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山间人
时间:2020-07-10 09:28:21

  如今他这样善隐忍,大约也是因那时见惯了世态炎凉吧。
  她拉了把他双臂,要他也在榻边坐下,又斟了杯温茶给他:“喝吧,今日的茶不是滚烫的,不必担心。”
  刘徇登时想起昨日的尴尬,俊容泛红,掩饰般的猛饮两口,才放下漆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方才回来时,阿昭同我说了些话。她……要我好好待你。”
  阿姝惊讶的瞪大眼,莫名望着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叔妹竟会说这样的话?”
  然转而想到白日刘昭见她受伤时,那难言的表情,又渐渐回过味来。她轻笑两声,促狭道:“大约你这个兄长平日很不令人信服,这才要她想歪了去。”
  刘徇望着她的笑颜,眼神忽而有些痴。
  好半晌,他侧目掩下眸底的浓烈,将她揽进怀里,细细的吻一阵,最后爱怜的以面颊轻擦她额头,嘶哑着嗓音道:“今日我还遇见了姜姬。”
  他双唇移至她耳后,引得她一阵轻颤。
  “阿姝,小儿……往后离姜姬远些,我也已警告过她,不可再揣度你我之事。”
  阿姝朝他怀里缩了缩,贴在他胸前的一手忍不住揪了下他衣襟,闻言默默点头。
  犹豫许久,趁他意乱情迷,又因她不便而不得不克制时,还是未忍住,问道:“大王过去是否与姜家姐弟相熟?那姜姬看来,似乎十分了解大王。”
  她心思也算敏感,这几日,每每提及姜成君,他总有些不自然,再加上那日姜成君的话,无法不令她心生怀疑。
  刘徇搂在她腰侧的手又是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快之事,眸色冷淡,道:“左不过是因着恩师姜公罢了。我与她,也称不上相熟。”
  ……
  却说秋狝才过,第二日,刘徇便已将这两日表现格外亮眼的数人一一封赏,樊霄年岁仍轻,已然成了虎贲将军,风光无限。而那日得了头名的姜瑜,虽得了许多赏赐,却只封了个区区校尉,着实令人惊讶。
  消息传出时,二人之悬殊,令人议论纷纷。从前许多人道姜瑜乃前太常之子,算得上刘徇恩师之子,无论如何都会得厚待,如今看,倒未必如此。
  想来萧王为人仍是正派,不喜小人行径,既举贤不避亲,又非唯亲是用,称得上公正。
  刘徇也曾私下召了姜瑜来问:“子沛,我予你校尉一职,你可明白我用意?”
  姜瑜此时已披上一身甲衣,入军中就职,日日刻苦操练,先前勃发的少年气消退了些,转添了许多沉稳肃穆之气。
  他拱手低头,朗声道:“我初来乍到,未立任何军工,便能得校尉一职,已是大王格外青睐了,此中分寸,瑜自知。”
  可饶是心中明白,却也掩不住失落与羡慕。
  从前在长安时,他是天之骄子,樊霄是没落士族之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性情相投,才成了挚交好友。如今境遇翻转,他虽尽力的说服自己,这不过人生常事,樊霄今日的风光,也是他先前几次随征立功才得到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尤其阿姊知晓后,亦是担心又不满。
  刘徇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他片刻,方伸手拍拍他肩赞了句:“不愧为姜公之后。”接着,又语重心长道,“军中与别处不同,一切皆要靠真刀真枪的军功杀出来,你好好操练,不日就要讨伐并州,你若能立功,自会再有封赏。”
  姜瑜只觉受到鼓舞,用力抱拳,高声应“是”。
  ……
  信宫中,刘昭似乎不大好意思,一连两日都称病,未至阿姝处问安。
  至第三日,阿姝的伤已大好,在屋里来回的走动片刻,见动作自如,便趁着冯媪午后歇息时,领雀儿亲自去了趟刘昭处。
  刘昭的屋子原与樊夫人靠近,后樊夫人事发后,刘徇便将她迁居至另一处院落,与冯媪相邻。
  此刻刘昭正与婢子们一同在屋里说笑,甫听人报“王后至”三字时,着实吓了一跳。
  她低头望一眼自己踞坐斜倚,笑得鬓散衣乱的不雅之态,下意识自榻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的冲婢子们呼喝:“快快,替我整一整衣衫!”
  可话音未落,衣袖却不经意间拂到矮几上的茶水与果盘,登时茶汤飞溅,瓜果滚落,令衣上榻上皆一片狼藉。
  不待收拾,阿姝已然走到近前敞开的屋门边,窥见里头的情景,自觉的停住脚步。
  刘昭动作一顿,脸蛋上倏然羞红一片,撇撇嘴故作镇定的挺直腰背,立在榻上道:“二嫂且容我换身衣服。”
  说罢,命婢子将屋门关上,又手忙脚乱的飞快换了衣物,才令人将阿姝迎了进来。
  若是从前,阿姝定然要以为刘昭有意躲避,不愿见她,可如今,她只觉二人间与从前已然不同,刘昭也并非那样蛮不讲理,不好相与,想起方才见到的情景,她竟还有些想发笑。
  可她深知这位叔妹脸皮薄的很,禁不得笑,遂赶紧在屋门敞开前,绷住面容,端庄得体的入内。
  刘昭满脸冷淡与不情愿,手上却乖乖的亲自斟了杯茶,搁在她手边,扭开脸道:“不知二嫂来我屋中,所为何事?”
  阿姝命雀儿将手中提着的食盒送上,当着刘昭的面揭开,露出其中才命人去买的几样精致小点心,推至她面前道:“听说你这两日身子不适,我便来瞧瞧你,给你带些爱吃的点心。”
  刘昭虽已长了一岁,到底也才十四,一听“身子不适”,顿时有些面红耳赤的不自在,可再听有点心,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瞟向食盒。
  看了好几眼,果然都是她平日爱吃的点心,因许久都未出宫去,也没机会买来,此刻一见,便有些松动。
  她捏了捏裙角,奋力的移开目光,嘴上倔强道:“我身子都大好了,不必你如此。”
  谁知阿姝仿佛未听见她这话似的,忽然柔声道:“那日,你要大王好好待我,多谢。”
  刘昭一下被噎住了似的,瞪大眼红着脸望她,喃喃道:“我——不,也不是为了你。”
  阿姝一下笑了,颊边露出浅浅酒窝,亲自伸手自食盒中取出盛了点心的小碟,递至她手边,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
  刘昭面色愈红,满是忸怩与犹豫,半晌,终是探出手接过,难得端庄的捻起块糕,小口小口的吃起来,边吃还边小心翼翼的往一旁挪动了下,拉开与阿姝之间的距离。
  阿姝对她的小动作只作未见,待她吃了几口,又给她递水,片刻后才问:“叔妹,那日在檀台时,我见你与姜姬,过去仿佛有些不快,不知……所谓何事?”
  今日她来,除了要向刘昭道谢外,更重要的便是想问出姜成君之事。她数日前已悄悄派了赵氏之人往长安去打听其过去的消息,可长安路远,再快也得月余方能回来。而信宫中,除了刘徇,大约也只有刘昭知晓一二。
  果然,刘昭一听“姜姬”,便立刻冷下脸,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愤愤道:“我就是不喜欢她罢了。”
  她犹豫片刻,又从盘中捻了块点心,却不再装作端庄的模样,而是一下塞入口中,狠狠的咀嚼咽下,才道:“她这人,忒坏了些。在长安时,我曾亲耳听到她同旁人说,阿兄有意求娶于她,可她以为我阿兄出身寒微,不过是县令之子,又比不上长兄为人豪义,便拒绝了。”
  她说得越发愤恨,举起茶杯猛灌两口:“她分明就是胡说!我兄长怎么会看上她?更不可能求娶她!况且,她父亲姜太常都十分看重我阿兄,哪里轮得到她瞧不上!”
 
 
第59章 乱麻
  自刘昭处归来, 阿姝仍有些恍惚。
  若真如那姜成君自己所言,刘徇曾求娶她而遭拒, 以他隐忍记仇的性子, 应当再不会待见她。
  可在梦境中,他不但娶了姜姬, 更未如待从前的郑女一般淡漠,将其直接遣回真定,而是将她时时带在身边, 就连樊夫人的两个子女,也认了她做半个母亲。
  如此,应当只有两种可能。
  一来,刘徇的确是真心爱慕姜成君,即便先前为她所拒, 仍旧情难忘, 愿不计前嫌的求娶姜成君;二来, 便是此事还另有蹊跷,兴许是姜成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姝思量许久,总以为, 刘徇这般一心扑在扫平天下之上的人,应当不会在大业未成前爱慕哪家女子。但不论到底是何种情况, 她皆不能掉以轻心。
  派去长安打探消息之人还未回来, 她无从得知其他,只得今日再向刘徇稍询问之。
  ……
  傍晚,刘徇归来时, 阿姝正饶有兴致的取了他前两日所赠的投壶,摆在庭院中,一支箭一支箭的投掷。
  壶旁已七零八落的散了几支箭,而壶口与双耳中,却统共只留了四支箭。她抿着唇,双眉凝起,聚精会神的瞄着壶口,比划了好一会儿,都未敢投出。
  刘徇见状,快步行来,立在她身后,一手扶于她肩背处,另一手则顺着她执箭的手攀上,覆于其上。二人紧紧贴靠着。
  他微微偏头,在她耳边道:“投掷时,沉肩坠肘,凝神静气,切勿慌乱。”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激得阿姝颈侧立起一层细小颗粒,不由的瑟缩了下。刘徇扶着她肩背的手一紧,又将她拉近些,直到她与他毫无间隙,才又道:“别分心,别犹豫,瞄准时,要瞧着那壶口偏后的半寸处,腕上着力——”
  他握着她的手,亲自投出一支。
  那支箭嗖的一下飞出,箭镞触在壶口处,滴溜溜一下,稳稳当当便落入中间。
  阿姝睁大双目望着他,惊喜道:“好厉害!”
  刘徇方才见她竟将自己所赠之物来用,已是欣喜不已,如今又难得被她这样真心实意,毫不掩饰的真心夸奖,越发得意非凡,搂着她腰握着她手,“嗖嗖”又是两箭,分别投入双耳之中。
  阿姝兴奋的抚掌,面上生出愉悦的红晕,瞧得刘徇有些迷眼,哑着嗓音道:“你若愿意,我有空闲时,可慢慢的教你。”
  他眸色深深,贴住她身后,又耐着性子,边在她耳边絮絮的说着要领,边又握着她手投了一支箭。
  这一回,她才转头望身后的他,还未出言,他已微微侧头过来,一下欺上她双唇,热烈的吻着。
  他扶在她左肩的手游移至她左颊边,扭住不令她后退逃离,另一手则绕过她腰际,将人裹挟在身前,一点点欺近,迫她仰头慢慢的后退。
  周遭的婢子个个吓得面红耳赤,忙低下头,屏息凝神的悄然退下。
  刘徇浑然不顾,略松开唇,一伸手将人横抱起,甫入便压到榻上一阵亲吻。
  阿姝面色绯红,眸笼水雾,鬓发横陈,趁他略退开些时,柔荑抵住他胸口,嗓音轻软道:“听闻大王曾求娶姜姬。”
  刘徇动作一顿,眸色越发幽深,靠在她颈侧沉默片刻,抬头紧紧凝视她道:“不曾。你听何人说起?可是阿昭?”
  阿姝点头,手上力道一点也未放松。
  刘徇见此,心知她打定主意要问到底,遂慢慢起身,将她搂在怀里靠坐在榻边枕上,微微叹口气道:“我未曾求娶过她。娶你之前,从未动过成家的念头。”
  “当日与姜姬定亲的那位太守公子身故时,我尚在太学就学,姜太常看重于我,曾想将女儿许嫁于我,便暗中示意我上门求亲。可我那时清贫,一事无成,恐连累妻子,不敢成家,便婉拒了。姜姬恰听到我与太常的谈话,她素来心高气傲,大约是为人拒绝,深感被冒犯,心有不忿,便对外假称是她婉拒了我。”
  阿姝乖顺的倚在他怀中道:“既如此,大王为何不澄清?”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让我猜猜,大王爱憎分明,定是看在姜太常的面上,不忍拆穿。”
  刘徇笑了声,容色温和,因她对自己的了解,目中闪出几分光亮:“不错。姜太常于我微时,帮衬过我许多,我做事不能太绝。况当日我也算一无所有,即便应了,姜姬也未必看得上我。她身为女子,名声比我重要许多,我既已拒了她,也不必再因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与之结怨。”
  果然如此。
  阿姝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他这人恩怨分明,对女子也的确格外宽容些。只盼日后他报仇时,也能念着她嫁给他这样久的微薄情分,格外厚待些。
  不过,照他心性,当再不可能娶姜成君才是,那梦境中,却并非如此,看来姜成君定还有她不知晓的秘密。
  刘徇却无心再论此事,只重又将她压回榻上,抽丝剥茧般揭开她层层衣袍,俯下|身去,稍带急切道:“何必言旁人败兴?我已好几日未碰你,今日换个新鲜的可好?”
  阿姝面上好容易消退的绯色又尽数回来,半眯着雾蒙蒙的眼,任由他摆弄。
  ……
  却说第二日,刘徇离去前,忽然想起姜成君之事,犹豫片刻,嘱咐道:“姜姬年岁不小,听闻过去于长安遭遇些变故,才迟迟未嫁。姜太常于我有恩,我该报答才是。阿姝,你这数月且暗中托人去寻些年岁与家境皆适中的子弟,我看姜瑜也算个人物,此番出征并州若能立功,我便好好犒赏,待他再得封赏时,便替姜姬做媒,如此,也可令她姐弟二人风光些。”
  阿姝点头应了,当日便亲自去城中寻了几位郡官与大户的夫人们,未说目的,只托其留意二十五六,人品端庄的官家子弟。
  虽说时人循周礼,男子三十而成家立室,可寻常之家,为繁衍子嗣生息,男子及冠,女子及笄便论婚嫁,更有许多贵族子弟,为早早继承家业,未及冠便已成婚,如刘徇这般,年过二十五才娶妻之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饶是如此,这些妇人们看着阿姝身为萧王后的面子,皆满口答应下。
  阿姝自外头回信宫后,又提笔写了封书信送往邯郸,交给兄长。一来,她料想赵郡郡守孙和等郡官,乃至其他大族,定会因赵氏与刘徇的姻亲关系,而越发追捧拉拢,便写信去告知兄长,刘徇之城府深不可测,不能小觑,又叮嘱他千万与这等人保持些距离,更勿以刘徇姻亲自居,以免日后生祸事;二来,也好催一催派往长安去打探消息之人。
  谁知,信才送出未有多久,沉寂了许久的信宫中,却忽有噩耗传来——仅余下的服侍樊夫人的郭媪,满面惶然的自院中闯出,高声哀呼道:“夫人——夫人就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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