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和高亭蕴几人在这三年下, 勉强习惯了那软糯糯的声音, 不再像往日那么觉得胸口发麻, 这会儿见她叫自己,都高兴地应声。
“阮妹妹过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看喜不喜欢。”叶昭献宝似的将一盆矮小的树送到阮呦面前。
那盆栽里是一株松树,长得歪歪斜斜的,树叶青葱色, 有着不一般的意趣,阮呦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可以放进盆子里的松树。
谢娉婷惊讶地凑过来, “哟!这不是帝王松吗?叶昭,你还真是舍得。”
这有名的帝王松世间仅此一株, 大约活了400个年头,很是稀有名贵。
“嘿!宝物赠美人,我拿阮妹妹当妹妹对待, 有这么乖的妹妹,自然得大方些。”叶昭拍了拍胸脯。
“为了取这盆树,叶昭耳朵都被他娘拧肿了,阮妹妹,你可别不要,不然叶昭就白挨打了。”高亭蕴笑着附和。
阮呦便忙抬眸去看叶昭的耳朵,白白净净的,可没什么红印。
她又看向阮雲,朝着阮雲眨眨眼睛,大抵知道这些东西都很名贵,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
阮雲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朝着阮呦点点头。
叶昭几人愿意送出这些名贵的东西,除却对呦呦的真心疼爱,也是有几分考量的。
这些阮雲都心知肚明。前几日左仲缨被陛下倾点为内阁首辅后亲自见了他一面,纵然他如今身无功名,外人却知晓左仲缨极其看重他。
他眼下虽一届白身,却极有可能拿下会元,如此一来三元及第必不能跑,他的身份必定水涨船高。
他失去了一些东西,所以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他应得的,再者,叶家高家之前对李氏她们的事也出了力,这份恩情他会记在心底。
叶昭他们送这些礼,也是同家中父兄仔细商谈过的的,只不过是不好直接送他,转而送呦呦,与他卖好罢了。
收了这些东西,叶昭他们才能继续安心同他来往。
阮呦见哥哥同意,便知没什么不妥的,笑着接过,作揖道谢,“多谢叶家哥哥,我很喜欢。”
见她收下,叶昭这才放下心。
高亭蕴几人便道,“我们也带了礼物,阮妹妹看喜不喜欢。”几人都将早早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有稀有的绸缎,又羊脂玉坠,名茶,方砚.....
有些是姑娘家用的,有些明眼人能看出来是给男子用的,譬如茶酒和端砚,这些呦呦都用不上。
她大概也悟出点什么来,虽然有些迷惑,但见哥哥不反对,也就一一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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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设在堂屋里,屋子里燃着新买的炭,将门关上后点着灯笼烛火,倒也亮敞。
屋子里暖融融的,这新炭没什么烟味,一点也不呛人。
阮呦便有些好奇,问李氏买的是什么炭。
李氏也琢磨不透,“跟之前是一样的,都是一个价格,还是在老地方买的,不知道这炭怎么就好些。”
阮呦便不问了。
阮家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规矩,就算是叶昭几个来了也一样,他们都订了亲事,也拿阮呦和谢娉婷当妹妹看待,生不出其它的心思,坐在一块到也不别扭。
饭桌上阮呦挨着阮雲坐,她旁边是谢娉婷,谢娉婷旁边是谢钰。
叶昭几个说着来年春围的事,他们几个都不打算下场,觉得自己积累还不够,打算再等个三年再说。
叶昭握着酒杯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雲兄,我前几日碰上秦先生了,他让我向你带句话。”
这话一出,桌子上的气氛有几分沉重。
阮呦不明所以,谢娉婷却是悄悄瞥了阮雲一眼,有些担心。
秦大儒正是阮雲之前的先生,是在汴城由林先生引荐的,虽说并未行拜师礼,外人却早已将阮雲看作是他的门生,在燕京的时候,秦大儒也对阮雲倾囊相授。
秦党与左党在朝廷针锋相对,最看不惯左党一脉官官相护的作态。
只是秦大儒虽姓秦,却早就脱离了秦党,孤身在外。
但不管如何,阮雲拜入左党,都算得上是离经叛道的白眼狼。
阮雲夹菜的手微顿,抿直唇线,有些艰难地开口,“什么话?”
“秦先生说,阮兄大才,明岁春闱必定高中,他与你虽无缘分,但却希望你能一路平顺,毋需在意外界之言,先生希望你好,他不怪你。”
他不怪你。
四个字,终究打破了阮雲这些日子眸子的坚冰,撞击着他的胸口,眼眶忽然就生了热气。
他唇颤了颤,低叹一声,眼眶微红,“是我辜负先生期盼。”
有些遗憾,却又释然了。
他不在意那些人如何抨击他媚权,哪拍名声被人踩在脚底,受万人唾弃,他都不在意。
因为于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江山社稷,重要的是亲人。
他可以为国为民,但前提是保住他的家人,他是个自私的人。
但终究愧对一心栽培他的秦先生。
察觉到阮雲的难受,阮呦眉头也蹙起来,她拉了拉阮雲的手,止不住担忧,“哥哥。”
阮雲微仰头,憋着泪意,释然地摇头,“没事。”
如今,他才能真正安心去放手一搏了。
他转眸之时,对上谢娉婷的眸子,女子的眉头不自觉地蹙着,似在担忧。
阮雲愣了一下,眉头舒展下来,心底低叹口气,转过头去。
叶昭见气氛凝重,便轻咳一声开口。
谢钰抿了一口酒,忽然开口。“我会下场试试。”
“什么?!”高亭蕴瞪大眼睛,显然出乎意料。
谢钰脸上带着淡笑,若不是亲耳看见他说话了,只怕会觉得是幻听。
他“噢”了一声,唇角勾起来,“忘了告诉你们了,我拜了柳襄为师。”
这话一出,就如同炸/药一般,在饭桌上炸开,震得叶昭几人嘴巴合不拢,总觉得一阵又一阵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你、你——”几人舌头打了结。
自王党被连根拔除,如今势力最大的便是左党,其次是秦柳两党,这三党的人几乎将朝廷的官位占满了。
“柳党一向与谢家不对付,谢兄你...这是要对付谢家!”叶昭震惊起来。
谢钰风轻云淡地斟了杯酒,淡笑不语。
震惊过后,饭桌上又闹腾起来,几杯酒下肚子,原本的拘谨全部散开,暖气让人上脸,都有几分面红耳赤起来,闹哄哄的。
阮呦和谢娉婷两人听不懂官场的事,只好埋头吃饭。
阮雲留意到谢娉婷扒着米饭,眼睛时不时瞟向一碟酱排骨,那排骨放在叶昭那方,从谢娉婷这边得站起身子才能挑到。
她几次三番伸手尝试,都差了些距离。只好撅了撅唇,神色有些懊恼,又有些郁闷。
许是酒精作祟,阮雲的眼底带了笑,倒也没有再故意不往她那里看。
谢娉婷气馁地收回手,就近夹了一块酥肉吃,忽然对上一双含笑的温润的眸子,她脸一红,心跳动得有些快,埋下头吃起来。
叶昭正扒拉那碟酱排骨,吃得正香,一双手就将整个盘子都端走。
他瞪眼:“?”
就见阮雲神色淡淡地,将酱排骨放在阮呦面前,“呦呦不是喜欢吃酱排骨吗?吃吧,不然一会全被叶昭吃了。”
阮呦数着米粒吃着素菜,迷糊地抬头。
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
她不喜欢吃肉啊。
哥哥是喝大了吗?
谢娉婷闹了个大红脸,颤巍巍地伸出筷子挑排骨。
—
夜色凉了些。
阮呦吃不了多少东西,还得留着肚子喝药,加之屋子里空气有些闷,便先出来转转圈,她在院子里跟着元宝溜达溜达。
谢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阮呦正蹲着身子,鸦青色的乌发披散下来,垂在雪地里,黑白相衬,煞是好看。
她轻轻抚摸着元宝的额头,杏眸弯着,黑珍珠般的瞳仁灵动逼人。
一动一静,都是一副好看的仕女画。
谢钰有些想作画了。
他悄悄靠近了些,脚掌与地面摩挲出的声音惊动了阮呦,她转过头,头上的银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着,“谢哥哥。”
他淡笑着过来,蹲在她的身旁,身上有淡淡的苦松香。
“阮妹妹,我想跟你谈谈。”
阮呦看着他。
“等我成了谢家家主就向阮妹妹提亲。”他大大方方地看着阮呦,直言不讳。
他向来如此,有一说一,坦荡荡的,让人招架不住。
阮呦愣住,有些慌乱地起身,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哥哥说什么?”
“你不是、不是和陶家小姐有婚事么?”
谢钰低眸轻笑着摇头,“我之前就说过,是谢家和陶家有婚事,不是我同陶家有婚事。”
“为、为什么要向我提亲?”阮呦顾不得羞,手指紧紧攥住衣袖。
“为什么不能是你?”谢钰反问。
阮呦愣住,不知如何作答,“谢哥哥换一个人吧,我已经有心仪的人...”
“我知道。”谢钰打断她,“我知道你心悦的是谁,若你们两情相悦,我自不会打搅。”
“三年前他一走了之,就不曾想过你会不会已经婚配出嫁,哪怕如今再聚,你已经十六,他可说过要娶你?”
阮呦的脸色倏地一下变白。
谢钰垂眸,“至于为什么是你,这三年相处,我对你已是知根知底,我如今又十九,也该成家,若另一半是你,未必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呦呦懵逼==
第47章
天色渐晚, 阮家热闹的庭院又归于宁静。
阮雲吃了两碗李氏煮的醒酒汤,那已经钝住的脑袋才稍稍清醒些, 他扶着墙出来,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吹进颈脖, 有些寒冷, 他伸手拢了拢衣襟,看着屋檐下抱着绣棚发呆的阮呦,轻皱一下眉头, 靠拢过去。
“呦呦。”他轻轻唤了一声。
阮呦却还是木木呆呆地盯着庭院的某个方向, 没有说话。
阮雲眉梢染上担心, 他又唤了两声。
阮呦才回过神来,那双杏眸在有些呆板迷茫,如同蒙上一层雾, 像个迷路的孩子。
阮雲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阮呦见是兄长,轻轻摇头, 嘴角微抿着笑,“哥哥,我没事。”只是想起谢钰那番话来, 阮呦嘴角的笑意不可控地变浅,眉眼低垂下来。
她只是不知道阿奴哥哥会娶她吗?若是他有什么要做的, 给她一句话她就可以等他。
可以一直等。
可是好像从始至终阿奴哥哥都没有说过要娶她的话。
那她如今和他不清不白的算什么?
阮呦攥住手心,下次她该找机会问一问。
她想知道阿奴哥哥心底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样的。
阮雲眉头皱着,知道她有心事。呦呦单纯, 藏不住什么心事,心里难过还是伤心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呦呦有心事连哥哥也不说了吗?”阮雲有些伤心,清风朗月的眉眼间有几分郁色。
阮呦见他难过,忙摇头,“不是的。”
她抿了抿唇,犹豫几分还是忍了下来,睁大杏眸看着他,声音轻轻软软的撒娇,“哥哥,等之后我在告诉你吧,我保证之后会告诉你的。”
她知道哥哥一直不喜欢阿奴哥哥的,因为她的事哥哥已经烦过很多次了,没有得到阿奴哥哥的答案,她不想再惹哥哥伤心。
阮雲低眸看着一如既往信任依赖自己的阮呦,唇角微翘,伸头揉了揉她细软的乌发,触摸到的却是一片冰凉。他的眉头不由得皱起来,“你说要告诉哥哥的,不能食言,外面太冷了,快去屋子歇息,别冻病了又惹娘伤心。”
阮呦这才觉得冷,连脸颊也冰冰的,她忙起身,吐了吐舌头,“我这就进去。”
阮雲看着她溜走的背影,低头笑了笑,神色又渐渐冷下来。
他隐约记得先前谢钰提前离席出去了。
是他和呦呦说了什么?
—
腊八一过,距离年关只有将近二十来天。
燕京城渐渐从前面的事缓了过来,京畿之地林立的商铺都挂着大红灯笼,窗户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出来行商的人更多,甚至多了不少打扮长相明显是外族的人。燕京城所有街道都热闹了起来,有了几分喜气。
瑞雪兆丰年,今岁的雪下得好,百姓们自然高兴。
阮家食肆来的客人不知是从谁开始,问阮家能不能提前做些能放得久的小食,年关前几日就来买好,等过年的时候蒸熟吃,于是阮家这段时间不单单是忙平日里的生意还得提前做些其它的食物。
这么久来也有不少的小食肆学着她们,做些类似的吃食卖,不过阮家食肆的生意仍旧兴隆,来这里排队的客人只增不减,一来味道有偏差,二来李氏新点子多,她有做吃食的天赋,三天两头能想出些新样式的吃食,旁人想学那也学不够
来阮家买食谱的大客栈也有,但李氏和阮爹两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绕不来弯子,这事就交由陈娘子去做,谁给价钱高谁压低价格谁更实诚,陈娘子一眼就能看穿。
阮呦和酒七一起去采办年华,也就是些点心酒茶和布匹之类的,阮家其实都不缺,不过买这些也是为了添些喜庆,外加送人。
邻居要送,徐太医那边也要送,还有谢傅之类的,虽然她们家送不了贵重的东西,多少是一份心意。
选好了东西,阮呦买了几串冰糖葫芦。她递给酒七一串,自己吃一串。不过只吃了一口,红彤彤的山楂球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就遇见熟人。
“阮姑娘,好久不见。”赵乾和魏寻还有谭宁三人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赵乾嘴里还咬着一根木签,咧开嘴笑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瞄了一眼周围,心领神会,靠近了些,“姑娘打算送大人?”
这段时间被叶千户盯得紧,眼下可不是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