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容看向了农庄,袅袅的炊烟升起,辛苦劳作了一天的农人归了家,同一家老小待在一起和睦的用着晚膳,讲着白日里的趣闻趣事。
这一切,都是她所不曾拥有过的。
可这也是她无法拥有的,她生在帝王家,已经享受了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又渴望农家的和睦温情。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她抬眼看着江洵,夕阳的余晖落在江洵的眼睫之上,让他的目光都晕上了温暖之意,叫她心中的惆怅消了几分。
眼见着就要到主院了,越容忽而问道:“那你呢,你在想什么呢?”
“靖阳王府的大姑娘怎么会突然进京?”
江洵脸色微变,却又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她想来,我还能拦着她不曾。”
“毕竟这王府也不是我的。”
“可你让余三给她一个下马威,这又是何意?”余三是宫里头出身,若不是主子授意,断不会做出如此举动来。
前方便是主院的大门,江洵看着她,低声道:“到了,你进去吧。”并不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话俨然就是不愿透露详情了。
越容向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转过头,江洵还站在原地。
夜里烛台摇曳,越容推开窗户,瞧着外头竹林影动,竹林之中不时有蝉鸣轻响,叫这静谧的夜里平添了几分热闹。
清歌打了个哈欠,起身过来给她披上外衣,“主子,您睡不着吗?”
“嗯。”越容撑着下巴想着心事。
“可是世子爷今日说了些什么?”清歌陪她坐着。
越容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那位江大姑娘进京之事。”
“这十年来,靖阳王从未进京,一是因为藩王无诏不得入京,二是因为皇祖母不喜继王妃。”越容皱了眉头,那位继王妃同靖阳王妃病故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她都知道,江洵心里不会不知。
“她怎么偏偏此时来了?”越容实在不解,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此事不简单。
清歌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宽慰道:“左右这里是京城,若出了事,还有太后和皇上呢。”
越容点点头,“你说的也对。”
到了第二日,越容刚起,院外便有人来报,“主子,谢掌柜来了。”
“请她进来。”
谢芊芊脚步匆忙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账簿,越容好奇,“不是说了,若有账簿,我叫人去铺子里取就是了。”
谢芊芊笑得勉强,“容姑娘,今日我想在您这儿躲上一躲。”
“出了何事?”越容关切道。
“容姑娘,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提过的,家中为我定过一门亲事,对方追到京城来,这两日已经找到书铺来,我不想让他坏了书铺生意,所以想出来躲躲。”铺子里还有吴国公府来的管事嬷嬷,谢芊芊暂且离去一两日也无妨。
越容听她说过谢家之事,知她入京来就是为了叫家里瞧着,她一个姑娘家也能担起谢家的担子,而不是为了嫁人。
她便道:“你安心住下就是,反正这里空房多的是。”主院是三进的宅子,第三进就住了她和清歌几个,还有空着的房间,便是多上几个谢芊芊都使得。
谢芊芊无不感激,“多谢容姑娘。”
清歌忙指着人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越容翻着账簿,一边问着谢芊芊,“那你有何打算?”
听见越容问她,谢芊芊叹了一口气,“先让我躲上两日好好想想。”她全然没了往日里的镇定自若。
谢芊芊着实苦恼,原以为刘家二郎不可能寻得到她的行踪,毕竟京城不小,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得一位叫谢芊芊的姑娘着实需要些力气,可人家还是找上了门来,昨日里将要关门时,她瞧见刘家二郎站在门外打听她时,险些没有吓出病来。
不过这还是头一回她同刘家二郎相见,对方长得十分清秀文弱,看起来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她素来不喜这类人,口中称着圣贤名,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这样迂腐之人打交道,她想想就头疼。
特别是刘家二郎千里迢迢从江南追到京城来,定是因为颜面受损,而来责备于她。
这门亲事明明并非她所愿,是她爹自个儿做主定下来的,那位刘家二郎难道不应该去找她爹么?找她又有何用,反正她是肯定不嫁的。
“容姑娘,你说为何女子就非得嫁人呢?”她忍不住问道。
越容被她这问题难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岁数,各家各户都会为了适龄的儿郎姑娘挑选亲事,若是过了适龄,姑娘家还会被人在背后唾弃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人要。背着这样骂名的姑娘家在娘家还会抬不起头来。
这世上,总是对女子更为苛责一些。可若是女子宁愿背上旁人的骂名都不去成亲的话,那为何就不能随了女子的意愿呢。
越容从前没有被问过这样的话,现在仔细想想,却也觉着若谢芊芊不想嫁人不嫁便是了,她没有那份心思去成亲,若逼着她成了亲,到时候家宅不宁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儿,越容回答了她,“若是你如今不愿成亲,便不成亲就好了。”
这话瞬间安抚了谢芊芊的内心,这世上原是还有懂她之人,她只恨不得上前握着越容的手。
“只是那位你口中提到的刘家二郎,你总不能一直避着他,若你不愿意,你不如直接同他讲,将这门亲事退了。”越容思索着,亲事毕竟定下了,谢芊芊如今能避着那位刘家二郎,可总不能这一辈子都避着他走,况且人家也追到了京城来,不若摊开了将话讲明白,也好叫对方莫误了姻缘。
谢芊芊一顿,她渐渐冷静了下来,也觉着越容说的对。
“等我想上两日如何同他说,再去见他。”
越容点了点头,“这两日你就留在这儿便是。”
清歌吩咐完了差事进屋,“主子,今个儿还去莲花池畔散步吗?若不去了,奴婢这吩咐人上早膳了。”
“上膳吧。”越容翻着谢芊芊带来的新书,看入了迷,也不愿出门了,要她说,知己书铺的书册真是不错,不止是燕国各处的奇闻轶事,便是周边列国的也有。
待到下午时分,院外又有人叩门。
兰儿背着小背篓,紧张的牵着她二妹妹的手。她知晓那位大姐姐住在这儿,可这儿似乎同庄子别处全然不同,这宅子好大好大,便是院墙都高的不像话。
她徒然生出了几分紧张。
院门吱哟一声轻响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婆子,婆子面容严肃,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以为是农庄孩子迷了路,“此处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去别处玩儿。”
兰儿见她板着脸,心中害怕,却还是鼓着勇气说上一句,“我是来找大姐姐的。”
院中又有人问话,“吴嬷嬷,外头是谁?”
吴嬷嬷回过头,见是主子跟前贴身宫女,脸上忙堆着笑,“清欢姑娘,外头来了两个女娃娃说是找人,定是走错了,老奴正要赶她们走呢。”
清欢瞥见了兰儿的小脸,笑道:“让她们进来,主子正等着呢。”
兰儿就看着方才还板着脸的老嬷嬷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一般,将她们给带了进去。
“主子,兰儿来了。”清欢打了帘子,走进屋中行礼道,还吩咐了人上两个小凳子,只是孩子们站着都不敢坐下。
越容放下书,看着畏缩不前的兰儿,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和她一起在莲花池畔话说个不停的孩子,今儿倒是出奇的安静。
兰儿这才带着她妹妹坐下,越容好笑,又见她们两个额上都是汗珠,吩咐下去,“叫人上两本温茶来。”
“干嘛闷声不说话?你不是说你想识字,识字之前得学会念字。”
兰儿这才开了口,没了往日的活泼,带上了几分拘谨,“我不知道大姐姐家里头这么大,还有这么多人。”便是这屋中陈设,也和她家完全不同。
越容一愣,待上了几分苦恼,“这儿倒不是我家,算起来,我是借住在此处。”
“你既想跟着我识字,可不能这般扭捏,知晓了吗?”
兰儿点了点头,这识字是她自个儿求来的,自然是不能半途而废。
书房纸墨笔砚都已经准备妥当,越容将两个孩子带了过去,兰儿的二妹妹叫桂儿,才五岁大,今日将她带来,是因为兰儿要帮着母亲照顾弟弟妹妹,弟弟留在了家中由母亲照顾,妹妹就跟在她身旁。
只是桂儿坐不住,越容便让人带了她在院中玩耍。
越容提了笔,在纸上写下了沈兰二字,“今日教你写你的名字。”
写完这两个字,她解释起了这兰字的含意,“兰儿可有听过从前有一位名叫木兰的女子代父从军的典故?”
谢芊芊不知何时走在了书房门口,见到越容正教着一位小姑娘写字,颇为感慨的同廊下正在绣着手帕的清歌说道:“容姑娘同我认识的姑娘家都不同。”
清歌微微一笑,“我家主子自是同旁人不同的。”这世上有哪位公主同她一般呢?
谢芊芊摸着下巴,忽而生出了几分想法,“容姑娘若是喜欢教授孩子读书习字,我倒有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40章
“娘娘, 您真的不准备叫六公主回来?“柳姑姑拿着篦子细细的给皇后篦着头发, 越容已经出宫大半个月, 明明皇后娘娘心中担忧的和什么似的, 却偏偏不让人将她带回来, 只日日让人送吃的用的去,皇后慈母心肠, 知晓女儿心中不痛快由着她去了,这也就罢了, 可皇上和太后也是这样, 竟由着越容去了, 宫里头起先还有人议论一两句,皆被罚了, 到了后头,宫里头谁也不敢议论。
皇后平静地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 脸上带着精致无暇的妆, 眼角却还是有些纹路,暴露了岁月无情。她如今已三十有七,人到中年,不得不服老, 她伸出手去, 摸着自己鬓角的发丝,“柳眉,我是不是生了白发了?”
一根银丝混在黑发之中,额外刺眼。
柳姑姑心疼道:“娘娘还年轻, 怎会生白发?是娘娘看错了。”一边说着一边用篦子轻轻地将那根白发给掩藏在黑发之下。
皇后分明就瞧见了,但也只叹了一口气,默许了柳姑姑的行为。只是她眼中染上了些许道不明的无奈,“人人都说她性子温顺,可我这做娘的如何不知,她呀,其实性子倔强的很。”
“总不能叫公主一直待在宫外,若叫朝中大臣知晓公主出宫,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越容打了一个喷嚏,清歌忙上前将大开的窗户掩上些,带着几分埋怨,“主子,今日天凉,您吹了风生病该如何是好。”
越容捧着刚呈上来的热姜茶喝上一口,她喉咙有些痒意,说话就带出了一丝沙哑,“虽是下雨,还是闷热的很。”开着窗户还有几丝凉风吹进来,清歌刚关上,屋中又开始闷了起来。可越容眼巴巴地看着清歌,祈求她能心软开窗,清歌只当作没瞧见。
祈求无用,越容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向方才写好的一篇大字,她虽身在宫外,到底每天功课没有落下,何况,她又在教兰儿和庄子上几个小姑娘家习字,对自个儿的学问倒是有了更高的要求。
屋外又在说宫里送了东西来,这事太过寻常,她头也没抬,“清歌你看着处置便是。”
清歌点了点头,出去见宫中差使,只是她不过出去了一息便又进了屋,轻声同越容说道:“主子,太子殿下来了。”
越容愣了一会儿,到底起了身收拾打扮,这才出门去。
自年岁渐长之后,燕承钰便甚少踏进越容的寝殿,如今越容住在庄子里,他依旧是不会踏入越容的寝居处,庄子不大,却有一方小亭供人在此处停留。
越容撑了油纸伞走过去,见燕承钰心平气和地坐在那儿泡茶,她一时竟不敢上前坐下。
燕承钰抬头看她,“容儿,站在那儿做什么?”
“哥哥,你怎么来了?”越容磨蹭着走过去坐下,不敢抬眼看他眼睛。
“你离宫数日,我很担心你。”燕承钰伸手替越容斟上一杯茶,这才打量着她,见她面容有些发白,“生病了?”
越容摇了摇头,“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燕承钰,却被人抓了个正着,燕承钰好笑,“何时你同我说话也要瞻前顾后,这般小心了?”
“我以为你要骂我。”她闷声道。
“我为何要骂你?”
“我出宫这么久,定惹得皇祖母,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你替我担心。”
见越容什么都明白,燕承钰心下一软,温声道:“你既知如此,今日便随我回家,可好?”
越容却犹豫了起来,她出宫这么久,虽觉着一个人住在宫外无拘无束的很,可是心里一直是想着家的,只是那个‘家’给她留下了一份心结,解不开之前她都不能回去了。
“哥,皇宫是我们的家吗?”越容带着些许的惆怅,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来。
燕承钰却没有呵责她,叫她住口。
“若皇宫是家,为何还要互相算计。”
“若是我生在寻常人家,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
安静地听完这些话,燕承钰才带上了些许的严肃,“容儿,我知你想要寻常人家那般,父母和敬,兄妹和睦,可是,这世上从不能事事如意。”
这话,越容自己也明白,她是燕国公主,已经生来就拥有了旁人家无法拥有的东西,如今却又贪图寻常人家的温情,这是她贪心妄想了。
燕承钰又放软了声音,“这到底是五妹妹的宅院,你住在此处多有不便。你若真想住在宫外,过些日子,等公主府修建好了,就搬去公主府如何?”
越容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公主府?”她还未定下亲事,按道理来说是不能修建府邸的,燕国也没有给未出嫁的公主提前修建公主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