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摆了摆手, “不必了。我且还要在这里陪陪玉儿,你先回去德馨宫吧。”
“玉儿近日身子不好,你也该领着宫中妃嫔, 为九公主抄经祈福。不莫都来我面前晃悠,也是无用。”
李银枝听得太后口气都变了了,只好告了退。才领着安嬷嬷转身出去了慧安宫。
方才出来宫门,李银枝恨恨忘了一眼身后朱门。直对一旁安嬷嬷问着,“我记得宫里头的冰块儿快用完了,你一会儿去内务府里,请钱公公送冰块儿过来。”
安嬷嬷一旁一揖,“好的,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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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着三日,凌宋儿都不甚有闲暇见过蒙哥儿。临近着恩和要给小妹下药,她自在慧安宫中陪着小人儿。蒙哥儿来探过两次,说来跟着穆惊澜一同查案,他也是忙碌。二人浅浅喝杯茶,便相送离去。
太后的寿宴却是就要近了。各宫各院里都在忙着准备寿礼。凌昀备了件金蝉衣,凌宋儿却是让人将三年前母后没完成的百鸟朝凤绣图,重新做了一回。
蒙哥儿终是得空闲了下来,凌宋儿方才带着他一道儿去了趟寿安宫里,给太后请了个安。林氏虽是居在深宫,不曾出门,却也有所耳闻蒙哥儿在北边的名声,见的他又多有护着自己孙女儿,便也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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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尾巴,依然闷热。太后寿宴这日,下午的时候下了场大雨,到了傍晚竟是有些凉快了下来。雨后的寿安宫,桂花初开,飘着清香。宫中却是不同往日的热闹,隔着水榭搭了戏台,是皇帝让司乐坊请了建安城中的戏班子,来给太后祝寿。
偏殿中,十余盏羊角琉璃灯,照得殿堂通明。
太后林氏正上座,各宫院子里的妃嫔们一一献上来寿礼。翡翠玉佛,古玩瓷瓶,檀香木雕,西洋珠宝,应有尽有。先来了两宫嫔位,后又来了吴妃和丽妃。李银枝方才带着三公主,协着令公上前来祝寿。
李银枝却是备着一张白玉凉席,道是夏日里可祛暑气的。令公自是也备着贺礼,是漠北吉尔吉进宫西夏的粉玉琉璃鼎。林氏初次见得令公,让身边嬷嬷一一接下,只笑着招呼人入座。
凌宋儿和赫尔真却是姗姗来迟,等得凌扩和凌昀双双都到了,二人方才带着那副百鸟朝凤图,上来了偏殿。
由得两个宫女架着绣图走去御前,太后看得欢喜满意,凌扩也默默颔首点头。李银枝方才端起来茶碗,正要入口,抬眼见得那副白鸟朝凤图,手中不觉发抖,茶碗直落了下去,碎了一地。
凌扩听得一旁声响,斥责道,“太后寿宴,你怎的如此不小心。”
太后身边嬷嬷却是会说话的,“岁岁平安。贵妃娘娘这可是在给太后娘娘讨喜头?”说着,忙吩咐了一旁丫鬟,“还不去帮贵妃娘娘清理了。”
“贵妃娘娘可是受了什么惊吓了?”凌宋儿接了话去,却是对着上座的凌扩和太后道:
“父皇,皇祖母,这百鸟朝凤图,是三年前我母后刺绣来,给皇祖母做寿礼的。怎想还未绣完,她便重病在身,是以这幅绣图三年也未能完成。”
“宋儿这次回来,在母后房中寻得了这幅绣图,想来母后对皇祖母的一片孝心,便帮着她将这绣图完成了。”
太后听得凌宋儿此言,忙起了身来,由得一旁桂嬷嬷扶着,再仔细看了看百鸟朝凤图,却是称赞得不绝于口,“韩皇后秀外慧中,这刺绣做得已然堪称木南一绝了。”
皇帝只坐着原位,却是问着凌宋儿,“朕是记得的,这幅绣图是韩皇后放在闺房中仔细琢磨的,可是那一件?”
凌宋儿忙是一拜,“父皇该是还记得母后的好的。”
凌扩听得几分安心。韩皇后于他,是结发之妻,自从当太子起,便鹣鲽情深,即便登基之后后宫三千,那份起初之时的情感亦是不能掩盖的。
“韩皇后的心血,由得长公主完成,也算是得来一份安心了。”凌扩说着,叹气一声。
凌宋儿见得父皇神色,这才接着道,“母后心血难得,却碍于重病。父皇,宋儿此行回来,是带着大蒙军医来给小妹看病,可也是等得恩和来为小妹诊了脉,方才听恩和说,小妹根本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和母后一样中了一味叫百日缠着的毒。”
凌扩犹豫几许方才回神了过来,“什么?”
凌宋儿这才打算将话挑明了,“启禀父皇,母后根本不是得了什么不得医治的重病,而是中毒而死的。当年那毒,就下在了这百鸟朝凤图上。母后没能完成,却是用这些丝线给小妹做过一个锦囊。儿臣走后,小妹日日思念母亲,将那锦囊日日带了身上,方才得了此次的怪病。”
“这些,宋儿已经和大蒙军医恩和核实过了,母后之死,含冤莫白,还请父皇明察,好惩治元凶,还母后一个公道。”
凌扩压下来心中之气,只对一旁苏云青道,“你可知道这件事?”
苏云青忙拱手后退,才是一拜,“皇上,云青并未听闻。”
凌扩已然不大耐烦:“那还不宣太医院那群老古董上来?”
苏云青忙称了是,这才吩咐一旁小太监,“宣太医院首胡培英来寿安宫,听皇上问话。”
李银枝心中七上八下,却是不知道,凌宋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韩皇后的死因。便又听得凌宋儿对凌扩拜道,“父皇可等着太医院来问话,可此下也该听听恩和怎么说。”
凌扩颔首,宣了恩和上殿。恩和只将九公主病情如实解释了一道。方才见得胡培英被苏云青的人带了上来。
凌扩方才听得恩和所言,几近坐不住,等得胡培英上来,生了几分怒火,“你说,韩皇后得的是什么病症,是怎么死的?”
胡培英忙拱手跪去地上,道,“启禀皇上,韩皇后当年,是得了哮喘之症,咳血而亡的。”
凌扩大怒,一把从座上惊起,“你个老庸才你还要瞒朕到什么时候?若不是有大蒙军医在此,朕还得听你多少胡言乱语。”
“老臣…老臣不知圣上所言何事,老臣该死。”胡培英伏倒在地上不敢抬首。
“将这不知死活老庸医压入大理寺,待朕查明韩皇后死因,再治他的罪!”凌扩说完,胡培英已然瘫软在地,几个小太监来将人扛了出去,只往大理寺收监了。
一旁李银枝看得傻了眼。韩皇后明明已经去了三年,怎知道凌扩还会记恨到胡培英头上,还没问得清楚便治了罪。
凌宋儿只望着贵妃神情,几分畅快,方才对着凌昀使着眼色。凌昀吩咐着一旁太监小厮,领着穆惊澜上了偏殿。
穆惊澜身后却是跟着两个近卫军,压着太监钱然晋。行至殿前,穆惊澜先向着太后做了礼,方才对凌扩和凌昀交代道,“陛下,殿下,经臣查得,东宫婢女晴熙之死,是由着内务府太监钱然晋所为,实则并非自尽而亡,望皇上、太后知晓明察。”
一旁钱然晋俨然已经认了罪,被人压着跪去了皇帝和太后面前,不敢抬头。贵妃一脸惊异之色,生生吞下两口茶。手却还在发着抖。
凌扩只问:“内务府向来只掌管宫中内务,怎会有人杀人?”说着,看向一旁苏云青,“这可是你管的人?”
苏云青却是伺候在凌扩身边的人,也是内务府大总管,听得皇帝问起来,忙也跪落下来,“虽是云青管的人,可这人命关天,云青定是不敢让他们胡作非为的。”
穆惊澜才接着道,“皇上,臣和大驸马近几日一同查着晴熙的案子,此人虽在内务府里做事,实则另有其主,该是和苏公公无关的。”
苏云青暗自舒了一口气,方才又听穆惊澜道,“此人名叫钱然晋,内务府当差,本该一声报效皇上,此人却是在京城置了多处私宅,还养了三五小妾,为其生儿育女。这太监之身实不知真假。钱才之多,定非寻常俸禄所能置办的。”
“臣和大驸马查得,晴熙那日,在鹤庆宫中身亡,便是被他推下井水的。长公主侍婢芷秋也被内务府的小太监追杀,好在天佑其人,保下来芷秋一条性命,被西夏令公所救。”
钱然晋伏倒在地,不敢抬头。却听皇帝问道,“可真如穆惊澜所说?”他半晌不敢开口,却听得凌钧又问,“你一个人,杀东宫婢子何用?不莫交代了幕后主子,朕才好饶你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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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然晋依旧伏倒在地, 颤颤巍巍道来,“启…启禀皇上,没有幕后黑手, 都是奴才自己的主意。奴才看着晴熙见色起意, 谁知晴熙不肯从, 奴才方才…痛下了杀手。”
钱然晋说着,扇起自己的嘴来, “是奴才贪财又好色, 杀了人还不算,非还拿了晴熙手上的玉戒…这才被穆大人和大驸马破了案。奴才贱命不值得皇上姑息,奴才甘愿杀人偿命!”
话落四座无声。
皇帝却开口问了穆惊澜,“穆卿家,怎么看?”
穆惊澜望了一眼蒙哥儿,蒙哥儿方才转身出去了偏殿。片刻, 蒙哥儿和那多一道回来,旁边还压着个小儿。不过七八岁模样, 头顶梳着个小辫, 却是被绑了手脚, 稚嫩脸上也花了, 带着三道血色。
小儿方才上来殿上, 见得地上跪着的钱然晋, 喊着“阿爹”正要扑上去,却是被那多拎着衣领提了起来,拉回来自己身边, “动什么?再动老子拧断你脖子。”
那多这九尺身形,五大三粗,小儿抬眼见得他狰狞神色,一把吓得哭了起来。
钱然晋方才还跪得挺直,眼下已然受不住了,直直落了下来。
蒙哥儿这才上前对凌扩一拜道,“父皇,这是钱然晋在宫外的养的儿子。此人在大理寺已经关押两日,受得刑法不少,却是不肯交代幕后主谋。既是嘴硬,不莫给这小儿上个刑具试试他。”
凌扩颔首,“这倒是好办法。只是今日太后寿宴,实在不宜见血。大驸马你将人带下去再罚吧,就用…五指穿心之刑。”
蒙哥儿微微转头望向身后那多,那多便是拱手一拜,又要带着小儿出去殿外。小儿已然泣不成声,只喊着“爹爹救命”。
凌扩却是摩挲着胡须,对跪着的钱然晋道,“这小儿本是无辜,且因你受罚。你若知道反悔,便将真相都讲出来。朕还能轻饶了你家人。”
钱然晋连连往前爬了两步,“皇上,小儿无辜啊。”那五指穿心的刑法,实在是残忍,只将铁棍生生从指缝中间穿过。不过片刻,外头便听得小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钱然晋连连叩首在地,不停不休,“求皇上放过小儿,给他一个痛快也好,不稍得让他这般的吃罪啊!”
凌扩却只是淡淡:“那你都交代了?”
钱然晋却是哑口半晌。
凌扩又道,“你还有顾虑,那幕后之人定是有些来头的。朕且答应你,只要你说出来,朕自帮你罪将三等,将功底过。”
钱尽然这才敢抬眼望了一眼皇帝,方才望向一旁李银枝。再次匍倒在地上,喊着道,“贵妃娘娘,您怪不得奴才。奴才还有家人,若是落得个诛九族之罪,尚且还能救得回来一两人啊!奴才那小儿,是进宫之前和媳妇儿生的,已是家中独苗了。再看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求皇上宽恕,求贵妃娘娘宽恕啊!”
不等凌扩开口,李银枝已然爬着跪落去了地上。当着妃子们的面,对着凌扩叩首,“都是这狗奴才诋毁于我,他该是和长公主和大驸马窜通了好的。要来害臣妾啊!皇上且不能信他。”
“长公主和大驸马要害你?”凌扩压下一口气,“长公主早嫁过去了大蒙,此次回来只是来探望玉儿病情的,害你做什么?”
凌宋儿也往前一步,“该不会是贵妃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方才这么觉着,是我定要害你?”
贵妃只心虚,忙缄口敢再言。
凌宋儿却对凌扩接着道,“父皇,儿臣却是查过贵妃的。”
凌宋儿说着,唤来落落。落落却是手捧着韩皇后的针线盒子,还有恩和那瓶药水,上前送到凌扩眼前。
“恩和鉴得这毒叫百日缠,遇到这药水,便会变成深蓝。母后绣的那副图,还在慧安宫中,早在我们用药水试毒的时候,便已经变了颜色。是以宋儿不敢拿来先给皇祖母。眼前这幅绣图,是宋儿让司珍坊工匠重新打造的。”
“而当年,百日缠的毒却是下在了当年织造部,给母后特制的翠金丝线上的。织造部却不过是帮宫中的人办事。丝线制好,便是这钱然晋先送去了德馨宫中。才由贵妃娘娘送来给母后的。贵妃娘娘可还记得么?”
凌扩座上起了身,背着右手到身后,成了拳头,望着地上的李银枝:“宋儿说的没错。朕记得,你道是特地为皇后做了翠金丝,还和朕讨过赏。”
“哼…”凌扩说着冷笑,“朕还当你一番好心,赏你大理进宫白玉佛像以作褒奖。原那翠金丝,却是给皇后的催命符?”
李银枝爬来凌扩脚边,抱着他的裤腿,已然泪流满面,“皇上,不是的。臣妾给皇后选的,那可真是翠金丝啊!臣妾怎的知道内务府和织造部做了什么手脚,只将韩皇后害死了,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那翠金丝里头有毒啊!”
“你还狡辩?!”凌扩一把将人踢开。又问一旁钱然晋,“谋害皇后之罪,牵连甚广,你且好好指证,可有其他人证物证,一并呈上来。朕免你小儿之死罪。”
钱然晋听得皇帝这话,最后防线彻底崩塌,直指着李银枝,“当年落毒在翠金丝里,都是贵妃娘娘的主意。不过奴才也只是在内务府帮她办事,织造部做好了翠金丝,便由得奴才带去给贵妃娘娘。至于织造部接洽的是什么人,奴才还真是不知道了。”
“只这回害了东宫侍婢晴熙,倒全是奴才所为。因得东宫之中有些消息,说太子和晴熙私下里佳偶情深,只不得端妃喜爱。贵妃便想着借此事,离间太子母子,再将此事闹大,好消磨皇上对太子的信任,辅佐瑞王上位。”
凌扩听完,重重叹气。又是冷笑看着地上李银枝,“你谋划得好啊。不愧是朕的好贵妃。东宫关乎朝堂社稷,全让你做主便罢了?还可有将朕放在眼里?”
凌扩话毕,林氏击案而起,“此等毒妇人,该死!”
李银枝扑倒在地上不敢起身,“皇…皇上饶命。母后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