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宴——Doings
时间:2020-06-30 09:35:35

  走廊里姜利坐在长椅上,梁嘉善站在窗边,祝秋宴背靠着墙。她从他面前经过,他似乎动了一下,然后跟上了她。
  主治医生和国外专家联合会诊的结果依旧不尽人意,他刚才将专家送去了酒店,回来的时候看她已经在周奕床边睡着了。
  一天一夜,从四合院告别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阿九。”到走廊转角,他拦住她,“你吃过东西了吗?”
  “我不饿。”
  她的手臂挨着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地转了出去。祝秋宴似乎想问她在厂房的情况,但看她一脸疲惫,又问不出来。
  茶水间的微波炉有人正在使用,他们要排队等一下。
  病人的家属看了眼他们,似乎有点惊讶会在医院的这个时间看到一对长相这么出彩的男女,但只是一会儿,又继续低头玩手机。
  舒意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打算给舒杨打个电话,祝秋宴说:“我已经跟阿姨说过了,她以为你跟蒋晚在一起。”
  听到蒋晚的名字,她的耳朵忽然轰鸣了一下:“晚晚怎么样了?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很担心你。”
  “我没事,等周叔好一点我就去找她。”
  祝秋宴的心像一口枯井,忽的溢出了清泉。他忍不住上前拥住她:“你现在很需要休息。”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不管是从四合院离开时没说的话,还是这些年没有机会说的话,都可以,在这个时候她很希望他能和她说一会话,哪怕只是不着边际的一些话,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只是说:“累了的话,就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病人的家属再次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轻轻拥抱在一起,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东西刚一加热好就匆匆走了出去。舒意把豆浆放进去,调好时间。
  一分钟后,她听见塑料爆裂的声音,豆浆炸开了。
  她微微皱了下眉,祝秋宴立刻拿了旁边备用的毛巾,拧干水迹擦拭内胆,伴随着“滋滋”的一声电流,插头忽然冒出一簇火花来。
  微波炉坏了。
  舒意的心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或许从这一天开始,一切都不是好的征兆,她立刻转身往回走。
  穿过长廊回到加护病房,梁嘉善和姜利都不在了,护士正在疾步奔走,一边喊着:“三十八床心脏停跳一分半!”
  舒意回到病房,周奕正在抢救。
  十分钟后,主治医生摘掉口罩,对她说:“对不起,病人突发性心脏衰竭,我们尽力了,家属请节哀顺变。”
  旁边的护士说,“请一个家属过来办一下手续。”
  谁也没有动。
  护士盯着三个英俊的男人和一个表情有点漠然的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医生给了她一个眼色:“天亮之前再办好手续离开吧。”
  人与人之间常常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在一分钟之前,护士台的小姑娘们还在探讨三男一女之间可能成立的关系,但他们绝对想不到,一分钟后看到的现象,会让他们生出一种不敢探讨的恐慌感。
  可能是在病床上那个男人死去的一瞬间,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的缘故。
  那是正常家属不该有的状态。
  连唯一可能会失控的女性,也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缓慢地走上前,将病人的手从白布下抽了出来,紧紧握着。
  很长时间她没有再动一下。
  她感受着周奕的身体从一种温热的状态渐渐变凉,然后从柔软的状态变得有一点点僵硬。她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否已经可以让一具尸体变得冷硬,但她已经切身体会到这种感觉。
  很真实,真实到让她无法忘怀每一个细节。
  每一个细节都可以重合。
  天还没亮起来,意味着她还能再感受下去,但她最终松开了手。她给周奕磕了一个头,走出门去办理手续。
  天微亮的时候,她回到家,把自己锁进房间睡觉。脑袋靠到枕头的时候,一种疲惫回到身体的真实感席卷了她,她让自己彻底放下一切,陷入沉睡当中。
  她又做了梦,梦中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她骑在骆驼上,手腕上箍着一串铃铛。那不是寻常的铃铛,听说是佛祖前开过光可以辟邪的纯金悬铃,曾在一间寺院的鸱吻上经历数百年的风雨。
  一次他们穿过边境去采茶时,父亲向一位游僧请求这份美好的祝愿,游僧本不愿相赠,周叔在茶山里疾走了一夜,次日清晨再次求到他面前,他才忍痛割舍,将铃铛解下来交到他手中,那时游僧说她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黑夜里雾霭深浓,她常常看不清前路,只依稀辨出前方有一道伟岸的身影。
  十五年前,那里是金原。
  十五年间,那里是周奕。
  十五年后,那里空了。
  她翻过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那像山峦一样起伏的肩头,在这一夜长出繁密的黑色花朵,花芯像毒舌的信子一直蜿蜒,搅碎了本不完整的心河。
  在同一个夜晚,有人也在问,是反击,是刺芒,还是答复?
  或许都不是。
  你看窗外的夜空
  黑暗而且寒冷,
  那里高悬着星星,
  像孤零的眼睛,
  燃烧在苍穹。
  它全身的物质
  是易燃的天体,
  即使只是一粒沙
  也有因果和目的:
  它的爱憎和神经
  都要求放出光明。
  因此它要化成灰,
  因此它悒郁不宁,
  固执着自己的轨道
  把生命耗尽。
  我们常常无从选择,你以为那是理想,其实是自由。你以为那是自由,其实是正义。你以为那是正义,其实是活着。你以为那是活着,其实是理想。
  你以为那是因,其实是果。
  你以为那是果,其实是因。
  祝秋宴忽而想起遇见李重夔的那一年。在阿婆去世的第二天,雪依旧很大,他把所有的束脩拿出来给阿婆买了一口棺材,但也仅仅只能买到最差的,几块板一经拼凑就是棺材了,边角甚至没有经过细致的打磨,还竖着倒刺,有一股怪味。
  他恳求左右邻居帮忙抬阿婆下葬,但他们拒绝了,怕沾了晦气,于是他用麻绳把棺材拖到郊外。等他找到一块依山傍水可以称得上是风水宝地的墓地时,天已经黑沉了。
  鹅毛大雪落满山头,他知道在这里待一夜会是什么后果,但他不能再将阿婆独自一人留下了,于是他趁着夜色开始挖坑。
  挖到一半的时候,李重夔出现了。他与一支骑兵正在赶夜路,他不知道他们要往哪里去,他们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郊外的少年在做什么。
  他们策马扬鞭走出了数十米,尔后又回到他身边。
  李重夔身边的副将提着火把照亮山丘上那一口棺材的时候,有些嫌弃地皱了下眉头。李重夔给副将一个眼色,接过火把,下马走到他身边。
  李重夔审视了他很久,紧接着挽起衣袖,跳到坑里。
  “我来帮你。”李重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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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为止古代的故事全貌已经展开了,剩下的是细节、伏笔的补充。北京这边的故事下一章应该就能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西江的故事。
  记得一开始在二连浩特,舒意问过周奕这样的坚持是为什么,周奕说是为了正义永不散场,因为周奕的信仰的金原,金原是被害死的,他要真相,要的是正义。但对舒意而言,正义真的那么重要吗?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大家可以想一想。
  在人生的很多个阶段,当我们面临A、B的选项时,选了A不一定B是错的,选B也不一定A就是错的,选择没有对错,在某个时期看你要什么,也有可能还有C选项,没有出现在那一刻,但当他后来出现的时候,你已经无法后悔了,所以也无从选择什么。
  七禅,嘉善,小意,姜利,或者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物他们都在面临选择,但很多时候其实他们都没得选择。
  我高中的时候想选文科,但我很讨厌当时的语文老师,后来我选了理科,但我一看到化学就打瞌睡。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给我一次重选的机会,我会不会选择文科,我想可能不会,因为我还是会很讨厌那个语文老师。
  上大学我选了工科,但最终我变成了“码农”(哭笑不得),而我以前真的很讨厌语文老师。
  做这样的选题是为什么,因为宿命感。
  我们的选择很小,但放在生活中一个串联一个,可以引发蝴蝶效应。角色的宿命也是一样的,他们的人生,是他们自己在做选择,其实和我也没有多大关系。
  他们的关系,很多时候从出场顺序就已经决定了。
  所以,当你们面临人生的抉择时,也有一种无形的出场顺序,你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不后悔。
 
 
第55章 
  舒意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舒杨正坐在床边, 双手交叉抵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 又似乎在放空, 直到床上的身影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紧跟着落下去, 拂开她脸颊上汗湿的头发。
  手从枕旁经过时,感受到一股潮湿气。这只枕头仿佛变成了一只海绵,挤一挤,里面的水分让人思量。
  她声音温柔:“醒了?”
  舒意张嘴, 嗓子没发出声来。
  “你睡了很久, 先喝口水吧。”舒杨扶着她坐起, 递了水到她嘴边,她就着舒杨的手慢吞吞地喝了两口, 喉咙有点疼,可能扁桃体发炎了, 有点下咽困难。
  她问舒杨:“几点了?”
  “快五点了。”
  她看向窗外, 窗帘遮去了大半的光, 隐约可以看到天边的云彩。身上全都湿透了, 黏黏的, 很不舒服,她想下床洗个澡,刚一动就对上舒杨的眼神,她僵硬了片刻, 重新躺好了。
  舒杨问她:“小意,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和晚晚吵架了?”
  “没有。”
  “那是怎么了?你睡了两天,我真的很担心。”
  而且她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喊着奇奇怪怪的人名,时而哭喘,时而呜咽,更让她感到担心的是,嘉善和秋宴一直在客厅坐着,也不怎么交流,只是那样坐着,就让人感到心慌。
  舒意说:“妈妈,我想回西江一趟。”
  舒杨一震:“是、是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只是想回去看看。”
  她想把周叔送回去,在西江入土为安。她知道那一定是他的心愿,他曾经很爱那片天高地阔的原野,也向往大河的奔腾。
  他给了她十五年,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她起身坐了起来,看着舒杨说:“外公要回老家了吧?”
  “是啊,他身体确实不大好,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送他回去。只是他一直挂念着你和嘉善的婚事,欠梁清斋的恩情这么多年没能还掉,就跟心里生了刺一样,总是戳在那里,非要看你们有个结果才能放心。我也劝过他了,不过他不听我的。”
  舒杨有些无奈。她和舒礼然有了隔阂,这些年本就不亲近,若不是助理一再地说老人家身体不好,让她顺从一点,她早该一口回绝了这种老土的“报恩”方式,不过小意一直没有明确表态,她也拿不准她的意思。
  “你和嘉善,你们俩……”
  “如果我和他在一起的话,爷爷是不是就能放心回老家养身体了?”
  舒杨微微讶异。
  “我可以和梁嘉善在一起。”
  “小意,这种话不能随便说,嘉善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得对他负责,也得对自己负责,你喜欢他吗?”可她瞧着,她好像喜欢秋宴更多一些。
  舒意笑了一下:“妈妈,我有数的,你不是最近一直找不到灵感吗?不如趁着爷爷下乡的时候,同他一起出去走走吧,我也想离开北京一阵子。”
  舒杨直觉不妙:“小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妈?”
  “我哪敢呀,您不是自诩如来佛祖嘛,爸爸那只泼猴都逃不过您的五指山,更何况我?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请您相信我,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舒杨会意:“因为感情的事?”
  舒意没有否认,再次望向窗外。殷照年重金移植回来的那棵丹桂经过几次的摧残,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嫩黄的花蕊坠在枝头,一簇簇沉甸甸的,好像要将整根枝干都压弯,才能显现出它的重量。
  舒杨在夕阳的余晖中静静地审视着她。
  孩子长大了,有些心思会藏在心里不再说出来,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她不想刻意勉强什么,但或许因为小意不是一般的孩子,她一向藏得很深,像是在伪装一个角色,时间长了你会分不清她到底是谁,故而舒杨总是有一种飘零感,仿佛这个女孩从未真正在她的生命里停留过。
  舒杨叹了声气,拥住舒意的肩头:“小意,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停下来。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能只是总朝着一个方向走,没能好好看看旁边其他的路。有些小路虽然窄,你未必喜欢,但这条路或许更适合你。”
  舒意喉头滚动了下,忍住哽咽:“好,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第二天梁嘉善陪她一起去送舒礼然回乡,舒礼然见他们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心中很是宽慰,拉着梁嘉善的手叮嘱了许多,末了朝舒意点点头。
  她恍惚觉得,这可能是舒礼然作为名义上的亲人,迄今为止给到她的最大的善意。虽然微不足道,却让她切实地温暖了一下。
  舒杨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和舒礼然一起下乡,一来找找灵感,二来老人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她想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殷照年当然一起。
  他们走了之后,舒意松了口气,回到家阿姨也暂时离开了,偌大的宅子只剩下伶仃的人影。她的东西不多,简单收拾了下放在一边,准备先出门去找蒋晚。
  临到门口,见祝秋宴换了鞋准备跟她一起出门,她脚步停了下来。
  “我想一个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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