又隐约察觉她今日之举,并不简单。一个失去父亲庇佑的世家女子,被族长逼得当众低头,他们眼睁睁看着尚且如此,背地里还不知被怎么欺负?首先从同理心上,她就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