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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二月底。
国子监给考生们放了长假,让学生们都在家中好好调理身子温习,阮呦一早就在路口等着阮雲,等看到胡同口那抹清瘦的身影时,她直接就飞奔上去。
“哥哥。”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兴奋。
阮雲抱住她,心软得一塌糊涂,“你慢慢走过来就是,哥哥又不会跑了。”
他低头,看她小脸红扑扑的,心中高兴,“呦呦看起来身子好了很多。”
阮呦依在他身旁,跟着他一路回家,“我每天早上都练武……”她想起酒七来,心中顿了一下,神色有几分黯然,不想惹哥哥生疑才又捡起笑脸,“也在吃徐太医开的药,前些天徐太医给我诊了脉,说我现在比起以前好很多了。”
至少不会走几步路就喘。
“那就好。”阮雲留意到她神色滞了一下,知道是同酒七离开的阮家的事有关,这件事李氏她们给他写信已经说了,见阮呦不想说其中的缘由,阮雲也不打算再问,只揉了揉她脑后细软的青丝,“回家罢。”
“嗯,”阮呦抿着唇笑,“哥哥在家的这些日子要好好补补,我听人说参加科考要身子好才能顶得住,我到现在还记得哥哥当初参加会试的时候,从考场出来后脸色发白呢。”
“哥哥要跟着我一起来练武才行。”
“但也不要将弦崩得太紧,这段时间要放松一些,散散心,我和娘他们都只盼着你好就行。”
她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
阮雲嘴角含笑地听着,“我妹妹什么时候变成小管家婆了。”
阮呦蓦地一下红了脸。
阮雲的心情却是头一回这么好,他这个妹妹因为体弱多病很少与人交流,又因着以前家里穷,她就养成一幅安静内向的性子,很少有这么活力的时候。
回了家里,李氏她们又是好一番唠叨,阮雲只含笑听着,他们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没有丝毫不耐烦。
只是说到盛瑛的事,阮雲眉头皱了一下,但见家人都很激动,他便就没再说什么。
无缘无故对阮家这般好,他不信那盛瑛什么目的也没有。
“若下次有机会,呦呦便带哥哥也去见见那样的大人物。”
阮雲笑着道,他低垂着眼眸,掩盖住眸底莫名的情绪。
他倒要看看那盛瑛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
阮呦没有多想,乖乖巧巧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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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
张颜兴冲冲地回府,撇开丫鬟小厮们的接待直直就去了大夫人的院子,人还未进去,声音先到。
屋子里正卧在床上让知巧捶腿的张夫人听见一声“娘”的喊声。
张夫人摆了摆手让知巧推开,起身去迎他,“颜儿,怎地这么急冲冲就过来了?”
“娘,我和阮家姑娘的婚事,应下来没?”张颜问。
他这些段时间在国子监日日都想着这件事,只想快些回来听娘的消息。
“这件事?阮家说要再等些日子,等阮雲回来再看,娘看她们家现在做主的是阮雲。”张夫人提起这事有些气不顺,“婚姻之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阮家倒好,大人拿不准,做不出决定,到要让个孩子来拿主意。”
“等些日子?还要等多久?”张颜急着问,“儿子只想快些娶了阮姑娘。”
“这要看阮家的意思。”张夫人皱眉。
“那要是拖到春围后,阮雲拒了这场婚事怎么办?娘,儿子只想娶阮姑娘,您一定要帮帮儿子。”张颜急得抓耳挠腮。
“行了行了,这事我过些日子再去探探口信,眼下你先顾好科考的事,专心念书才是正道,咱们一家子都盼着你这回能够高中,你若是高中了,咱们也能找比阮家更好的姑娘。”张夫人睨他一眼,“这次可有把握?”
张颜愣了一下,微微垂下头,“儿子……都认真温习了。”
“那就好,你只管操心学业,外面的事都有娘给你张罗着。”张夫人满意了,她顿了顿又思及一事,“找个空闲你去瞧了瞧平哥儿。”
张颜有些不情愿,“娘,我不想去。”
张夫人斜他一眼,“怎么不去?再怎么说也是……”话未出口,她又警惕地合上嘴。
“等再过几日让人去将平哥儿接过来,你们俩好好亲近亲近……”
“娘,不能接过来,阮姑娘那要是知道了……”
“她怎么着?她要是进来咱们府的门,日后不都得听我的?”张夫人轻蔑地掀起眼皮,“她那身子弱,照着她娘的意思,生养有些难,我年纪大了,想有个孙儿绕膝,让她认了平哥儿做养子,日后不给你纳妾就是,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第81章
“娇娇………”
“娇娇……呜呜, 我的娇娇……”
“雪姬姐姐!”
阮呦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环住腰肢,女子身量要高些, 将阮呦抱了个满怀, 一直呜咽地哭着, 嘴里不断地唤着“娇娇”。
不一会儿, 就来了好几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将她拉开,“雪姬姐姐,你快别发疯了, 不然让妈妈知道了, 又得罚你。”
“这不是娇娇, 你抱错人了。”
“哎呀哎呀,快拉她回去吃药罢,不然出大事了。”
身后的女子骤然被拉开, 阮呦得到解脱才能回过头看她们,是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子,那衣裳有些单薄, 被拉走的那个女子长得很漂亮,姿容胜雪,几分媚态。
有几分面熟, 阮呦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之前在路边上丢过手绢的女子。
今日所见比起那一日, 看起来有些狼狈,她发丝凌乱,一双美目木直而呆滞, 黯淡无光。
“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姐姐是得了癔症,这才做出些失礼的举动来。”有人向她赔礼道歉。
阮呦知晓原因,抿着唇摇头道了句“无事”,心中却怜悯那女子,不过数日未见,人就成了这副模样,许是经历了不好的事。
“多谢姑娘体谅。”那女子朝着阮呦福礼道谢,才转过身跟着那群女子往回走去。
阮呦顺着她们离开的身影看去,就见她们进了辉煌壮丽的楼里,烫金雕刻的房梁挂着一张匾额,满春楼三个大字异常显眼,这才恍然明白这些女子都是春楼的花娘。
收回目光的时候视线触及到一辆马车,雪白的手撩开了车帘,隔着珠帘看清里面的人的面容时,阮呦的呼吸微微滞了一下。
那人带着圆顶尖帽,红色绸缎在下巴处系了结,他面容不似寻常人的白,是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唇却是殷红的,细长微挑的眉,鼻尖挺翘,浅色凤眸风情流转,有着诡异的美,像是戏台子里取人性命的艳鬼。
一时间,雌雄莫辨。
怔愣之际,马车中的人看了过来,双目相対,那人朝着她牵起唇角。
他在笑。
阮呦却觉得周身生了寒意。
“大人。”邱俞上了马车,恭恭敬敬地跪下,他声音尖细,也一样是一张白面。
封昀放下车帘,手肘枕着头,偏头看他,“百花宴要到了,你记得替本座去提醒一下三公主,祭舞的名额本座已经替她拿下了,之后,她只需按本座的计划办事。”
“机会只有一次,本座也只发一次善心。”
“大人,可是那药对陆长寅……有什么用呢……”邱俞不解,有些迟疑地问道。
毕竟…那位和太监没什么两样。
封昀蓦然笑起来,笑得妖娆危险,他舔了舔殷红的唇,“本座自然知道没用,本座不过是想他藏着掖着的东西都暴露来,让所有人都知晓,他陆长寅跟本座没什么区别……”
他不服罢了。
不服同是阉人,他在东厂,陆长寅却是锦衣卫,不服他生来卑贱,陆长寅却自命不凡,不服他苦心经营卖笑,却被陆长寅短短几年挤下。
“大人。”邱俞嘴皮动了动,见封昀已经阖上眼,不欲再说话,他便不敢再说话,只起身走到一旁坐下。
他看着封昀的脸心中悲叹一口气。
或许美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听人说过大人的身世,生而为奴,自小在教坊司转手,但至少大人原是完整的,不像他们这些从小被送进宫里,也不知道做个完整的人是什么滋味。
大人生得太美了,所以才会遭人践踏欺辱。
马车悠悠离开,满春楼里请了大夫来,随行的还有个年轻俊朗的锦衣公子。
雪姬门外挤着一群女人,都羡慕地议论纷纷。
“雪姬姐姐也是好命,有许公子这样的恩客守着,不然只怕早被妈妈卖给那些老赖做妾去了。”
“她也是个蠢的,为了个雪娇那么个小丫头弄成这样地步,她那一手好箜篌,妈妈原也是宠她的,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屋里,纱帐内地女子卧在床榻上,青俊公子端着药碗递给她,见她伸手接又收了回来,他抓着药碗的手发紧。
“她们说得对,你这般又是何苦。”
纱幔中的女子眸色清明,她侧脸看着男子,有些失望苦笑,“我原以为你能懂,原也不过是个俗人。”
“这世上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是情。”
雪姬夺过他手上的药碗,垂眸看着黑漆漆的药,“娇娇死的时候不过十四,她手指原本那么柔软,走的时候,体温却凉得很,比雪还冷。”
“雪娘……”许公子唤她一声,他低下头,神色落寞,“我怕日后听不得箜篌,也再无知音。”
“你若真当我是知音,就帮我,”雪姬红着眼眶看他,“若不这样做,还会死很多个娇娇。”
“我一界风尘女,苦也吃过,富贵荣华也受过,娇娇去了,我早也没有什么羁绊牵挂………”她伸了一只手,用云袖遮掩住埋下头,等放开时,药碗见底,“唯一怕的,无非是死的时候会疼罢了。”
许公子脸色稍稍白了一瞬,阖了阖眼,再睁开已是决然,“在下明白了。”
她分明是磕破一点皮也要哭闹的姑娘,如今又怎么受得这让人日日夜夜宛若被毒虫嘶咬的毒药。
雪姬的眼神渐渐空洞起来,她灿然一笑,又唤了一声,“娇娇。”
许公子抬起手臂揩泪,平息情绪后才面色沉重地踏出秀阁,他从怀里掏出一大张银票和几个碎银子递给龟奴,“这是给陈妈妈,余下的是你们的,告诉陈妈妈,要照顾好本公子的雪姬姑娘,若出了什么差错,本公子定要你们好看。”
“至于癔症,由本公子请大夫为雪姬姑娘医治。”
“她是本公子的知音。”
所以他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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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绕进偏僻小巷子,在一家茶馆前停下。
封昀下了马车,进茶馆里,早有人在楼下等候着,见他来了都恭敬地行礼,“都督。”
程方南亦在其中,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封昀,见封昀龙姿凤章,身上要有着高位者的气度,容貌亦靓丽非常,心中惊艳。
他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日后也要像封昀这样出人头地。
厢房中有三皇子在,朝昀朝着三皇子行礼,三皇子并不敢在他面前拿乔,抬手阻止他的礼,忙请他落座。
“听闻封大人喜好美酒,本王有幸得了两壶千碧,还请封大人品一品是不是好酒。”三皇子摆了摆手,就有两个俏丽的女子端着银瓶酒壶上前来,素手银杯,送至封昀眼前。
揭开酒壶那一刻,满屋子萦绕着醇厚浓郁的酱香,久久不绝。
“大人请。”女子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端着酒杯,含羞带怯地看着封昀。
封昀舔了舔殷红唇,低笑一声,他伸手捏着女子的手,带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边,仰头而饮,几滴酒顺着嘴角滑下。
他的大手包裹着女子的手,女子更觉害羞,几乎不敢抬头。
他饶有兴趣地轻轻摸着女子的手,声音轻佻,“的确是美酒。”
三皇子哈哈大笑起来,称赞道,“封大人果然识货,都说美酒赠英雄,那本王就将这酒和美人都赠给封大人。”
封昀也不推辞,揽着女子的腰肢坐下,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他右手支着头,笑道,“本座收下了。”
三皇子眸底闪过一道光,笑道,“本王最佩服的就是封大人的爽快,既如此,本王也就有话直说了。”
程方南就从他身后站了出来,笑得儒雅随和,“咱们想和封都督合作。”
“合作?”封昀挑起眉梢。
“是,”程方南点头,眸中带了一丝狠戾,“将陆长寅拉下马,我等都知晓封都督与陆长寅有过节,咱们与他也有化不开的仇。”
封昀眯着眸半笑,手指把玩着身旁女子的发丝,“怎么个合作法?”
“陆长寅三番五次与在下作对,在下敢肯定他对在下有仇,但再此之前在下并不曾来过燕京,也不曾见过他,按理来说不该与他有什么过节,”程方南沉思道,“在下敢肯定在下曾在哪里见过他,却又记不得。”
“在下让人去查了他的身份,查到他是是燕京陆家的私生子,两年前亲自带人抄了陆家,陆家上下一百多人都由他亲自监守,斩杀于东市。”
封昀微微颔首,“却有其事。”
若不是他是个狠人,陛下又何故于如此信他。
“其母早早病逝,后又恰逢战乱,邻里之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并不能寻到谁为他的身世作证。”程方南眯了眯眼睛,侃侃而谈,“那么就不能寻到他的身份是假的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