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见他终是写完,学录迫不及待起来。
谢青云将几页厚厚的纸张整理好递了过去,“劳烦学录了。”
学录老脸一红,他就是想看,随便扯了个由头,谢青云这么正经的道谢,倒是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咳咳,如今正是晚饭,你怕也赶不及,不如同我一起。”
谢青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嘴上假意推拒,实则心里还是挺想尝尝,老师的伙食和学生的有什么不一样,“那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快别废话,收拾好东西,同我一起。”学录不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大步阔首的率先走了出去。
谢青云在他转身后,脸上露出笑来,也不耽误,将东西收好,便出了门。
还是掌馔厅,不过与监生不同的是,先生们用食的地方在二楼。
学录让谢青云坐下,自己去打了饭菜,瞧着与学生的也没什么不同,也就份量少了,还多了一道荤菜。
谢青云尝了一口,味道好像要好点。
先生用食,倒是没人监管,也没那不准说话的规矩,只是两人都遵从食不言,出了咀嚼声,便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二楼又上来了人,都是谢青云不熟识的。
先生们见到一个监生竟上了二楼,又见谢青云对面的学录,便知定是他带来的。
打好饭菜,都来到了谢青云这桌,一人坐到了学录的旁边,看着关系极好。
谢青云赶紧站起身子,给他们作揖行礼,规矩不能忘。
“快些坐下,吃饭便没有那么多规矩。”坐在学录旁边的先生道。
谢青云才是坐了下来,继续沉默吃饭。
“老陆,莫不是这就是你选中的学生,竟都单独开小灶了。”那位先生调笑道。
学录瞪他一眼,示意有学生在,别再胡乱言语。
那人知道他的性子,也知趣的闭嘴,正要将饭碗放下,却见桌子边有一堆草纸,也没重视,拿起了那些草纸,要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本来还在细嚼慢咽,特别规矩的陆学录,看到这一幕,赶紧伸手夺过那些纸,抱进怀里,怒瞪那人,“马方,你做什么?!”
马方是正义堂的学录,和陆成也相熟多年,还是头一回看他在学生面前,这么不顾面子,有些惊异,“你这么大反应作甚,不过是要将它放到一边。”
陆成可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是知道这些草纸上的东西多么珍贵有用,嫌弃的对马方摆手,“你自己上那边去,别弄脏了我的东西。”
马方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对那些纸起了兴趣,“这难不成是什么宝贝,护的这么紧。快拿来我瞧瞧。”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陆成赶紧站起身子,怕他糙手糙脚碰坏了那可要心疼。
“快些离我远些。”陆成紧紧护着那些纸。
一个偏要看,一个偏不给,两个四十好几的人,好似孩童一般争抢起来,其他人都看了没脸,谢青云默默低下头,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还是一人实在看不下去,这还有学生在呢,“都成什么样子,还不快些坐下。”
马方和陆成一同看向出声的人,随后老实的坐回位置。
陆成赧然道,“李博士,还请见怪。”
竟然是博士,谢青云偷偷拿眼打量那姓李的博士,果然看着就极具诗华,很有涵养的样子。
马方也讪笑,“我也是想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闻言其他人也都看向陆成抱着的那些纸,心里起了兴趣,陆成无奈,他自己《坤》卦还没来得及看,若是落到这些人手里,至少明日才能拿得回来。
心里虽然无奈,但看李博士都好似很感兴趣,陆成只好将宝贝纸递到李博士面前,“不过是学生写的一些见解,我拿回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众人心里兴趣便消下去一大半,学生的经义见解他们看的多了,出彩的多,但也都平常。
李博士也是如此,不过东西都递到眼前,便接了过来,翻看了第一页,起先还不甚在意,再看后面,脸色也愈加严肃起来。
细细的将《乾》卦全部看完,李博士才叹出一口浊气,脸上有激动的潮红,忙问陆成,“这是哪个大儒写的,实乃是大才啊,老夫要去讨教一二。”
陆成尴尬,他方才都说是学生,难不成李博士没听清。
马方笑道,“老陆说了是他的学生,哪里来的大儒?”
李博士一愣,视线回到那堆草纸上,仔细一看,虽字体端正,但笔迹还是有些稚嫩,确实不想大儒所书,他突然将目光看向谢青云。
谢青云正在偷偷打量他,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偷看被人撞到,谢青云有些尴尬,朝李博士笑笑,作揖道,“李博士好。”
李博士却指着谢青云对陆成道,“你说的学生,难不成就是这个小娃娃?”
这倒不是看不起谢青云,实在是那纸上的经义一点都不像是个孩童能写出来的,包括《乾》卦后面整理的大智慧,实在发人深省,没有一点阅历的人不可能写的出来。
的确是谢青云所书,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谢青云一字一句的写下来,陆成自己都不会信的,不过事实如此,只能说天赋过人。
“正是他了。”陆成肯定道。
李博士比刚刚看完《乾》卦还要震惊,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这便是你们崇志班从保定府招来的神童?”
陆成愣了愣,他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里,再看看谢青云的年纪,好像正是。
李博士大笑起来,赞赏的看向谢青云,“好啊,果然是个神童,能写出这些,也不堕了你小三元的名头。”
谢青云不好意思低下头,“不过是运气。”
“哪里是什么运气,谁能靠运气,就能拿到小三元,不必谦虚,有那真才实学,便是最好。”李博士心情极好道。
又是将谢青云夸了一顿,然后勉励他不要懈怠,便要转身离开。
陆成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拿着的纸张,小声道,“李博士,那纸...”
李博士好像才想起般,陆成以为他是要还给自己,却听他道,“这些东西写的极有趣,我先替你看看,明日再还你。”
这说辞竟与陆成从谢青云那把东西要过来时说的一般无二,谢青云看着陆学录生无可恋的脸,不知怎么突然想笑。
最后陆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博士拿着纸,心情极好的离开了,一下子坐回椅子上,想到罪魁祸首,陆成用吃人的眼神看向马方。
马方却是根本没感觉到,李博士走的太快,他也想看看那纸上到底写的什么啊。
“马方...”陆成咬牙切齿。
马方才似感觉到旁边人身上散发的黑气,莫名其妙,“怎么了?”
陆成一下子泄了气,懒得和他说话,见谢青云吃的差不多,便道,“吃完了就快些回号舍,要熄灯了。”
谢青云识趣的点头,然后抱着自己的东西溜了。
隐约还听到身后好似传来了一声哀嚎,不过听得不真切,谢青云不敢确定。
等回了号舍,其余三人都已经洗漱好,各拿了一本书在看着,见他回来,王子久赶紧道,“青云,你今日在课上写的什么,学录怎么把你一人留下了?”
谢青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关玉和看出他的迟疑,解围道,“先让青云去洗漱了,不然熄灯可就麻烦了。”
“是了,青云你快些去,回来再与我说。”王子久挥手。
谢青云便顺势将东西放下,抱了干净的衣物去洗漱,他才出屋子不久,就见程进发出一声冷哼。
关玉和皱眉却是没说什么,王子久压根没意识到程进突然发什么抽,一心等着谢青云回来。
谢青云用了一刻钟才回屋,王子久迫不及待的连声追问。
知道得不到答案,这厮怕是不会消停,谢青云就简单的将事情说了。
王子久来不及感叹,就听程进突然冷笑一句,“哗众取宠。”
谢青云莫名其妙,自己这是哪里招惹他了?
王子久这下听明白了,是自己让谢青云说的,如今程进这话不是打他的脸吗,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说谁哗众取宠,将话说明白了,又不是深宅妇人,阴阳怪气的给谁看!”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自己说话直接,就不喜欢别人弯弯绕绕的来。
程进将手中的书往床板上一搁,“说的便是你们,不过是晚回来,说的话都不知道真假,还学录只是等你写的东西,我看你留你下来单独训斥罢了。”
谢青云脸色冷了下来,这程进之前都不怎么搭理他们,但也互不交集,如今哪根筋抽了,“那不如我们去学录面前问问,我说的可有假?”
程进继续冷笑,“我为何要去,你上课被学录叫起来,大家都亲眼所见,又何须其他?”
这话说的难听,关玉和也听不下去了,“程进,大家都是一个号舍的,何必闹得难看,你若是不想听,我们便不说了就是。”
谢青云沉默,本来他也没想说的,只是王子久纠缠,如果真是说话声音吵到他,才如此,那是他和王子久不对。
有些人喜静,住宿舍的时候就是不喜欢别人说话,性格比较敏感的,都是正常。
王子久不服,要再分辩,却被关玉和拉了衣角,才愤愤不平忍了下来。
“什么想听不想听,我就是看不过你们装模作样,不是是个小三元,有什么好得意的?”程进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是忍许久了。
第91章
谢青云忽而笑了, “我道是如何,原来程兄是觉得我的小三元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那程兄的名次想必更好吧。”
王子久也是冷笑,“更好的话, 那座位号也该排在你前面的。”
谢青云恍然状, 看向程进,一脸懊恼, “原来程兄是因此才恼的,早些说出来, 也没了今日这一遭的事。”
程进莫名其妙, 不懂谢青云这说的什么意思,不过看他和王子久那脸上的表情, 程进就更觉得心里烦躁。
谢青云也不管他的反应, 继续道,“定是因为排班的时候,助教、学录把哪个地方弄错了, 才让程兄名次比我好, 却排在了我后面, 明日我就去找学录说,一定会把位置换过来, 程兄你就放宽心吧。”
程进一阵气闷,谢青云虽然满脸真诚,可别当自己没听出来, 这是明晃晃的嘲讽,“有什么好得瑟,能让你取了小三元,可见你们保定府无人,若是在我们顺天府,你怕是连前三都排不进去。”
这一顿地图炮,直接将保定府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况且号舍里有不只是谢青云一人是保定府,关玉和也是保定府出身。
任谁听到别人这么侮辱自己的家乡,怕是都不能无动于衷,便是我的家乡我自己可以嫌弃,他人却是不能说上半句。
“你有多大的本事,别忘了你的座位号在号舍里最末的,哪里来的脸,敢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怕丢顺天府的人。”关玉和还是头一次冷了脸,说起话来,竟然一点都不客气。
这一番话,直接将程进气的面色涨红,指着关玉和就要驳斥回去,却又不止从何说起。
谢青云也感意外,不过倒是更欣赏关玉和了,遇到这种矫情红眼病,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就是需要毫不客气的怼回去。
“关兄此言差了,恐程兄真是极为了不起,名次若是没错,那便是程兄以为自己的名称和事实不符。”说到这里谢青云停顿了一下,随即满脸为难的看向程进。
谢青云老气横秋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不赞同,“程兄你怎么能如此想呢?!”
程进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知道他又说的什么,不过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你莫要胡言,我想什么了?”
谢青云不搭理他,朝关玉和和王子久拱手作揖,“两位兄长听我一言,大家都是同个号舍的舍友,还请千万别将程兄质疑科举批阅不公之事说出去。”
程进本来还冷笑看他耍什么把戏,骤然听到这话,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脸上惊惧。
关玉和和王子久也是一惊,不过看谢青云朝他们眨眼,便心里了然极为配合道。
王子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将程进上次打量一遍,“你胆子倒是大,敢质疑那些德行兼备的山长,传出去看你怎么有脸在国子监继续待下去。”
谢青云暗笑,他接戏的倒挺快。
几句话的功夫,程进就被谢青云扣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又被王子久这一通话说的心里惊慌,他虽根本就没这想法,也不曾开口沾上一句跟这有边的。
可若是真传出去,号舍只四个人,另外三个自己今日都得罪干净了,要怎么说还不是由着他们,到时自己再怎么解释旁人都不会信的。
程进顿时就有些懊悔,怎么就全部得罪了,都没人站在他这边。
“你们可别信口雌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程进急切的分辩,脑海疯狂的思索对策。
谢青云又是疑惑,“既程兄不是质疑批阅错误,又不把我的小三元放在眼里,难不成程兄是顺天府的小三元,只是学录对顺天府有成见,才将你排到我们三人后面?”
王子久和关玉和听了,差点喷笑出来,偷偷给谢青云投去赞赏的眼神。
而程进则是想喷出一口血来,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惹到个难缠的,这才一句话,又给他扣了一项罪名。
这谢青云这么小的年纪,除了天赋以外,该是用尽全部心神去读书,怎么还如此口舌如簧,几次三番堵的他说不出话来,还给自己招惹了这几个麻烦。
“那可是不好,学录到底是我们的先生,处事肯定是公允的,你可别在背后诋毁,小心我去告诉先生。”王子久不嫌事大的附和,满脸的幸灾乐祸。
程进差点被气的七窍生烟,平日还能言善辩,偏这时候怎么也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看他这模样,谢青云心里十分满意,就是要怼的你无话可说。
“算了,虽程兄确实有些不妥当,但到底往后还要住在一起,这事就别说出去了。”谢青云听到外面传来第一声钟鼓声,这是熄灯的时辰到了,便就好心的停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