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阮呦点头,看着忙碌的家人,轻轻吸了吸鼻尖。先前的残留的那点不安烟消云散。她盯着软糯的木薯泥,脑海里又闪过方才的画面。
阿奴哥哥的一个指令就能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们动作整齐划一,定人生死也不过一念之间。
阿奴哥哥那样的人,好像……好像和她们这样的平凡普通的农家有些格格不入。
“爹爹在做什么?”她叹了口气,看着阮爹。
“这不是还有几日就除夕了?这段时间咱们都不出去做生意了,寻思着过年也是个大花销就打算在家里做了吃食到时候让那些订了吃食的人家来取,爹爹做些木篓子和木桶好装那些吃食。”阮爹道。
阮呦闻言,蹙了眉,“来订的人不少吧?爹爹和娘别太累了。”
“欸,不累。我们都省得的,忙过这两天就不忙了。”阮爹应声。
阮呦吃了一个木薯就觉得肚子饱了,转身去了陈娘子那做针线。
这段日子阮呦和陈娘子已经设计了不下三十种不同样式,陈娘子也很忙,还要去工坊教谢娉婷买回来的女工苏绣。
等再过一月,铺子就会开张,时间紧迫得很。
外面还在飘着雪,窗户支开了些,光照进来,阮呦和陈娘子缩在炕上做着针线,累了就休息一会吃些点心聊聊天,倒是很惬意。
等到了饭点,陈娘子才从木箱里取出套衣裳。上身是桃红色的小袄,袖口和领边绣着一圈兔毛,小袄两个荷包出用棕色和大红色配着明黄色绣着一簇簇互相缠绕的木槿花,下身配的是一条豆沙色襦裙。
都是重工刺绣,得花小半个月才能做出来。
衣裳颜色很艳丽,颜色搭配也很大胆,若是旁人穿,穿不好要么显得俗气,要么显得太妖艳。但阮呦肤色白,穿上这件衣裳不俗,反而多了几分三月桃花的娇柔,略失血色的脸颊也多了几分气色。
她眉眼精致柔和,杏眸清澈,不会显得风尘艳俗,一切都恰到好处。
陈娘子看着换上新衣的阮呦,眼底满意。
那腰带上绣着喜鹊和梅树,如同一副花鸟画,栩栩如生,勾勒出阮呦纤细的腰身。
阮呦脸颊微红,微躬着身子出来。
陈娘子拍了一下她的背,“身子挺直些,女儿家可不能驼背,仪态不好看上去就不好看。”
“义母。”阮呦有些害羞。
陈娘子却看着她笑,目光落在她的胸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世上不知道多少人去求秘方,到你这还藏着掖着。”
“这是姑娘家的优势,呦呦日后不要含胸走路,不然背驼了可没人要。”
阮呦低低应声,手指触摸着光滑的精锻面,眼眶发热。
“谢谢义母。”
这料子是珠光锦缎,一匹不下五十两银子。
—
几日后,国子监沐休,阮雲回来了。
阮家正好将所有的事都忙完了,都打算好好放松放松。
叶高几家和谢家都派人送了年礼过来,满堂堂的一辆马车拉过来,堆在阮家院子里,街坊邻居都看得满眼羡慕。
阮家也送了回礼出去,不但有收礼的几家,还有山长和徐太医府,就连街坊邻居也送了,收到礼的人都喜笑颜开的说了几句吉祥话。
燕京很快热闹起来。街道上摆满了花灯,兔子样的,圆形的,扇行的,千奇百怪。到了夜里,百姓们都会出来观看,街道上灯火通明,叫卖声四起,热闹非凡。
除夕前夜才是真正的灯会,夜里李氏做了烫锅,铁盆里装着熬得浓稠的骨头汤,放在炭火上煨着,还熟了辣椒油放进去,切得整整齐齐的食材都摆在大圆桌上,用筷子夹着烫熟了沾着酱料吃,鲜香十足。
大冬天喝一口热汤,吃浓汤泡的虾饼,冬日的寒气一下就消了去,周身都是暖融融的。
李氏手艺太好,那香味飘得老远,惹得周围的邻居都探头探脑,问她们吃的什么东西。
这里的小年夜兴走亲访友,吃完了夜宴后,不少人结伴到阮家来蹭小食聊天。
李氏想着阮呦念了好久的灯会,便撵了她和阮雲几个一道出去,怕几人逛饿了还塞了装满自己做的小吃的包袱给几人。
除夕前夜的就像是不夜城,护城河上最是热闹,河中央停着十余架船,船上灯火通明,还有花魁献舞。那边挤了很多人,河岸也要很多人在放花灯,星光闪闪连成璀璨的一片,很绚丽壮观。
只是河边太冷,又挤满了人,难免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燕京近来人贩子多,孩童失踪的案子正闹得沸沸扬扬的,阮呦便是想去看看也歇了心思。
“呦呦,想不想放孔明灯?”阮雲指了指雅茗轩茶楼旁街的一处小铺子。
阮呦抬眸,浓墨重彩的天空冉冉升起一盏盏明灯,昏黄色的火焰跳动着,如同天空中的星辉,璀璨夺目,几乎将整个天幕照得透亮。
“想。”阮呦笑着点头,浅粉色的唇角翘了起来。
阮雲揉了揉她的乌发,眉眼温和,“那咱们一起放灯。”
“好。”阮呦笑起来,露出酒窝。
酒七静静地看着,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她没有家人。从出生起,就与刀相依为命,不能活在光明处,她只是主人的影子。
原来家人相亲是这样的感觉。
“酒七姐姐。”愣神之际,酒七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凉凉的小手握住,她听见身旁轻轻的声音,对上那双带笑的眸子,“你也挑一个灯吧。”
酒七僵了一下,回过神,清冷的脸上柔和几分 “好。”
她抬起手,替阮呦搓了搓手指。
—
“呦呦!”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阮呦挑好灯一回头就看见谢娉婷。
她今日穿的是阮呦和陈娘子特意设计的衣裳,是绛紫色方襟厚绢花绞丝段长裙,用彩色的线绣了双莲,外面套着浅紫色薄纱,看上去冷艳高贵。比起平日夺目的艳丽更多几分高贵。
阮呦杏眸放大,有些惊艳,“谢姐姐?”
她又走近些,笑着夸道,“谢姐姐这样真好看,看得我都移不开眼睛。”
谢娉婷有些不自在的理着耳边的鬓发,“好看?”
“那当然啦,不信你问我哥哥。”阮呦抿着唇笑,“哥哥,好看吧?”
灯光之下,谢娉婷的脸色有些红,眼中却含了几丝希冀。
阮雲轻咳一声,看着阮呦挤眉弄眼,无奈地低笑,颔首,“好看。”
她今日,却是好看。
谢娉婷的美一直都是张扬的,肆无忌惮的,看起来很有攻击性,却也是最夺目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谢娉婷脸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阮呦手里的灯上,便转移话题,“你们放灯?那我也放一个吧。”
阮雲挑了一个递给她。
谢娉婷微愣,垂着头,道了一声,“多谢。”
取了灯,阮呦她们就用笔在灯上写愿望。
阮雲写好了,见谢娉婷孔明灯上还是空白一片,“谢姑娘没有愿望?”
谢娉婷这才抬头,注意到他离得稍近,羞了一下,又有些低落,“写了也不会实现。”
阮雲低声笑,声音温润如玉,“也未必不能实现。”
“阮公子写的是什么?”她抬眼去看,上面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愿家人一生平安喜乐”。
她笑起来,眉间多了几分艳色,阮雲是最温柔的人。
彼时阮呦也写好了,她写了满满一灯笼,阮雲问她都有什么。
她愣了一下才念着,“娘和爹还有义母岁岁平安,健康长寿;哥哥三元及第,官运亨通;惜儿平安健康,成为大家………谢姐姐……还有酒七姐姐……”
“嗯…还有元宝,也要健健康康。”
阮雲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贪心。”
阮呦抿着唇笑,她还有没说口的也写在上面了。
阿奴哥哥一生平安。
第51章
“谢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看花灯?”阮雲嘴角含淡笑。
谢娉婷顿了一下, “原本是跟府里的姐妹一道出来的,不过我跟她们不和, 不耐烦跟她们一路, 怕忍不住跟她们打起来, 索性就自己离去, 算了,还是不提谢府那些腌臜事。”
“反正她们也见不得我。”谢娉婷说得直率,不在乎地撅起唇, 她的唇瓣饱满, 如同娇艳欲滴的花瓣。
阮雲笑起来, 声线醇厚,他夸道,“谢姑娘……率真。”
谢娉婷笑了笑, 手心却紧张地出了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街道的行人太多,喧闹嘈杂, 便是铺天盖地的雪也没能浇灭那份来自人间特有的热闹,人群拥挤,不知道怎么的谢娉婷就与阮雲挤到一处。
阮呦拉着酒七和阮惜的手悄悄放慢脚步, 她踮起脚尖看了一眼阮雲和谢娉婷的方向,眉开眼笑, 又朝着酒七指了指另一个胡同方向,酒七会意点点头,跟着她走。
“惜惜, 姐姐带你去那边看耍猴好不好?”阮呦蹲下身子问。
阮惜很乖,紧紧地牵着她的手,点头说好。
她们三人悄悄和离阮雲两人拉开了距离,离得越来越远。
阮雲两人却毫无察觉。
阮雲知道有酒七在阮呦左右,她能够将阮呦护得很好,所以并没有留意身后。
“阮公子今年三月就要参加春围吧?”谢娉婷忽然开口问道,她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情绪似乎没有方才鲜活。
阮雲一直看着前面的路,直到有人急冲冲地跑过来,从他们身侧而过,阮雲眉头皱了一下,忽然伸手揽过谢娉婷的肩膀。
“小心。”
谢娉婷只觉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忽然揽过,身旁的人忽然推搡起来,差些撞到她。鼻尖碰上坚硬的胸膛,嗅到一阵沉淀的墨香,她抬眸就看见阮雲的下巴,灯光下还有些青青的胡茬。淡雅温和之中,又带着成熟的男人气息。
谢娉婷心跳加速,脸颊忍不住红了。
“失礼了。”阮雲见她闷着头没说话,才松开她。
只是衣袖却忽然被一道不重不轻的力道抓住。
“阮公子。”谢娉婷抬眸,眼眸中映出阮雲的倒影,她捏紧手指,似下定决心要说什么。
阮雲垂眸看她,他长身玉立,如同一块莹莹之光的玺玉,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温柔地应了一声,“嗯”。
他在等她说出口。
谢娉婷咬着唇,决然开口,“我过年就十八了,婚姻之事等不得,我想知道,阮公子对我可有意?”
“我知你如今处境,若是有意,我可以等,哪怕等到二十三十,我也想嫁个如意人。”
她脸颊酡红,几乎快滴出血来,偏过头去,“若是,若是阮公子对我无意——”
若是无意,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是,日后不会再纠缠。
阮雲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黑眸如同璀璨的星空,他的眸子和阮呦很像,清澈见底,只是阮呦的偏圆,他的眸更狭长,少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单纯。
谢娉婷只看见他的唇微启,一张一合。
她却好像耳朵失聪了,什么也听不见。
“阮公子,刚刚说什么?”
阮雲笑起来,牵了她的手,那双黑眸带笑,也带了坚定,“我说,我对你有意。”
也不会负你一片真心。
少年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娉婷晕了一会儿,泪意涌了上来。
她抬眸看天际的明灯,已经分不出那盏是她放的。
“姻缘好事,心想事成。”
原来许愿是真的能实现。
—
耍猴的地方围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闹闹嚷嚷的叫好声不绝于耳,猴子穿着红彤彤的衣服,被一根粗麻绳牵着,在火圈空中翻了跟头落地,惹到围观的群众惊呼一声。
表演结束,猴子端着个铜盘子摇头恍脑的朝着观众过来。
便有人慷慨都撒钱进盘子里。
阮惜黑珍珠般的眸子多了几分鲜活气,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只猴子。
“姐姐。”他抬头希冀地看着阮呦。
阮呦弯着眸点头,鼓励地看着他,“去吧。”
他便兴奋地从衣襟里取出晚饭后李氏和阮呦她们给他发的荷包,拆开,取出几枚铜钱放进盘子里。
那猴子朝着阮惜作揖。
阮惜便抿这唇笑起来,唇红齿白,他眼睫毛又长又密,笑起来弯成好看的弧度,亮晶晶的,很灵动,宛若观音坐下的仙童。
看呆了周围的人。
阮呦见他开心,心情也好起来,嘴角不住的上扬着。
那猴子没走,反倒伸手抓住阮惜的手,往自己头上放。
阮惜不怕它,轻轻揉了揉它的毛发,腼腆地抿着唇笑。
等到笑过,他反应过来,注意到周围的人太多看着自己,阮惜的背脊崩得笔直,脸色微微发白,有些无措。
阮呦心疼地将他拉回来。
“惜惜不要怕,想不想吃糖人?姐姐给你买糖人吃。”她蹲下身替他理发丝。
阮惜轻轻地点头。
阮呦牵着他朝另一方过去,那里挤满了小孩子,不过离得稍微有些远,街道挤满了人,要过去得废些功夫。
正在过去的路上,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差些撞到阮呦,酒七眼疾手快地将人拉开。那人只飞快地看了阮呦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抱着一个睡熟的孩童匆匆离开。
很快就淹没在重重的人海之中。
阮呦方觉得有些怪异,不远处就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在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想起了最近燕京孩童走失的案子,她与酒七对视一眼。
“姑娘……”酒七有些担心阮呦的安危
“酒七姐姐快去,不用担心我这里。”阮呦朝着她眨眨眼睛,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短匕首,“我带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