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山间人
时间:2020-07-10 09:28:21

  待一切妥当,便仍与先前一般,领十数人随行,轻骑往洛阳去。
  如今已入十月,暑气消散,寒意渐起。算算日子,阿姝已怀妊七月有余,再有不到两个月,便要生产。刘徇战事一歇,便想着要回去看看。
  此番回去,因只需到洛阳,距离近了许多。一行人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到了。
  傍晚时分,待入得南宫朱雀门,再绕行至嘉德门时,正见阿姝方登罢兰台,远眺后,由婢子们搀扶着缓缓步下,刘昭、邓婉,乃至破奴等都在两旁,几人说笑着,看来格外欢欣,应是已听闻了他战胜的消息。
  果然,众人一见是刘徇,先是一愣,转而便笑着冲他行礼祝贺。
  尤其破奴,小大人似的冲他深深作揖,以仍稚气的嗓音肃然道:“叔父用兵如神,有大智,破奴日后定也要如叔父一般,入沙场,立功勋。”
  刘徇闻言,朗声笑着将他抱起,边与阿姝同行,边毫不吝惜地夸赞数句,又问了问平日功课。
  邓婉冲刘昭使了个眼色,刘昭心领神会,二人自领着孩子先行离去,回了暂居的阿阁。
  刘徇挥手叫跟从的仆婢们离远些,自伸出双臂去在旁搂着她,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往长秋宫行去。
  他垂目过去望她隆起的肚皮,眉目温和,说道:“不过一两月,肚皮仿佛又大了些。”
  阿姝亦顺他目光看去,笑道:“还有不久便要生了,自然是一天天地长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颊边的酒窝愈深,侧目道:“昨日才得知夫君已然战胜,怎今日便回来了?前线还有那样多的人,都等着夫君呢。”
  刘徇不由想起郭瞿之言,无声蹙眉,转而又松开,若无其事道:“奸人才除,大战方歇,恰给将士们以庆祝喘息之机,我亦要回来看看你。放心,定不误事。”
  阿姝莞尔,心中亦想起他即将入长安,不由稍收起笑,道:“耿允虽已灭了,到底大局还未全定下,夫君可已有了成算?”
  她心底约有七八分的确定,知他目标绝非仅仅杀太后,替兄长报仇,只是事到临头,他要杀太后也好,要处置天子也好,要做皇帝也好,她只觉有些惶恐与迷茫,不知如何自处。
  却不知,刘徇闻言,只下意识想起少帝之时,抚抚她腮边,略干涩道:“我有成算,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总不会食言。”
  阿姝只沉默望他一眼,未再说话。
  待入得长秋宫,她方坐下,雀儿便自觉行到近前,将阿姝双腿抬起放平,伸手一点一点揉捏起来。
  刘徇入内室稍换过衣裳出来,见此忙问:“做什么?可是腿脚伤着了?”
  阿姝摆手道:“不曾,我好得很。只是近来亦水肿,每日里这两条腿都胀得难受,只得多去走一走,再回来按一按才好。”
  刘徇凑近一瞧,果然见她两条笔直纤细的腿,仿佛比从前稍圆硕了一些。
  阿姝见他目光看来,不由缩了缩,咬唇紧张道:“教你见了这副模样,实在羞愧。”
  刘徇知她又是疑心自己没了从前少女的美貌,遂暗叹一声,令雀儿下去,亲自去捧起她双腿,搁在自己膝头上,一点一点地替她按揉起来。
  “你生养这孩子,耗了这样大的精神,将来定要教他好好孝敬你才是。”
  他手上的劲比雀儿足了不少,令她原本浮肿难受的双腿一下好了许多。
  到夜里熄灯后,二人同床而眠。
  阿姝已经不能再仰卧,只能侧躺着,连翻身也有些困难,睡得极浅。
  刘徇顾着她,也未好睡,数次起来替她掖被角,助她翻身,又替她倒水。到平旦时,更见她忽然浑身虚汗,双腿乱蹬,眼眸紧闭,眉间紧缩,仿佛梦魇一般,忙起身点灯,搂着她坐起,摇晃着唤了又唤,才将人唤醒。
  他往她唇边递水,见她白着脸饮了两口,眼中渐清明,才凑过去吻吻她额角,柔声问:“怎么了?梦见了什么?这样害怕。”
  阿姝仍是心有余悸的,默默攥紧了被衾:“倒是扰得夫君比我睡得更不安稳了。”
  她近来虽因怀妊时常睡不好,可也未曾这般过。许是今日忽然提起了章后与少帝,她方才竟又梦见了长乐宫中,乱箭袭来,刀光剑影的一幕。
  从前缠绕她的梦境,原以为已渐渐都好了,今日忽然重温,令她胆战心惊。
  刘徇望着她这模样,不由更担忧,又问一遍,道:“到底梦到了什么?”
  阿姝惶惶然捂着心口,犹豫挣扎半晌,抬头望他,平日轻软的嗓音多了几分沙哑:“我梦到了我与太后、陛下,在长乐宫中。”
  “夫君……将我们都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困啦,没有二更了。明天有事,大概也没有二更。
  还有,前方预警,大家可能猜到了剧情。感谢在2020-01-07 00:25:46~2020-01-07 22:4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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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阴谋
  刘徇先是一愣, 心中涌起莫名滋味,随即强笑道:“怎么梦到这样的事?我哪里舍得杀你?疼你还来不及。”
  阿姝被那梦境缠绕了近三年之久, 始终不敢吐露, 如今忽然道出,反而稍松了口气。
  她稍靠过去些, 俯趴在他胸口,低低道:“梦里我并未嫁给夫君,夫君哪里还会舍不得?”
  她说得轻松, 却教刘徇眼底闪过一片阴霾。
  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这样的时候,竟会做这样的梦,可见心中仍是有许多不安与脆弱。
  他心知如今二人这般的柔情蜜意,琴瑟和鸣, 都是因她正渐渐地试着全心相信他, 依赖他。而这些, 都是在他答应她不为难天子之后。
  好容易终于要有小子,此时她一心依赖信任于他的态度,他一点也不想改变, 更不愿因旁的不必要之事,将她重新推远。
  长安之事, 他还是另想法子, 自去处理吧。
  这般想着,他伸手将阿姝搂紧些,哄孩子似的拍着她背, 道:“别胡思乱想,你是我妻,这是绝不会变的。”
  ……
  刘徇所书之信,不日便送入长安。
  章后大吃一惊。先前虽也猜测他会得胜,却不料竟这样快,令她尚未做好万全准备!
  她一面令人快马加鞭往真定去唤刘安,一面又大骂:“耿允那老贼,实不中用!十万大军在他手里,竟不堪一击!”
  长安城中,已有许多朝臣,或出逃,或奔刘徇营中,留在长安者,不过小半。
  幸好刘安亦时时关注夏阳之战况,一得消息,便立刻赶往长安,前后花了不过数日。
  待一入长乐宫,便急切道:“太后,大司马已死,刘徇不日进城,是否即刻离开?”
  太后满面怒容,也顾不得仪容,直将刘徇亲笔帛书掷出,道:“你且看看,刘徇那厮,到底如何作为!”
  刘安取过匆匆一阅,不由一怔。
  本以为刘徇那厮待一拿下耿允,便会迫不及待入长安,是以他早早便命姜瑜起草檄文,待刘徇真正兵指长安时,便可顺理成章昭告天下。将其列为谋逆之臣的同时,他也早已领太后与天子入巴蜀去。
  可眼见他非但未轻举妄动,反而还先来信长安,请天子旨意,表忠敬之心,却令先前所写之文,无处放矢。
  况且,如今巴蜀之地,李道孚虽同意了与各州郡官暗中通气,却到底还未有明确之言,若贸然赶去,且不说已休战的刘徇军会随时来追,便是入了巴蜀,也未见得能令当地臣民信服。
  如此局面,着实艰难。
  章后道:“他如此作为,陛下与我若离去,反教天下人笑话!”
  她于殿中来回踱步,焦躁许久,忽然静下,道:“他既要替他兄长报仇,我不妨便将他放入城中来。横竖眼下这长乐宫中,仍是陛下与我母子二人的居处……”
  “他能与耿允使诈降之计,我为何不能如法炮制?”
  刘安眼神一动,道:“太后……难道欲诱其入长乐宫,再暗中埋伏,将其击杀?可如此,风险着实太大,稍有不慎,便全盘皆输。”
  章后坐回座上,细长指甲深深嵌入桌案间,眼神怨毒道:“是他将我逼入如此境地,我只能行如此险招!”
  若不如此,只怕才出长安,便要被追兵俘获。
  望着刘安犹疑的模样,章后不由轻蔑一笑:“怎么,怕了?你既想作那枭雄,又何惧风险?”
  刘安忙磕头跪道:“臣不敢!臣早已说过,绝无此心,只求太后能将阿姝赐我!”
  章后眸中闪过嘲讽。他哪里只是想要阿姝那样简单?分明是想作第二个耿允,第二个刘徇。否则,他为何不趁阿姝尚未许嫁前,便先去求亲,却偏等知晓阿姝是她这个太后所生后,才起了意?
  美色固然能引他觊觎,可归根结底,不过是追寻那能令他尽揽天下美色的无上权力罢了。若大权在握,何愁得不到阿姝?
  只可惜,他的智谋与胆识皆不足与那二人相提并论。不过,这也是她愿用此人的原因——日后若要除去,不必大费周章。
  她遂假意笑道:“这是自然。此番若能成功,往后你我便高枕无忧,何愁旁事?”
  刘安一咬牙,道:“臣明白,即刻便照太后吩咐行事。”
  待他离去,刘显满是忧虑道:“母后,萧王此信岂非好意?为何咱们不能与他言和?”
  章后面色一冷,伸出细长指甲用力戳了戳他细嫩面颊,怒道:“陛下怎如此无知?这信中哪里有好意?他是教陛下将你的母后我,直接交他处置,替他兄长出气!他要杀了我,陛下可愿意?待杀了我,下一个便是陛下,陛下可愿意?”
  刘显陡然惨淡起来,狐疑地将那帛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渐白,连连摇头,道:“不不不,我不愿意!母后救我!”
  章后将他瘦小的身子搂紧,低声道:“陛下莫怕,只管听母后的便是。”
  ……
  刘安自长乐宫离去后,便马不停蹄赶往早已暗中在城外驻下的军营中,照着太后吩咐,将人分作几拨,于每日傍晚时分,乔装打扮,一点一点往城中去,再由宫人趁夜偷偷放入宫中。
  如此,数日下来,宫中便已埋伏下数千人手。
  而弓箭刀枪等,为掩人耳目,亦藏于宫中每日出入采买之马车中偷偷运入。
  关汉等人皆被派出,暗中部署此事,唯姜瑜一人,却另有安排。
  “子沛,先前令你所作之文,我已尽阅,着实妙哉。只稍改两处,一旦发告天下,定能引群情激愤,一呼百应。”
  姜瑜想起先前耗费多日,才忍下心中不满,而作下之文,稍有不悦,却仍恭敬道:“大王请说。”
  刘安微笑了笑,道:“也非言语用词之事。只是你文中言,刘徇无天子诏,擅入长安,此言不对,他不久后入长安,乃由天子召见。”
  姜瑜蹙眉:“既如此,萧王何罪之有?”
  刘安笑意愈深:“便道他——杀害太后吧。”
  姜瑜一怔:“杀害太后?可——大王分明正——”
  他话至一半,便忽然明白了,满是震惊错愕。刘安此举,分明是料定太后非但不能除去刘徇,反而会为其所杀。
  果然,刘安道:“太后到底是妇人,用惯了下作手段,不晓得刘徇此人,心思当不比她浅,如何会这般轻易便信了她?此次在宫中设埋伏,绝对成不了事。”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便舍了太后。子沛,到那日,我便携天子逃出,一同往蜀地去,另立朝廷。你与李天师相熟,过两日便先领一队人过去,到时我请陛下封你作太常,如何?”
  姜瑜垂眸,掩住其中复杂情绪,暗暗握拳,道:“全听大王吩咐。”
  ……
  洛阳城中,刘徇每日不但接自夏阳与长安来的书信奏报,还需与洛阳当地郡官豪族交通,丝毫不比在夏阳时清闲。
  然饶是如此,他仍是每日傍晚前准时归来,趁着日光还暖时,亲自陪着阿姝在南宫中散步,时而登兰台与云台,时而往旁的宫室中观瞻。
  南宫中凡宫殿数十间,十日下来,二人也不过观了不到十五间。
  阿姝叹道:“此地南宫,着实比信宫规制更大许多,气势亦磅礴。”
  刘徇仍是将她双腿放膝上轻轻按揉,闻言笑道:“自然,信宫建于战国,后只拨出作信都衙署,未多加修葺。此地不同,非但给高祖做过都城,更为先帝作梁王起事时暂居,几经修葺,自然颇具规模。”
  阿姝转眼望向长秋宫外的其余殿阁,不经意笑道:“不愧为帝王居所,后宫竟也这样广阔,不知需多少嫔妃宫人,才能将此填满。”
  刘徇正将她双腿小心放下,闻言默默望她一眼,在她身边坐下,将婢子捧来的热羹搅了搅,又亲自尝了尝,才递给她:“用些吧,温的,不烫口了。”
  阿姝如今吃得多了,一日两餐已是不够,夜里时常饿醒,他便记得每日散步后,多给她饮些热羹。
  见她一口一口饮,他也望一眼屋外,道:“宫中地广,你可是嫌空旷无人了?”
  阿姝侧目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不空旷,这里有阿嫂、阿昭,还有破奴和阿黛,再有雀儿她们,每日里也是热闹的。”
  刘徇勾了勾唇角,俯身过去舔了口她唇边晶莹,笑道:“既不空旷,你住着岂不很好?做什么要填满。”
  阿姝举勺的手倏然一顿,抬眸莫名瞧他一眼,又若无其事的垂眸继续饮羹:“也并非定要填满,只是帝王后宫,既然有这样多宫室,自然是有道理的。”
  刘徇抿唇,未再说话,只将袖中双拳攥紧。
  ……
  又过两日,渐至十一月,眼看一月将近,刘徇只得离开洛阳。
  临别前,他令阿姝留在屋中,勿去相送:“我此去便能将事全定下,待你生产之时,定会回来。”
  不知是因产期将近,还是因天下将易主,阿姝近来总莫名心慌。她饮了口热茶,压下心底情绪,抬眸温柔笑道:“好。我定等着,夫君万事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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