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去西夏,那么远。也不知哪位娘娘的公主要遭殃了…”
令公方才接着道,“臣在西夏之时,和长公主驸马交手被俘。在黑水城中,受得一婢女照顾,重伤方才痊愈。只那时两方战事方停,无暇顾及儿女轻易。自那次一别,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却在木南重逢。臣自想请皇上,将长公主婢女芷秋赐予臣为妻,随臣回西夏完婚。”
“一来,能完此次和亲的差事,助两国子民交好,开辟新的商路。”
“二来,能成全了臣的私心。”
“长公主婢女?”凌扩起了身,不禁笑了两声,“你倒是不求朕的公主,只要一个婢女与你和亲?不怕伤了西夏国体?”
座下已然议论纷纷。妃子们皆是舒了一口气。臣子们却开始耻笑。
“西夏是小国,只要个婢女完婚,可真是看清自己了?”
“这誉亲王看来也是有情有义的,念得旧情,公主都不要了。”
令公再是一拜,对凌扩道:“在臣心中,她比公主们贵重。”
凌扩背手叹了口气,方才看向座下凌宋儿,“宋儿,芷秋这婢子,可是你伺候在你身边的。若真嫁去了西夏,你可舍得?”
凌宋儿起身,对凌扩做了礼,“回父皇的话,芷秋自幼在儿臣身边伺候,若真要嫁去了西夏,儿臣定是不舍得的。”
“只是,令公方才所说,在黑水城中两人的感情,儿臣也的是亲眼目睹。至于嫁不嫁,该还要由得芷秋她自己说了算。”
凌扩颔首,“朕知道了,那便宣芷秋上殿,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话落,苏云青便唤了身边小太监来,去让芷秋来殿上问话。
片刻,芷秋被带来殿上。见得凌扩忙跪拜。一旁令公还立着,见得她来,面露喜色。
凌扩方才问着,“芷秋,西夏誉亲王想娶你为妻,以助两国邦交,若让你赴西夏和亲,你可愿意?”
芷秋惊讶着,不敢抬头看凌扩,却是望了望一旁凌宋儿。凌宋儿劝着,“人家都开口了,若是还有意,可别为难了自己。想要什么,便和我父皇说。其余的事情,主儿我帮你讨。”
“主儿,这些话怎的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芷秋几分局促,脸色羞红。又扫了扫一旁令公的神色。
令公却缓缓走来她面前,手中那个香囊递了过来,“昨日见你插花,我方才知道你生的是什么气。我自是养在西夏皇宫长大,眼底里容不得次等的。可昨日那些兰花雏菊花叶瓣儿我都装来这儿了,打算着日后日日带在身边。你若不喜欢,回到西夏,我让他们将府里的牡丹花儿都拔了,改种兰草傲竹。可好?”
芷秋方才敢抬眼望着他。“都是闺房中的事情,在这儿怎么好说的?”
令公只拧着眉,捏着香囊的手指也紧了紧:“你还是不愿?”
芷秋四周看了看众人,见得目光灼灼,又垂眸下去,手却不听使唤伸了上来,从令公手中接回来那个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真是雏菊和兰草。”
凌宋儿见得二人这般神色,笑了一笑,方才对凌扩开了口。“父皇,我木南嫁女儿,该也不能只做婢女的身份的。早前,因和亲之事,封官家贵女为公主,也是常有的事情。芷秋早年伺候过韩皇后,这些年又我身边侍奉,可父皇莫要忘了,她原也是大学士莫维家的闺女。”
“宋儿斗胆,在这儿替芷秋向父皇讨要个公主封号。嫁去西夏可是国事,总不能让我们木南的闺女嫁过去了,还要被人瞧不起。”
凌扩应着,“不错,两国和亲是大喜事。”
“朕,今日便封莫芷秋为和硕公主,指婚西夏誉亲王李嵬。两国和亲大喜,日后商贸往来,子民相亲,指日可待。”
听得凌扩封赏,在座家臣妃子们方才纷纷起身谢礼。芷秋递上叩拜三下,谢了皇恩。方才被令公扶了起来,两手相交,十指相扣,便再没松开过。
凌宋儿也被蒙哥儿接回去了坐上。她却是几分忧心了起来,多饮了两杯酒,被蒙哥儿夺了酒杯去。蒙哥儿斥责着,“你又要帮着出头,到头来不舍得的也是自己。何必。”
“可我总不能留她一辈子吧?”凌宋儿目光点了点对面两人,“你看看,心早就是别人的了。”
☆、
盛夏一过, 天气渐渐开始凉爽。凌玉身子见好,凌宋儿也宽心了几分。蒙哥儿日日陪着她身边,却收了好些哲别在边境寄回来的军书。
夜里凌宋儿哄完了小妹安睡, 方才从慧安宫中出来。由得蒙哥儿护着, 去东宫歇息。二人一路走过御花园, 蒙哥儿方才提起,“玉儿身子也见好, 你可该要还她一个去醉翁楼的夙愿?”
凌宋儿这才想了起来。“该要叫上翊儿也一起, 择日不如就明日。且给玉儿一个惊喜。”
蒙哥儿笑了笑,“你决定便好。”说着扶着她后背再走快了几步,“我问你太子兄长要几个近卫军,护着。”
“可别了!”凌宋儿几分不愿,“见得他们,什么兴致都没了。就权当我们三个是寻常百姓, 才好享享天伦之乐。”
蒙哥儿颔首,“那, 也行。”
次日一早, 二人便又寻来了慧安宫。带着两件宫外的衣衫。凌宋儿抱着凌玉换上了, 衣服虽是素淡颜色, 小丫头脸上灵气逼人, 皮肤白里透红, 还真不想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凌宋儿只有给她输了两个羊角髻,看起来活泼了几分,一扫多日来的病气。
抱着小妹从屋里出来, 蒙哥儿便伸手来将小丫头接了过去,直扛上了肩头。“你长姐力道儿小,长姐夫抱你。”
凌玉在他肩上直拍掌,“长姐夫好!长姐夫肩头高,望得远!”
凌翊换得一身平民百姓的衣服,少了些许贵气,到是多了三分清雅公子的意思。只是自己几分嫌弃,“长姐这衣服太难看了,什么纹路都没有,还怎的穿?”
凌宋儿劝着,“等你上了街,就知道这衣服有多好了。你若穿着你那些皇子的衣服去了建安长街,还不得被人从街头盯着看到街尾,出行都了无意思。”
说着,四人方才齐齐出了慧安宫,穿过御花园,往安义门口去。
马车等在安义门口,只那多一人,准备驾马。蒙哥儿早交代好了,让那多以兄弟相称,一会儿到了醉翁楼,便一同入席吃饭。只当是一家人便好。
马车缓缓而行,凌宋儿和蒙哥儿在车里,照顾着小妹。凌翊却是和那多坐在车外的。
病好了,凌玉开心得紧,撩开了窗帘望着外头。凌宋儿担心她着凉,拿着一旁自己的披风给她捂着。再揉了揉她小脸。蒙哥儿却是牵起来凌宋儿的手,“建安来了好些日子,你心事也该了了?”
“嗯…”凌宋儿回眸望着他,却听他又道,“北边哲言来了书信,金国压了我大蒙南边疆土。他已经带着三万大军做了先锋,去南疆抗敌了。”
凌宋儿这才听得几分忧心,“你早该回去的,徒和我在这里耽误了。”
“陪你省亲,哪里是耽误。还有玉儿也是要紧的。”蒙哥儿说着刮了刮小丫头的脸蛋儿。
玉儿却是听明白了几分,“长姐夫是不是要走了?”她只撅着嘴,委委屈屈,看似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蒙哥儿拧眉望着她,“我家中确有些事情,怕是得带着你长姐回去了。”
玉儿没能忍得住,哇呜一声哭了出来,“不要长姐走。也不要长姐夫走。你们走了,玉儿又该孤苦无依了…要不长姐也将玉儿带走吧,玉儿不想一个人留在慧安宫里,这里没得母后,也没得长姐…”
蒙哥儿只将小人儿抱着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给她擦着眼泪,“玉儿是木南的公主,怎能随我回大蒙?”
凌宋儿眼底几分氤氲,扶着小妹的肩头,“长姐远嫁的大蒙,自是不能一辈子陪着玉儿的。玉儿且在木南乖乖的,还有翊哥哥和皇祖母疼惜着你呢。”
“玉儿只想和长姐一起。”凌玉说着,哭得越发大声。外头和那多一同驾马的凌翊也听见了,从车门缝隙里探出来半个脑袋。“再哭我心都碎了,长姐走了,我便是你长兄。我们还有太子哥哥做靠山,你怕什么。你长姐都是大蒙的人了,自然是全帮着人家说话的。”
凌宋儿听得凌翊话中怨气,无奈抿了抿嘴角。
蒙哥儿却对凌翊道,“她自是我的人,这话也没错。”
凌翊气不打一处来,直抽身回去,关上了车门。凌宋儿又拉了拉一旁蒙哥儿,“翊儿方才十多岁,你跟他计较什么呀?”
蒙哥儿却也只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马车一行停在醉翁楼门前。蒙哥儿抱着凌玉下了车,方才又将凌宋儿扶了下来。
小二门口候着,将一行人往里头引。又有车童来,将马车牵走,听去了后院儿。
自是来的早的缘故,醉翁楼里人还不多。凌宋儿选了二楼一处靠着街边的位置,从楼阁往下去,便是建安长街的街道。裁缝铺,胭脂坊,桂花糖…人群三三两两,女子们端庄梳髻,男子们偏偏有礼。多有成了婚的,抱着孩童去买糖。也有年过耄耋的老人,花白着头发,却还两手相持,走来街上做新衣。
凌宋儿嗅着街角上的味道,几分贪婪。淡淡桂花香远处飘来,记忆里伴着儿时的味道,故土余香,她便又要远走了。
凌玉见得好吃的上了桌,方才的离别伤感,便先抛诸了脑后。凌翊亦是尝尝养在宫中的,见得红烧蹄髈,糖醋排骨,荷叶鸡,还有桂花酿酒。一口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
蒙哥儿只将凌宋儿碗中夹满了肉,“木南厨子好,也不知这些叶明会不会做。将来如若大蒙南迁,买的了这些食材,我再让她给你做来吃。”
见她目光依旧流连着楼下街道,他直将她的手捉了起来,筷子送到她手中,“莫多想了。”
凌翊见得二人模样,嗤了一声。“一时一个样,凶来她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蒙哥儿听不得这话,只端着酒碗起了身,“我们大蒙男人懒得斗嘴,真要不服,就同我喝酒。”
“谁怕谁?”凌翊也一把站了起来,身形虽才到蒙哥儿胸前,却是跟他一般硬气,端起来桌上桂花酒,便要做饮。蒙哥儿却捉住他手腕儿。
“这等桂花甜酒,儿戏。”说罢,喊了小二过来,“女儿红,先来五坛!”
凌宋儿忙拉了拉他的袖口,“翊儿还小,你莫灌醉了他,身子吃紧的。你自己伤也方才好呢。”
蒙哥儿却抹开她的手来,“就是还小,方才要学着喝酒。喝出来气概,莫在这皇宫之中埋没去了男子气儿,多一副幽柔的模样,总说我待你太薄。”
“谁没得男子气了?”凌翊不服,直望着凌宋儿,“长姐你莫说话。今日是我和他之间的较量!”
凌宋儿无奈,只得落座回来,抱起来一旁还啃着块儿蹄髈肉的凌玉,给他们两个男子汉腾了腾位置。那多方才停好马车,听得赫尔真叫了酒,开心得紧,迎着上去。“宫里拘谨了好一阵子了,难得赫尔真请客喝酒。算我一个!”
蒙哥儿只喊着小二,再加个五坛子酒来。凌宋儿本还想劝着的,见得一旁凌翊气势汹汹,便也只由着他们三人去了。干脆抱着小妹窝在阁楼角上,边望着建安街景,边吃着小菜。
三轮酒喝下来,少年到底是没敌过两个老酒缸子。凌宋儿只将凌翊扶着坐来自己身边。蒙哥儿只得坐去了对面,却是隔着菜案,伸手过来拉她。“等翊儿酒醒些,再带你们上街逛逛。”
“你可喝够了么?”她却是几分埋怨起来,“伤刚才好,便就忘了疼。”
蒙哥儿垂眸笑着,“我老婆疼我,我知道。”说着,仰着身子靠去了椅背上,抬手枕在脑后,望着楼下街景,享着闲暇。
等得凌翊酒醒,凌宋儿方才叫来了醒酒茶。见他精神了几分,蒙哥儿一手抱起来凌玉,一手牵着凌宋儿,“去逛逛。”
临近着傍晚,正是建安长街最热闹的时候。凌宋儿自去了珍宝斋,选了两样合心意的首饰,又给小妹买了个平安锁。方才安心满意。
凌翊自逛了逛了对门的麒麟阁,□□刀剑,比宫中那些做文玩儿的,少了些精致,却胜在多样。蒙哥儿本还在帮着姐妹两人付钱,却是被凌翊一把拉了过去。“那个,我想买把好剑。你可帮我选选。”
凌宋儿牵着凌玉出来,见得二人背影进了麒麟阁,这才跟了过去。掌柜的正一一带着蒙哥儿和凌翊介绍,堂里挂着的几样精品。凌翊看得面露信息,蒙哥儿却是连连摇头。她自走过去,仔细听听。
凌翊却是的怨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有你能看上眼的?”
蒙哥儿只道,“选兵器看的是气。你自一眼看去,若是不合自己的气,再好再贵也是无用。”
凌翊却仔细瞧了瞧蒙哥儿身边的佩刀,“我就看你这长刀不错,借来看看可行?”
蒙哥儿自从腰间取下长刀,扔去他眼前。凌翊忙双手捧住,却不想沉甸甸的差点儿没接住。握在手里,竟只觉气血沸腾,真要拔刀,却是拔不出来。凌翊几分局促,无奈笑着望着蒙哥儿:“还真是好东西!”
蒙哥儿却是抬手握着刀鞘,麒麟阁的客堂里“噌”地一声,四处的客人都看了过来,刀光一闪,杀气汹涌。蒙哥儿拔刀到一半,又退回去。
凌翊欣欣然,“长姐夫,你可厉害。帮我在这儿淘件儿好东西吧。日后我也要保护幼妹,真要上了战场,杀金狗,护国家的。”
这声长姐夫,叫得蒙哥儿心中直舒坦,却道,“这儿都是文人把剑儿,等我回了大蒙,给你置办好了让人送回来。”
“你可答应了!我等着的,可别让我白等了!”凌翊乐呵了起来。却忽见得凌宋儿一旁捂嘴偷笑,这才收敛了几分。“长姐,你笑什么?”
“他若以后对你不好,你便书信给我。我骑马去大蒙接你回来!”
凌宋儿忍着笑,“有我翊儿这话。日后他若对我不好,我便都全记下来,一并写给翊儿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