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还以为是硫酸呢,吓死我了。”阮天心又感叹了一句。
谢美香没有阮天心这么心大,到现在还有余悸:如果真是硫酸,那女粉估计得血溅当场。阮天心是没看到谢观刚才那个眼神,真恨不得把人一刀捅死。
“清水洗不掉,操。”谢美香也忍不住骂了脏话,好不容易策划的生日会弄出这种事情,还连累了弟弟的女朋友,她也在暴怒边缘。
然而,阮天心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平静,倒显得谢观和谢美香过分紧张。
照理说要清洗掉这种油漆,汽油是很有用的。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到,便弄了一点橄榄油,用面膜纸沾湿了给她贴脸。
阮天心很乖,一动不动,在面膜纸下安静地呼吸。谢美香看到她细得一捏就断的脖子上面,还残余着没擦干净的油漆。刚才搓的力道有点大,她的皮肤在发红,像无辜遭到破坏的瓷器。
“……”谢美香都忍不住心疼,更不要提现在还在办生日会的谢观。
“你不要怪谢观,”她一边放轻了力道帮她擦拭,一边道,“他如果不在场,粉丝更要乱套。”
“知道的。”阮天心很懂事地小声说,“职业不一样嘛。”
……脸上的油漆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才擦去。阮天心又仔细洗了洗,整张脸被蹭得红通通的。
谢美香给了她一个新的口罩,看着她戴上。然后摸了下她的脑袋:头发变得湿漉漉的,很有可能着凉。
“我让小田送你回去。”
……
“阮老师去哪儿?回自己家吗?”上车之后,小田问她。
阮天心想了一下,“不了,去谢观老师那里吧。”
小田回头望了她一眼,忐忑道:“……那可能谢观老师没这么早回来。”
“我知道,”阮天心看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突然笑了,“但是晚上我有些事情要跟他说。”
“……”小田看上去更忐忑了。
“不是今天这件事。”阮天心声音很轻地解释道,“我们最近……嗯,可能出了一点小问题。”
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
小田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似镇定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握住方向盘,汗如浆出。
要死要死!这句话完全是分手前兆吧!谢观老师好不容易有点活气了,虽然每天工作之余疯狂视频聊天这种行为很酸臭,但是为了宇宙和平,分手是万万不能啊!
……
阮天心靠在车窗边上,专心望向窗外一排飞速掠过的树影。
绿色的波浪不断滚动,倏现倏藏于视野。她定睛看了一阵,只觉得晃眼,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舒畅情绪。
脑海里有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响,像一个坏掉的收音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控制他的人生——”
阮天心是个嘴笨的人,回过神来才想起要反驳,针对前半句:她并不是一个自卑的人,也从没觉得自己配不上谢观。
但是后半句话误打误撞似的,把她的胸口堵住了,让她感觉到一阵无言以对的窒息。
她不由扪心自问: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控制谢观的人生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本意不是这样,但实际行动落实的时候,往往会和自己的既定目标相偏离。
她想帮谢观戒烟,但谢观没能成功戒掉,反而抽得更凶;
她想让谢观多晒晒太阳,但谢观并不怎么愿意,且做了噩梦。
她又想起与客厅环境格格不入的乡村油画,约会不太成功的、总是喧闹的游乐园……
它们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最后流向了他的拒绝,他的躲避,和他的“不喜欢”。
她自以为的帮助,是否在无意间变成了管束,让谢观变成一个被爱蒙蔽的提线木偶,丧失了原初拥有的许多快乐。
如果时间过去,他们的爱慢慢流失变少,谢观会感觉到后悔吗?
“我觉得……”阮天心慢慢地把手贴在车窗上。那里的温度冰冷,和谢观的手心雷同,“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
阮天心回到谢观的房子里,对镜子照了照自己。
皮肤的热度退下去不少,现在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灼痛感。衣服也沾到了油漆,她先洗了个澡,又去谢观卧房里找了一件他的毛衣,换上。
谢观的身材和她相差着实有点大,导致她穿着这件毛衣,就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然而她却舍不得脱,一身清爽地钻进客房的被褥里。
她在等谢观回家,然而生日会是不可能很快结束的。过了十点,生物钟提醒她该睡觉了,她便把被子拉高一点,盖住下半张脸,半梦半醒着。
十分钟后,她保持着姿势,睡了过去。
……
夜晚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风,把人吹醒。她慢慢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刚想拿手机看下时间,侧了侧视线,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她没有关门,门口投进来一个逆光的人影。似乎也被她那一声“啊”给惊到,阮天心看到那腿部有一个小小的抽搐动作,跟被针扎了似的。
但一下之后,又完全不动弹了。
阮天心耐心地等待一会儿,发现他似乎真的打算装木头桩子到底了。
“……”又隔了少时,她叹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那一声唤就像输入了一个指令,谢观脚步很慢地挪过来,好不容易挪到床尾,又不动了。
“你是爱丽儿公主吗?”地板上也没有撒刀子啊。阮天心有意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但是显然,她的笑话并不成功。
谢观一言不发,站在床尾。阮天心惊奇地发现他没有像往日那样站得很直,虽然人高马大,缩起来的时候也只是一团阴沉沉的墨纸。
她的视线落到床边,看到自己盖的被子有一小块顺边溜到了床下,便用脚蹬了一下皱皱的被子,企图把它整理好。
然而,就像被抖开的被子角带到了一样,谢观有一个小小的重心不稳,然后以一个极其顺滑的姿势——
跪到了地上。
阮天心:“……”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碰瓷???
谢观跪下来的时候,她明显听到一声膝盖和地面接触的声响。她怕他不留神磕坏了,赶紧扭开床头灯。有点无语、有点气急地对他喊了一声:“你干嘛?”
借着那点灯光,阮天心看清楚了。谢观还保持着生日会上的造型,衣冠楚楚跪在原地,这会儿脊背倒是笔直,很有负荆请罪的味道。眉梢眼角一并下垂,手规矩得过分,按在膝盖上。
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对不起。”顿了顿,又补充,“不要和我分手。”
后半句声音更小,小得阮天心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聋子。她抱着被子,瞧了他半晌,“你先起来。”
谢观当然没有起来。他好像一瞬间丧失了行动能力,但还是非常艰难地往前挪了挪,试探一样,慢慢把脸颊贴在她刚刚垂落下来的小腿上。
她没有动弹,这给了谢观一点信心。他从牙关里挤出声音:“……对不起。”声音也虚弱得像生了病。
阮天心突然感觉到一阵缺氧的痛苦,是比那时候,酒瓶子破开脑袋还要让人窒息的痛苦。心口酸得要命:她怎么会把谢观逼成这样?
隔了漫长的几秒钟,她动了一下腿,脚轻轻碰到他膝盖上。“这怎么能算是你的错?又不是你泼的油漆。”
“不是这件事,还有很多事。”谢观说。
他说完这句,又闭嘴了。阮天心看着他抿成一道的嘴角,很不合时宜地想:还说陆星屿是一条竹杠成精,看他自己也不过是只蚌壳成精罢了。
阮天心俯下身去,拉他的手。
“你还想和我说话吗?”她问。
“想。”他不假思索地说,被握在她手心的几根手指很慢很慢地蜷起来,不敢妄动。像生怕惊扰了一朵花的睡眠。
“这段时间,我们之间可能出了一点问题。”阮天心耐心道,“但是有问题,要沟通才能解决。对不对?”
她在用哄他们班小孩子的语气哄他。察觉到这一点,谢观并不觉得脸热,反而欣喜若狂。
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喜悦,小心翼翼,回答她的问题:“对。”
为了强调自己的回答,他还点头。发丝轻轻贴蹭在阮天心的小腿上,有些许痒。不由让人产生一种亲近小狗的错觉。
“那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和我是平等的吗?”阮天心问他。
谢观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床边。
这一幕在阮天心的印象里,是很熟悉的。当她在ktv,为了保护璨璨被波及进医院的时候,他就降临在这里,向她提出约会邀请。
而现在,同样的姿态,天差地别的表情和心情。阮天心仔细注视他:他换了一件衣服,那件把他衬成巧克力豆的毛衣不见了。她感觉有点遗憾,因为它真的很好看,也很适合谢观。
她一遗憾,面上不由带出来一点;结果被谢观捕捉到,他勉强定下来的神色又维持不住了,碎裂成恐慌。
阮天心:“……”
“不要这么紧张。”她深感无奈,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我有说要和你分手了吗?”
“可是小田说,你要冷静一段时间。”谢观低低道。同时把脸往她手心里递了递,贪恋着这阵来之不易的温暖。
阮天心解释说:“不是分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想好好地思考一段时间,是不是应该稍微改变下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听到“不是分手”,谢观的脊背明显没有那么僵硬了。沉默少顷,他虚心求问:“那要思考多久呢?”
阮天心:“嗯……”
她其实还没想好。然而又听到谢观深吸一口气,用假意从容的语调快速道:“一分钟怎么样?”
他立即拿出手机计时,同时最大程度,表示诚恳:“我可以在这里等。”
阮天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就是大起大落的过程。——by 谢观
为了不让你们说我坏话,我特意把两章合并起来发,还这么早……这么算我今天总共更了1w6……前面那章不要跳掉了哦,把你们的币都交出来!不然我就让他们分手!(威胁)
不过我更的这么快你们可能也猜到了,因为我马上要正文完结了……先不要叫!!还有番外,总要写到20w+的!!横竖他们正文番外也没差,咱们这个文根本没啥剧情可言(卑微)
第36章
“嗯……”
“一分钟过去了。”谢观心满意足似的宣布道。为表公正, 他将手机展示给阮天心看了三秒,又迅速收回。
“……”阮天心忍不住很小地笑了一下,温柔道, “好吧, 那我们就来谈谈。”
毕竟光思考, 不沟通也是没办法解决问题的。
因为需要组织语言,她说得很慢:“嗯……我觉得我有点太贪心了。你也听到你的粉丝说的了, 她……”
谢观原本正安静、专注地听着, 突然打断, “那不是我的粉丝。”他的瞳孔几乎缩成一线, 毫不掩饰嫌恶, “后援会不是垃圾回收站。”
阮天心:“……”
“呃,好吧。”她继续道, “总之,就是那个人,我觉得她说的有一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我不能把个人的意愿,强加到你的身上。我没有权利支配你的人生。”
她很努力地, 想要把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谢观听,“所以我说我很贪心,这段时间尤其是。”
谢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并不这么觉得。我喜欢你支配我。”
“……”嗯,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怪甜的。
但是沟通还是要继续。“你没有感觉到吗?”阮天心反问,并举了几个例子,“比如, 你不喜欢去太吵的地方,对吗?但是上次我还拉你去游乐场。”
“和你在一起的话,”谢观低而慢道,好像也在思索,“即使处在很喧闹的环境,也比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好。”
“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意你邀请你的朋友,来我家做客的原因。”他似乎慢慢找回了镇静,“对我来说,和你在一起是第一位,环境不重要。”
“当然,”他又直白道,“如果能和你待在我喜欢的环境里,那是最好的。然而我钟意的,未必也是你满意的,就像我期待阴天胜过太阳,而你则恰好相反。”
所以他学会了妥协。很神奇的,因为妥协对象的特殊性,他竟乐在其中。
“所以,谈恋爱是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阮天心喃喃地说出一句老土的话。
谢观颔首同意。
“所以你没有感觉到不开心吗?”阮天心又问他。
谢观把问题抛回去,“你在迁就我的时候,会觉得不开心吗?”
阮天心:……没有,还挺乐意。跟男朋友在一起做什么都行,像个恋爱傻瓜。
她开始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杞人忧天,但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她捏了捏被角,有点紧张地小声说:“那你上次说的,‘我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谢观这会儿便沉默了。
借着柔亮的灯光,阮天心能清楚地看见,有一些情绪像无声海浪一样,从他深黑的瞳孔里翻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