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昀青丝未束,随意地披散着,白玉般的手指轻握着红玛瑙翠柄烟袋,他衣裳半敞,隐约露出半个肩头,酒水打湿了衣襟,嘴角残留着亮晶晶的痕迹。
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匍匐在他脚下,浑身哆嗦着不敢抬头。
他绕有兴趣地看过来,凤眸含笑,轻声呢喃,“叶蔚啊……”
叶蔚紧抿着唇,不敢对上他压迫的目光,而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上前几步附耳说了些什么,然后毕恭毕敬地拉开些距离。
封昀单手撑头,神色不明,“你说陆长寅招人弹了一宿曲?”
“回大人,的确如此,属下出来的时候还有琴音。”
“陆大………陆长寅带着人回到指挥使府后发了一通脾气,夜里才让那个叫方离的女子进屋子弹了一夜琴。”叶蔚道,“属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任何女子靠近那间屋子半步,不过………陆大人放话出去,陛下赐的那些女子都只是陆府的下人。”
“方离?”封昀啧啧两声,忽而舔了舔殷红的唇瓣,露出两颗尖牙笑起来,他声音尖细,有些刺耳,“看来咱们陆大人对这种口味的女人都格外怜惜些。”
“本座是不是也该换换口味了………”他自说自的,没人能听懂,叶蔚也不叉开他的话,只老实地听着。
“可阮家和陆长寅之间有什么关系?”
“属下没有查到有什么关系,只是阮家李娘子手艺极好,锦衣卫的人倒是时常光顾,因而一来二去,有几分熟络,至于陆长寅和阮家,属下不曾见到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封昀“哦”了一声,亲自斟了一杯酒,“你不是说……当初阮家那女子拦过陆长寅的马?她跟陆长寅说了什么?”他扬着眼尾,若有所思地看着叶蔚。
叶蔚身形顿了一下皱着眉头细想片刻,之后才无奈地摇头,“大人,时间尚久,属下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哥哥,不过被陆大、陆长寅羞辱之后就跑了,那之后再没见过两人有什么瓜葛。”
毕竟当时陆长寅是当着众人的面挑逗于她,寻常女子也会觉得羞愤。
封昀嗤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叶蔚,直到他心底微微发毛,神色几近绷不住。
“大人,属下说的都是实话,”叶蔚咬了咬牙跪下来,“还有上回的事,杨千户的事不是属下做的,还请大人相信属下。”
封昀噗地一声笑起来,他拍着桌子笑,笑得直掉眼泪,他的动作很大,碰倒了桌子上的酒壶,酒洒了出来,顺着桌弦淌了一地。
那酒水滴在匍匐在地的女子身上,她只木木地瑟缩一下,不敢避开。
叶蔚紧紧地抿着唇,手心渗出汗来。
“本座怎么会怀疑你呢。”封昀抬手抹掉眼角笑出的泪,伸脚踢了踢身边的女子,“去取酒。”
女子木呆呆的眼睛重新燃起微微的光亮,她躬着身子出去。纤细的腿几乎失了力气,下楼梯地时候正巧看失魂落魄的雪姬,扑了上去。
“姐姐,姐姐。”她想叫她,喉咙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娇儿。”雪姬懵了一下,抱住她,宛如重获稀世珍宝一般抱得很紧,“大人愿意放过你了?大人放过你了………”雪姬哭了起来,抱着雪娇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体蜷缩着不断发抖,薄薄的布衫下浸染出鞭痕的血迹。
雪娇哭着摇头。
没有,那个魔鬼没有放过她。
她抓着雪姬的手,在她手上写写画画:
救我。
雪姬崩溃大哭起来,“我们去求妈妈,去求妈妈,让她放过你,不要把你献给大人。”
“还有楼姬姐姐,妈妈最宠她,只要她答应就好。”
雪娇抹着泪,点点头,她伸手替雪姬擦泪,露出柔柔的带着泪的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厢房里很安静,封昀像没有骨头一样卧着,等了许久不见人来,他嘴角掀起阴冷的笑。
有人忤逆才有意思啊。
他转过头看着杵在自己面前宛如一棵松的叶蔚,咧了咧嘴,“本座自然是相信你的。”
叶均的心底微凉,脸庞有些僵硬。杨府的事知情的人只有他和杨千户还有封昀三人,封昀只怕不会再全心全意相信他了,若是……当时他直接杀了杨千户,只怕他就被封昀处置了。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长寅让他杀人,最后却又阻止了他?
“行了,下去吧。”封昀打了个哈欠,对着他挥了挥手,似有些无聊不想再谈及这个话题,“本座要用膳了。”
叶蔚知道他说的用膳是什么意思,心底微微生寒。
“阮呦和陆长寅的事,给我盯紧了。”
“属下明白。”
叶蔚恭敬地关上门,退出去。
刚出门,就听见楼下响起一声声悲惨的哭声,几个龟奴压着方才从在屋子里出去的女子上来,女子满脸死气的被送进封昀的屋子。
楼下一个哭得鬓发散乱的女子被人堵住了嘴巴拉了下去,脸上是红肿的巴掌印记,她看着大人厢房的方向,眼地全是恨意。
是让人心惊的恨意。
叶蔚看了一会儿,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
原来即便是面对封昀这样的大人物,一届花楼女子也敢有恨。
恨意是会战胜恐惧的。
他还未走远,听见屋子里传出咔擦的声音,是骨头被扭断的声音。腿有些虚,他强装整定地捋了捋衣裳,从后门出去。
正巧碰上几个龟奴抬着卷着凉席,他没忍住,瞟了过去,席子里裹的是女子□□的尸体,脖子成扭曲的形状弯曲着,劲部有着尖尖的牙印,深入见骨。
叶蔚抿着唇疾步离开。一路上兜兜转转,绕绕走走,换了装束才回到陆府,府里仍旧响着琴音。
这个点该是三更天了,天已经快凉了。
他抬眼望去,陆大人的办公的屋子还是灯火通明。
陆大人今日倒是好兴致。
他叹道。
屋子里,赵乾头一回享受坐在这张虎皮太师椅上的待遇,他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弹琴的方离,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这期期艾艾的声调,他着实欣赏不来。
他更喜欢听军鼓。
万鼓齐响,那声音才叫做气势雄浑,让人热血沸腾,宛如在战场冲锋杀敌。
赵乾咂了砸嘴,思索着什么时候大人才能够让他听到军鼓的声音。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真想快一点听见啊。
方离咬着唇弹琴,神色委屈。
大人……早就不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封昀是变态不洗白,但程方南还是不配和他相提并论的。他有心里缺陷,但是人其实很复杂,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然后这里的雪姬和雪娇,留意下哦,带带不会用很多篇幅去描绘一个路人甲,这些人的存在都是有她们存在的意义的。
第62章
翌日清晨阮呦就穿戴好衣裳和谢娉婷去看店铺。谢家的马车早早就停在门口。阮呦带了几块点心和酒七一起上去。
谢娉婷伸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昨日的事可处理好了?”
她打量着阮呦的神色,见她精神还好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昨日她回到府仔仔细细琢磨了一番, 呦呦往日与她出门总爱关注锦衣卫的事, 昨日又听了那几句闲话才神色不对的。
这琢磨着琢磨着就想得有些明白了………那闲话是与陆阎王有关的。
呦呦她………是喜欢上了那活阎王, 陆长寅。
可她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有了纠缠。
“已经处理好了, 昨日的事实在对不住谢姐姐。”阮呦低着头,有些愧疚。约了人却又放鸽子,最后让谢姐姐一个人回去, 如何都是不礼貌的。
“呦呦。”谢娉婷想说什么, 却在那双清棱棱的杏眸看来时顿住, 有些泄气。
她本来想劝她,告诉她陆长寅不适合她。
可阮呦生得太好,这样的好看不仅仅在皮囊, 还在她的骨相,清丽绝俗,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觉得干净有灵气, 她如今身姿却添了几分不自觉的媚态,那一身白得近乎雪的肌肤实在引入遐想。
呦呦不适合陆长寅那样的功勋大臣,就一定适合乡野吗?平民之家的确少了勾心斗角, 却也护不住她。
兄长呢?能护住呦呦吗?
谢娉婷皱着眉头细想,不一会儿见出了神。
阮呦疑惑出声, “谢姐姐?”
谢娉婷被拉回思绪,心底叹口气,朝着她露出笑来, “没事,你不是说今日还要给陶家送屏风吗?不如将东西搬出来,我们顺路一道过去。”
“可是……”阮呦有些担心地看着谢娉婷,“谢哥哥和陶家姑娘的事………”
如今谢家和陶家因为婚事僵住了,两方的关系有些复杂,她怕陶家的姑娘和谢姐姐起什么龌蹉,到时候让谢姐姐烦心。
谢娉婷却不在意地笑起来,摆了摆手,“这没什么,你别担心我,我虽然不喜欢陶家,但陶家与谢家这么多年联姻,表面关系还是会做的。”
阮呦只得应下,想到什么,阮呦从袖口掏出个荷包来递给谢娉婷。
“这是什么?”谢娉婷满眼好奇。
阮呦捂着唇偷笑,然后才悄悄靠近她,跟她咬耳朵,“是哥哥送给谢姐姐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娉婷的脸颊就爬上红晕,从耳根红到耳坠。
谢娉婷含着羞怯打开荷包,里面装着的是丁香耳坠,小巧玲珑,精致可爱。她伸手将耳坠上的明月珰取下,换上丁香耳坠,拉着阮呦问,“好不好看?”
阮呦抿着唇笑,点头道,“好看。”
“哥哥说,等他做了大官给姐姐买更好的。”
谢娉婷愣住,心底滑过热流,眼眶一点点变红,“这个就很好了。”
她阖眼忍着泪意,嘴角漾起笑。
二月中旬,燕京已经不是那么冷了,京城街道和屋檐上的积雪消融,露出原本的面貌。一排排朱红色的城墙连着琉璃瓦与黑色的黛瓦相间映衬,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街道上出行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些,人群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她们的成衣铺店面不算大,但有两层楼,匾额是照着阮雲题的字打磨而成的,黑色底板配上烫金大字,颇有几分气势。
上面只简简单单题着三个字:苏绣坊。
实在是这名儿太难取,想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比苏绣两个字更引人注目,也就直接用了这俩字。
苏绣的正统技艺早在二十年前就失传,眼下流行于市面上的苏绣多多少少都只通点皮毛,并不纯熟,所以这间苏绣二字就够引入瞩目了。
阮呦她们的马车停在青柳巷,远远就看见苏绣阁外面停满了马车,客人们进进出出,很是热闹。
“这么多人呀。”阮呦有些震惊。
男男女女都有。
谢娉婷骄傲地笑起来,“那当然了,咱们之前不也到处宣传了?年时我穿的那几身衣裳去赴宴,不少人向我打听是哪个绣娘做的,我便告诉她们是在苏绣阁预订的。”
“再者,这其中还有叶昭他们的功劳,”谢娉婷带着阮呦进去,抬眼看了看另一边有三五个女子围在一起挑选衣裳的一处,“那个穿酱紫色衣裳的是叶昭的妹妹,叶四姑娘。”
“还有那边的,是高亭蕴家的堂妹,高姑娘。”
“那边是苏期家的六公子,你还记得年前叶昭他们向你讨衣服的事……都是他们的功劳……”
谢娉婷压低声音在阮呦耳边悄悄说了好一通话,介绍着店铺里的人,听得阮呦有些懵懵的,不过她也专心致志地听着,在谢娉婷说起谁谁谁的时候,她也就顺势去记住那人的脸。
在燕京多认得些人是好事,这样有时候也能避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着谢娉婷这间铺子是她娘手中的,谢家并不知情,所以今日来的时候也谢娉婷和阮呦一起的戴着毡帽的,倒没被谁认出来。
苏绣阁不算大也不小,最多可容纳二三十个人进来,一楼卖的是做好的成衣,都按着色系和款式设计分门别类的排列在一处,墙面上钉了橱柜,放着与衣裳配套的面扇和荷包绣帕之类的,总之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二楼上则是放的画册和小样,苏绣阁每月都会出新品,有特殊要求的客人就能够提前定制,或是出大笔的银子买断某种款式,苏绣阁就会承诺不再做同样款式的衣裳。
因着苏绣本来就难,且燕京就这么一家,别的店家就算想模仿款式也绣不出来苏绣这样独特的雅韵,所以愿意出大价钱买断的不再少数。
门口忽然响起躁动声,阮呦好奇地看过去。
“郡主。”不少女子用手帕遮面,掩着嘴角嘲弄的笑意朝着女子行礼问好。
谢娉婷看了一眼,神色也有些吃惊,跟着低低笑起来,拉着阮呦进了一间小屋子。
“唉,这才多久不见郑秋媛就这么胖了。”
“郑秋媛?姐姐认得她?”阮呦眨了眨看,看着被一众仆从拥着的女子进来,那女子身材丰腴,脸庞圆润,能看见双下巴,走起来稍微有些喘。
“是郑国公府,哦,不,现在是叫做郑伯府的那个郡主。”谢娉婷笑道。
郑国公府?
阮呦有些记忆了,她隐约想起来,这当是那个同程方南牵扯在一起的女子,反应过来也愣了神,张了张嘴有些震惊。
初见的时候,郑秋媛也不过比起寻常女子稍微丰腴一些,那时候珠圆玉润看起来反倒有福气些,只不过半月罢了,怎么就胖了这般多?
几乎快认不出来了。
郑秋媛自然留意到这些人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掐了掐手心,有些趾高气扬地轻哼一声,抬着下巴点了点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