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帝震住,久久无法回神。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的抵不上一个女人吗?
他也曾有过发妻,有过原配,他的先皇后,他为她空置后位多年,但他能为她做的……也仅只是保留后位而已。
回过神想要怒斥楼君炎时,人早就走了,敢于圣前甩手走人的,他是第一人。
“好小子!”
景昭帝摇头骂了一声,然后命令工部侍郎林显走这一遭。
朝廷又不是无人可用。
北漠都城王丹。
圆月升起,映照着这座古老的城市神秘而辉煌。
陆燕尔趴在客栈的窗棂边,单手支着下巴,安静地瞧着外面的热闹,不远处许多人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今天好像是王丹的一个什么值得庆贺的节日,这般喧嚣的气氛晚上才会到达顶点。
忽然,一行北漠军队疾奔而来,冲散了北漠百姓的歌舞阵列,似乎在追查着什么人。
搜索完街上的行人,又开始沿街挨家挨户地搜查,不一会儿,便搜查到了陆燕尔下榻的客栈。
激烈的叩门声阵阵传来,那力道恨不得将门板敲碎,并伴随着北漠汉子粗犷的大嗓音。
“开门,快开门。”
陆燕尔眸子一紧,伸手抹了把香灰在脸上,汲拉着鞋揉搓着眼睛,像是一副没睡醒的状态,迷惘地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煞气腾腾的北漠军士,惊吓地瑟缩了一下身子。
为首身高八尺的北漠汉子面目威严,黑沉着脸,深邃冷厉的眼眸渗透着凶光,仿佛一头随时可以一跃而起撕裂敌人的猛兽。
此人正是身负王宫守卫之责的大王子李承胤,李承颂的兄长。
李承胤好不怜香惜玉,粗鲁地推开陆燕尔,挤了进来:“磨蹭什么,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陆燕尔目露惊恐,伸手指了指凌乱不堪的床铺,意思自己方才睡着了未能及时来开门。
李承胤眼神凌厉:“你不会说话?”
陆燕尔胆怯地点点头。
“仔细搜。”
跟随李承胤的士兵瞬间涌进屋子里,好一顿翻找,什么都未曾发现。李承胤皱了皱眉,不禁多看了陆燕尔一眼,女子身材纤细小巧,较北漠女子身量小的多,今夜王宫中的刺客身材也较为矮小,却远比她高大许多。
这女子小的似乎过分了些。
视线移至陆燕尔脸上,巴掌大的小脸脏乱不堪,像是没洗干净,看着就倒胃口。
“走,继续搜!”
等到北漠人全部离开,紧贴着墙壁而站的陆燕尔终于松了口气,步子微乱地走到床榻前,近乎虚脱地倒下,心里却想着事儿,北漠军队大半夜的找人,柳姝娘半夜未归,二者可有什么联系?
还未理清脑子里烦乱的思绪,又被人猛地拽了起来。
“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触及到柳姝娘左手臂上的血迹,陆燕尔一惊:“你受伤了?”
“无碍,小事。”
而此刻,李承胤率领众军士刚走出客栈,脚步倏忽一顿,扭头望向客栈巍峨气派的牌匾,这可是王丹最奢华的客栈,入住的客人非富即贵,怎会凭白允许一个污秽的女人打尖住店?
军士中隐约有低声议论传来。
“最后搜查的那个小娘子皮肤底子可真好,一点都不像是北漠女人经过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跟那上好的绸子差不多。尤其是那雪白的手腕,白的晃眼。”
“那小娘子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来什么,若是洗干了,不知是美还是丑?”
一个女人故意弄花脸,不是太过美貌怕引起人的觊觎之心,就是心里有鬼?
李承胤心中一凛,迅速折返回去,砰地踹开门,屋子里哪里还有人在,早已人去楼空。
王丹城外的一处破庙中,陆燕尔小心翼翼地替柳姝娘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那道伤痕被利刃划破深可见骨,她自己看得胆战心惊,可柳姝娘却只是紧紧抿着嘴,吭都不吭一声。
陆燕尔默了默,佯装开玩笑似的说道:”我们分明是花了银子住天字号客房,可结果却是花了钱只能住破庙,寻求佛祖的庇佑了。”
柳姝娘看了一眼陆燕尔,不说话。
陆燕尔则上下打量着她,忽然问道:“那些北漠士兵搜查的人就是你吧?”
柳姝娘默然。
陆燕尔叹了一口气:“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对你却是一无所知。你看起来是个很好很热情的人,可你却偏偏与天下阴邪至毒的蛊物为武。我们一路来到北漠,可我却连你到北漠作甚亦是不知,如今你又招惹上北漠……
罢了,你不愿意告知于人,我也不问了。就算你真的有何难处,以我的能力估计也帮不上你,能不拖累你就好了。下次若再遇上危急时刻,你不必顾及我便是。”
手微微攥紧了些衣角,心里惴惴茫然,无比的思念楼君炎,可他老也不出现。
难道这就是主角与炮灰的区别?
她记得,上一世陆霜飞作为女主角,遇到任何危险,作为男主角的顾辞总是能各种恰到时机地从天而降,哪怕是面临绝境的最后一刻,也依然能被男主角顾辞所找到。
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果然不是主角,便没有主角的气运和命。
看见陆燕尔脸上的落寞,柳姝娘终于开口说话了:“想你夫君了?”
“嗯。”
怀着身孕却不得不风餐露宿,夜宿荒郊破庙,与自己的金窝暖被成天壤之别,这份落差好心酸咯。
柳姝娘抬起眸子,透过破庙的破窗户看出去,只见圆月当空照,圆月自古寓意着团圆美好,眸底一片黯然,低喃道:
“我也想他了。”
陆燕尔耳朵一动,脱口而出:“你夫君不是死了吗?”
柳姝娘眸子里盈满愤色:“你夫君才死了!”
陆燕尔:“……你自己说的。”
柳姝娘:“骗你的,我只是用了别人的身份,别人的故事而已,我的夫君尚在,他就在北漠!”
陆燕尔凝眉,正色道:“所以,你来北漠就是为了找你夫君?他在李承颂手上,不,李承颂远在京城,他是被李承颂囚禁在了北漠,你是为了你夫君才不得不受她威胁吧?可你那么厉害呀,你会下蛊,还会趋使百毒之蛇虫为你所用,你怎么……”
怎么还没法子救你夫君呀?
为了不伤柳姝娘的自尊,陆燕尔抬眸看了她一眼,并未将最后一句疑惑问出来。
柳姝娘神色颇为懊恼,反问:“双拳能抵过四手?一人能挡住千军万马?还是说,能防备得了敌人的阴谋诡计?我就是有再毒的东西也毒不过人心!”
一想到自己的夫君被人穿透琵琶骨囚禁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柳姝娘的心便疼痛难忍。
陆燕尔握了握她的手,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这两天,你夜出早归,找到他了吗?”
“没有。”柳姝娘摇头:“我找遍了王宫都没找到他,我上次就在王宫见过他一次,但这次过来,他又没在原来的地方了,不知道被李承颂困在哪里?”
柳姝娘难受地抚了抚额头,死咬着嘴唇,才不至于软弱地让眼泪流出来。
上次?
不就是她假孕的那段时间吗?
也就是说,柳姝娘没有回蜀地,而是去了北漠,手腕上的伤也是……
陆燕尔抬了抬眸子,伸手轻轻环住了柳姝娘微微耸动的肩膀,指了指天上的圆月:
“姝娘姐姐,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夫君,我的夫君也一定会找来,我们都会如这天上的月亮一样……”
她顿了顿,轻笑:“阖家团圆!”
阖家团圆?
柳姝娘微微侧眸,看向旁边明显比她稚嫩许多的脸庞,眸底含泪,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我们都会阖家团圆的!”
这夜,破败的庙宇中,两位姑娘相互偎依,怀着同样的祈愿,即使深陷泥潭的心也终将赤诚。
第99章 重新(微修)
“对了,你先前在客栈遇到的那个男人是北漠的大王子李承胤,李承颂的亲哥,反正蛇鼠一窝,都不是啥好人。你下次再遇到他,一定小心点。”柳姝娘提醒道。
陆燕尔点头:“我知道。”
北漠人大肆搜捕那日出现在王宫的刺客,她们住在破庙本身就不安全,也没法子住客栈。柳姝娘便带着陆燕尔去了一座老旧的小宅子,那是她夫君梁鸿的家,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桌椅上落满了灰尘,像是很久没住过人了。
陆燕尔蹙了蹙眉,随口问了一句:“你夫君的阿姆去世了吗?”
“应该没有。”柳姝娘微微拧眉,说道,“我初到北漠时,曾经与这个北漠婆母生活过一段时日。她虽有病,但活个七八年却没问题,不会这般早就病逝。”
话是这样说,可柳姝娘心中却存了一丝疑惑。
梁鸿尚且生死不明,又无兄弟姐妹,他的阿姆拖着病体之躯能去哪里呢?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两人打扫了一番,便在这里住下。
柳姝娘继续打探梁鸿的下落,几乎将王丹大小牢房但凡能关押人的地方都探寻了个遍,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叫做梁鸿的人,柳姝娘担心自己的夫君已经遇害,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却失望。
陆燕尔看着她,想要安慰,却是无从开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柳姝娘又一次满怀希冀地出去找寻梁鸿,陆燕尔见家用消耗的差不多便身着北漠女子的打扮,挎了个搂篮,出门采购一些物资吃食。索性商铺离的不远,没用多长时间便将所需的东西全部买完。
满载而归时,却发现柳姝娘正在对面的酒肆里买醉,北漠女子民风开放,女子亦能同男子一样旁若无人的喝酒豪饮,而不受人非议。柳姝娘本就长得俊俏,周遭亦是有不少北漠汉子上前搭讪,却统统被她赶走。
看起来,柳姝娘的心情尤为低落。
陆燕尔蹙起眉头,走进去,坐在柳姝娘对面的位置:“别喝了,我们回家。”
“家?早就回不去了。”柳姝娘抬眸,面色怆然地看着陆燕尔,低嘲道,“早在我私自离开苗寨后,我就回不去了。可我找不到他,我的新家也快没了。”
“要不我们回京城,你夫君既是被李承颂抓走,她肯定知道他的下落。”陆燕尔压低了声音,建议道。
可这不同等于将自己送上门去,任人拿捏吗?
“我不会去求她。”
柳姝娘摇头,眸子里迸射出一抹怨色,“我不能再被她威逼利用!”
何况,她早已打探清楚,李承颂去京城时根本就没有带走梁鸿,他肯定还在北漠。
王丹找不到,就辗转下一座城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燕尔自知柳姝娘性子执拗倔强,劝不动便不再劝,只安静地陪着她。
一阵马蹄声忽然由不远处传来,片刻后,一群人已经策马临近了酒肆,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正是那日客栈遇到的李承胤,神色冷漠,双眸凌厉地扫了一眼酒肆里的人。
陆燕尔心里一紧,假装淡定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借着喝酒的动作,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眸眼。而柳姝娘则是背对着他的方向,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好在李承胤真的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微作停顿,便移开,策马离去。
柳姝娘抬起眸子,醉眼熏熏地看了一眼陆燕尔手中的酒杯:“你不能喝酒。”
“我没喝,是空的。”
陆燕尔抿了抿唇,扬了扬手里的空酒杯,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至于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刚才李承胤就在外面,我怕被他认出来。”
“哦,那回去了。”柳姝娘摇摇晃晃地起身,朝外面走去。
“我扶你。”陆燕尔伸手去扶她,却被柳姝娘躲开,“不用,我还没醉的走不动路。”
刚走出酒肆,柳姝娘便撑在墙边呕吐了起来,陆燕尔怀孕初期本就有害喜的反应,闻着这股子臭味,差点也跟着吐起来,赶紧捂着鼻子离柳姝娘远了些。
等柳姝娘吐完了,两人才慢慢地往回走。
恰在这时,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陆燕尔拽着柳姝娘加快脚步,可柳姝娘却猛地瞪大了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马背上的男人,瞬间成了雕塑,一张脸更是惨无血色。
陆燕尔拽不动柳姝娘,便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只见那男子长得异常英俊,身形高大,肤色并非普通北漠汉子那般黝黑,倒更像是大晋白面书生的那种白皙。
那男人下马拐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家首饰铺,臾须片刻,男人便扶着一名身怀六甲的女人走了出来,女子身着不俗,腰间戴着象征着贵族身份的图腾玉珏,容貌更是艳丽明媚,男人小声同她说着什么,眉目一片温柔。
然后,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女人上了马车,自己则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那般的缱绻温情惹人生羡。
更是引得周边不少人艳羡的目光。
“南苑郡马可真是王丹不可多得的好男儿,疼郡主娘娘疼到心坎儿去了,郡主娘娘走哪儿都要亲自来接送。”
“是啊。现下郡主娘娘又快临盆了,若是生个大胖小子,这郡马在南苑大王那儿的位置就稳了。”
“一个破落子弟攀上了高枝儿,连带着他那病恹恹的阿姆也跟着去王府享福了。”
柳姝娘死死地盯着男人远去的方向,浑身发抖,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
怎么可能?
他绝对不是梁鸿,不是。
看着柳姝娘悲怆的眼神,陆燕尔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是梁鸿?”
柳姝娘却像是没听见,直接拉过旁边的一个妇人,用北漠语打听道:“那个男人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南苑郡主的——郡马,李鸿!人家命好呀,本就是个破落户,却不知怎得,一遭攀上了南苑大王的掌上明珠,这以后的前途可大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