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绣得好,几年下来,技术也愈发精湛,随后才偷偷买了不少宣纸和颜料,十三岁那年,她卖掉了第一幅画,随着她的勤于练习,她的画也逐渐值钱了起来,从刚开始的几百个铜板,逐渐涨到了几两银子。
靠着这点能力,被送给三皇子前那一年,她不仅没再挨饿,还存了几十两银子,因忌惮着宋氏,她才隐瞒着,她本以为忍到嫁人就行了,谁料,她却低估了他们的恶劣。
父亲去世后,她不仅没护住身旁的丫鬟,自个也落到了被送人的地步。
梁依童闭了闭眼,才勉强压下对宋氏的恨。
有了银子后,她跟玉琴一起逛了逛店铺,因着作画来钱快,她打算专攻作画,绣品可以等玉佩赎回来后再做,免得六个月期限截止时,没能攒够银子。
她先去的布庄,打算给王爷亲手做身衣服,她选了一些布料,买完布,又买了针线。
玉琴不知道买什么礼物,想了想干脆也裁了一些布匹,打算给哥哥做两身衣服,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他们家并不富裕,哥哥又在家务农,没太多进项,两三年都未必舍得添新衣,给他做点新衣,比旁的礼物都实在。
随后,梁依童又去逛了逛纸墨铺子。
店内没什么人,进了店,她们才摘掉帷帽,梁依童打算买一些宣纸,挑好宣纸,又买了朱砂、银朱、黄丹等颜料,她挑选好刚付完银子,正打算跟玉琴将东西拿到马车上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表妹?”
这声音极其耳熟,哪怕被送人后的那两年,都没再见过他,梁依童依然认出了他的声音,男子声音清冽,介于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正是梁依茜的嫡亲表哥,宋尘康。
听到这声呼唤,梁依童心中微微一跳,根本没料到,今日竟会遇到他。
她不过是梁依茜的庶妹,又哪里算他的表妹?梁依童笑得自嘲,转身时,已经敛起了脸上的情绪。
其实上一世宋尘康待她是极好的,梁依童也真心将他当成了表哥,每次宋尘康随着家人,来武安侯府做客时,梁依童心底都是欢喜的。
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人的好,她根本受不起。
按理说,她的生母虽是个背主的丫鬟,却早早没了,再大的仇恨也理应随着她的死消散一些,她不过是个孩子,宋氏再恨她,也不至于巴不得她去死。
毕竟小时候的她,为了讨好宋氏,再乖巧不过,然而宋氏却依然厌恶她,对她的厌恶甚至是与日剧增的。
直到被送给三皇子那一日,被宋氏口口声声骂着贱人,狐媚子时,她才明白宋氏为何那么恨她,她根本不知道,宋尘康竟然对她怀着那样的心思。
他竟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跟宋氏提了想娶她,宋尘康是宋家的嫡长子,年少有为又英俊潇洒,也是宋氏最骄傲的子侄,宋氏原本想让亲生女儿嫁给他,谁料他竟然看上了梁依童。
宋氏认定是梁依童勾引了他。
说起来,宋氏之所以会勾结二弟,将梁依童送给三皇子,就是想断了宋尘康的心思,想让宋尘康对梁依童死心,好娶自己的女儿。
梁依童直到被送人,才知道,宋尘康竟然想娶她,正是他的这个心思,间接害了她。
梁依童虽然清楚不怪他,却也不想过多跟他牵扯了,转过身的那一刻,她已经戴上了头上的帷帽,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宋尘康已经快步走到了梁依童跟前。
前几日,梁家人突然宣称了梁依童的暴毙,宋尘康自是不信,表妹生得虽瘦小了些,身体却很健康,怎么可能无故暴毙?
哪怕姑母告诉她,她是突然生了一种怪病,窒息而死的,他也不信。
他非要亲眼看看梁依童的遗体,梁依童本就没死,尸体自然是假的,宋氏哪敢给他看,随便找了个借口,拦住了他。
她下葬那日,宋尘康根本没参加,这几日,他一直在调查梁依童的下落,奈何一无所获,他颓废了好几日,好友见不过,才拉他出来逛逛。
谁料竟在店铺里瞧到了表妹,哪怕只瞧到她的侧脸,宋尘康也清楚,这人必然是表妹。
他快步走了进来,俊朗的面孔上,满是狂喜,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不可能无故出事,表妹这几日去了哪里?”
他高大的身躯直接挡在了梁依童跟前。
梁依童后退了一步,福了福身,淡淡道:“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
她声音略显清冽,与表妹平日的软甜有所区别,宋尘康怔了怔,想到梁府已经将“她”下葬,表妹许是有什么难处,才装作不认识他。他压低声音道:“表妹可是无法暴露身份?”
见宋尘康长身玉立,又貌若潘安,不似登徒子,玉琴忍不住多瞄了他一眼,然而宋尘康却一直眼巴巴盯着梁依童,根本没注意到旁人的打量。
梁依童抱起东西,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只淡淡道:“公子认错人了。”
玉琴也连忙跟了上去。
宋尘康有些着急,想伸手去捉梁依童的手臂,碍于她抱着东西,又收了手,快步追了上去,“我岂会连你都不认识?表妹,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告诉我,但凡表哥可以帮上的,绝不会推辞。”
梁依童没理他,快步走到了马车旁。
她将东西放到了马车上,欲要上车时,宋尘康却伸手摘掉了她的帷帽,女孩娇美的容颜,一一露了出来,依然是昔日的模样。
她其实生了一双桃花眼,平日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煞是可爱,不笑时,眼尾却微微上挑,哪怕五官尚且稚嫩,也带了几分惑人的风情。
宋尘康几日不曾见她,早就想得发狂了,对上她清纯又不失妩媚的容颜时,不由看痴了。
玉琴连忙护在了梁依童跟前,一副警惕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
梁依童拍了拍玉琴的肩,示意她无碍,面对宋尘康时,她眼神冷了些,伸手就夺走了他手中的帷帽。
“公子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不认识你,一个成年男子,竟无故摘姑娘家帷帽,怎么?非要我送你去见官,你才肯罢休?”
她眼神冷淡,言辞犀利,与旁日温软娇俏的模样判若两人,宋尘康怔怔望着她,一瞬间竟真以为认错了人,可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之人?
就在他失神时,梁依童已经上了马车,他还想再说什么,侍卫却拦住了他。
这两个侍卫,一瞧就是练家子。
宋尘康心中有些惊疑不定,表妹何时认识的这些人?就在他晃神时,马车已经朝前行驶了去。
宋尘康有些着急,侍卫却拦着不许他追,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处,侍卫才松手,这侍卫身手极好,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眼前。
宋尘康心心念着表妹,见不远处小商贩身边停着一只马匹,他直接丢下一张银票,匆匆说了句:“借马一用。”
宋尘康追了两条街,却还是没追上。好友赵固安气喘吁吁追上来时,宋尘康正失魂落魄地望着十字路口。
赵固安之前并不曾见过梁依童,刚刚惊鸿一瞥,他也着实惊艳了一把,见小姑娘出落的如此漂亮,倒也有些理解,宋尘康为何会牵肠挂肚了。
他上前一步劝道:“她若当真是你表妹,必然是有什么难处才没有认你,刚刚她身边竟有侍卫跟随,府里有侍卫的可不多,多费点功夫,总能查到的。”
宋尘康勉强笑了笑,满心都是表妹冷言冷语的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变化才如此大?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也九点见
第8章
上了马车后,梁依童脸上的冰冷才逐渐散去。
玉琴这才松口气,刚刚瞧到她冷脸的模样,她愣是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曾料到平日里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有那样唬人的一面。
梁依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吓到姐姐吧?”
玉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姑娘唤我玉琴就好。”
梁依童笑了笑,没再多言,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在想事情,马车里很是安静,见梁依童垂着眼睫,脸上略有些苍白,玉琴莫名有些心疼。
她没敢打听什么,只是小心提醒了一句:“刚刚侍卫拦住了他,他没能追上来,姑娘不必担心。”
梁依童笑了笑,“我没担心。”
她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是宋氏他们做了亏心事,就算她的身份暴露了,该担心的人也应该是他们。
她只是怕宋尘康咬死不放,最终找上豫王,万一惹得王爷心烦,他若将她赶走该如何是好?
梁依童一路上都有些忧心忡忡。
下了马车,往清幽堂走时,却遇到个小丫鬟,那丫鬟冲她们笑了笑,路过梁依童身旁时,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
梁依童握紧了纸条,也冲她友善地笑了笑,等这小丫鬟走远后,她才打开纸条看了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字:近日姑娘务必小心些,尽量少出门。
梁依童瞧完,将纸条揉成了一团,这才笑着问玉琴:“刚刚那丫鬟是谁?”
玉琴道:“是萧姑娘身旁的小绿。”
梁依童入府时间虽短,却特意打听了府里的情况,她对萧梦欣自然有所了解,云苑这四个美人,人缘最好的就是萧梦欣,府里几乎所有的丫鬟都在夸她,说她蕙质兰心,平易近人,不似另外三位总是自持身份。
梁依童虽然没见过她,却也清楚她必然不简单,入府不足一年,在不得宠的情况下,竟不动声色打响了好名声,能简单就怪了。
见她竟跑来笼络自己,梁依童莫名有些想笑,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值得她如此?等日后,若是知晓了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她肯定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吧?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提醒的她,梁依童都打算接受她的好意,豫王尚未娶妻,云苑那几位美人,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出头的机会,能交好自然比交恶强。
梁依童回到清幽堂后,先去抄了一个多时辰的经文,又将给豫王买的布拿了出来,这布料也很是舒适,是她能力范围内买的最好的了,她说做就做,大致裁剪了一下,就仔细琢磨了一下如何做。
柳之蔓的丫鬟也回府了,她被甩开后,不敢回府,又去街上转悠了一下,一直转悠了快一个时辰,才发现豫王府的马车,她恰好目睹了宋尘康摘梁依童帷帽那一幕,因不敢离太近,她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却本能地觉得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因瞧着宋尘康有些眼熟,她打算尾随一下,谁料最后却跟丢了,回府后,她怕柳之蔓骂她办事不利,便添油加醋地将街上的事给柳之蔓说了说。
柳之蔓惊讶极了,“你真没瞧错?她当真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外男拉拉扯扯?”
见丫鬟点了头,柳之蔓冷笑一声道:“才刚入府就勾搭野男人,好大的胆子,正找不着由头发落她,她就送上来一个现成的,不给她几分颜色,还真当王府是好待的。”
那丫鬟略有些心虚,她压下心慌,献计道:“只是拉拉扯扯也没法确切地给她定罪,依奴婢看,姑娘不若再等等,奴婢亲眼瞧到,那男子骑马追了许久,他既然对她如此上心,肯定会入府寻她,如果能找到他们私通的证据,王爷就是再喜欢她,想必也不会留她。”
柳之蔓蹙了蹙眉,总觉得有豫王在,梁依童傻了才会去跟旁人私通,换成她,只会将那人打发的远远的,如果梁依童不再跟那野男人纠缠不清,岂不是白白放过一个好机会?
倒不如趁此机会,坏掉梁依童的名声。她名声一旦坏掉,豫王就是再喜欢她,也不可能不顾皇室颜面,径直往她房里去。
清楚豫王未必见她,柳之蔓也没去讨嫌,直接吩咐丫鬟去府里宣扬一下,梁依童与野男人纠缠不清的事,这丫鬟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想到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她咬了咬牙,按柳之蔓的吩咐宣扬了起来。
晚上玉琴去厨房端菜时,就听说了这事,见丫鬟将梁依童说的如此不堪,玉琴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连忙解释了几句,她如今在梁依童身边伺候,她的解释自然显得有些苍白。
玉琴见说不清,就赶紧回了清幽堂,将此事告诉了梁依童,“姑娘,您快去解释解释吧,再不解释一下,好好的名声都被她们三言两语败坏了。”
梁依童眨了眨眼。
她已经猜到了柳之蔓会为难她,谁料使的竟是这一招。她为了自保,都入府当奴婢了,哪还有闲心在乎自个的名声,比起名声会变糟,她更怕豫王嫌她麻烦,将她赶出府。
她正愁着不知道该如何讨好豫王,如今柳之蔓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在帮她,柳之蔓好歹是豫王的女人,她越刁难她,豫王估计会越可怜她。
梁依童自然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想到又要利用豫王的好心,梁依童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和自责,再想到被赶的下场,她那点自责瞬间烟消云散了。
上一世,她乖巧懂事了一辈子,哪里有什么好下场?这辈子,她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有错吗?
见玉琴很是为她着急,梁依童心中有些暖,她笑着拉住了玉琴的手,“清者自清,玉琴姐姐不必着急。”
见她竟然不打算管,玉琴愣了愣,“难道随她们去?”
梁依童垂下了眼眸,轻声道:“你刚刚肯定解释过对不对?她们信了吗?”
玉琴有些哑然,是啊,解释又有什么用呢,她们又哪里肯信?就算有人愿意信,府里那么多人在传,单靠她们俩又哪里解释得清楚?
梁依童抿唇道:“随他们说去吧,又不会掉一块肉。”
玉琴就算想管,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见梁依童又抄佛经去了,她也不敢再打扰了。
晚上,梁依童没有睡,抄了一晚的佛经,玉琴来劝了两次,让她早点睡,她每次都答应得很好,笑得也一脸轻松,却愣是熬了一宿。
以为她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心中有些不好受,玉琴越发有些心疼她了。
早上起床时,梁依童特意换上了自己那身白衣。
她五官清丽,下巴本就尖尖的,熬了一宿后,神色略微有些憔悴,搭配着一袭白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梁依童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自己的形象。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天亮后,才去竹悠堂给王爷研墨。
豫王有伤在身,近日无法练剑,起来后,就去了书房,梁依童进来时,他正在看书,她恭敬地走过去,福了福身,请完安,才低声问道:“王爷,我是现在研墨,还是等会儿再研?”
之前她过来,见他在看书,她也会这么问上一句,不同的是,这次她始终低着小脑袋,不像之前,对上他的视线时,会下意识露出个灿烂的笑,仔细听,声音也低低的,似是带着一丝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