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身子不舒服,自进来城里便直奔了药铺。那金国世子便就寻了过来。我们也没道明身份,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发现了?”
“也不知,赫尔真如今在军中如何。到底还该让他再小心些的好。”她说着眉头一蹙,小腹隐隐作疼,只捂了捂。轻鹤忙来将她扶着躺下。
“公主你莫担心赫尔真了,还是顾着自己吧。”
“今日且早些休息,还不知明日那金国世子要我们怎样呢。”
凌宋儿躺好,又给自己拢了拢被褥。“你且帮我将门窗关好,这天,似是越发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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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亮得迟,乌鸦鸣了几声,便又销声匿迹,约是太冷的缘故,屋子内外都显得格外安静。
凌宋儿只捂在被褥中不大想动,还是轻鹤端了热水来。方才扶着她起身梳洗。不莫一会儿,却有小厮送来了衣物。轻鹤翻了翻,都是女子的物件儿,夹着棉花缝的,该是用来过冬。
她忙拿来给凌宋儿换上,“看来这金国世子还是懂得以礼相待的。有得这些衣物,公主便不用畏寒了。”
二人换好衣服,便又听得外头有小厮来敲门。
“公主,世子让我请公主去一趟客堂。”
“今日有异国商人来府中献宝,世子想请公主一道儿,看看宝贝。”
轻鹤去开了们,只对那小厮道,“世子还真是好雅兴?”
小厮低眉垂目,道,“我家世子一向喜欢珍宝。今日是大日子,他自想让公主一道儿饱饱眼福。”
轻鹤却道,“我家公主身子不好,你们世子是知道的。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她劳累奔波,可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屋子里,凌宋儿正坐在圆桌前,听着轻鹤跟人回话。她却是不怎么想要出门,天冷,她如今身子也金贵。昨日颠簸还未好,到底是该要多歇息的。不莫亏待了腹中的小人儿。
却听得门外来了个女子,声音娇柔温软,只对轻鹤道,“姑娘该是误会我家小世子了。十岁的孩子,玩儿心重。有得什么开心事,便想让所有人和他一道儿享乐。”
“公主身子不便,那就算了。我且去和小世子解释便好。”
凌宋儿却是忽的又闻见一抹幽香,该是女子身上的味道,几分不食人间烟火,却又让人一闻难忘。她倒是想出去见见这女子了…这才对门口轻鹤道,“难得小世子雅兴,我们便也去看看。小心着便好。”
轻鹤回头过来,见着凌宋儿已经起了身,忙来扶着她。“公主可真要去么?”
“去看看。”凌宋儿说着小心跨过来门槛,方才见着了门口的女子。女子眉目如画,笑靥明媚,夜里明月般耀人。只那股清香味道,又近了几分,更似花香…
女子见得凌宋儿出来,却是恭敬做了一揖,“天慈公主,有劳了。”
“这府中上下都围着小世子转,怕是要辛苦公主了。茗湘自会照顾好公主。不让公主受累。”
“你叫茗湘?”凌宋儿直问着眼前人。
女子点了点头,“我是小世子的姨娘。”说完,女子侧身指了指客堂的方向,“小世子在那边,备着糕点和茶水,等着公主了。”
凌宋儿自跟着茗湘一路行出来了小院儿。庭院中树木都落了叶,虽是几分萧条,却也被下人们打点得干净如斯。秋风虽是寒了,身上棉衣暖和。出门前,轻鹤还给她捂了件披风,到也保暖。
客堂里,形形色色一行商贾,到的早。
却没见着小世子的影子。
茗湘只先将凌宋儿领着进去了椅子上坐下,一旁小厮便伺候着吃食,送来了案上。
云片糕,奶心酥,芡实饼,糖蒸酪…一旁配着茉莉花泡好的热茶,又是一碗卷得整整齐齐的小面。凌宋儿尚未用早膳的,寻得这般好吃的,直先端了小面来,尝了几口。入口香滑,面该是用猪油泡过。
可方才吃了两口,心口犯上来酸水,便咽不下去了。只将面碗放去一旁,去了茉莉花茶来漱口。
眼前却忽的晃过去一双星辰般的眸子,小人儿直望着她,两个酒窝似能盛住酒糖,“公主,我家的猪油拌面可还好吃吗?”
凌宋儿帕子捂着嘴,咽下了口中茉莉花水,方才道,“小世子,来了…”小人儿却笑着没追问,直走去了主人位置上,一掀衣袍,坐了下来,却多有几分大人的模样。
“你们今日都带了什么来?快给我看看!”
他话刚落,便见骨瘦如柴的商贾,捧着一尊佛像去了他跟前儿。
“世子,这是我早前去了天竺,讨来的宝贝。纯金子打造的,象头神像。您看看,如何?”
小人儿却没给那瘦子几分脸色,端起来一旁的桂花蜜茶,咕咚喝了三口,方才说话。“你去了天竺回来?”
“诶,是!”商贾笑得几分谄媚。
“屁话。”小人儿起了身,明明方才到那瘦子胸前的高度,却抬手捏了捏他的臂膀。“你这身无几两肉,竟是能端得起来纯金打造的这么大一尊佛像?”
他说着,自又在瘦子身边,绕了一圈儿。“去了天竺,还是这般白皙细腻的肤色?你哄着本世子玩儿呢?”
凌宋儿一旁听着,捂嘴莞尔。轻鹤也凑来她耳边,“公主,这小世子看宝贝,似是有几把刷子的?”
瘦子还没反应得及,小人儿便已经喊了人进来,“将这骗子轰出安阳城,本世子见不得这般没皮脸的。”
话落,方才两个还打算献宝的商贾,都纷纷扛起来自己的家伙。“世子…这,我们便也不献丑了,先走了。”
“诶,别走啊。”小人儿道,“来都来了,让本世子掌掌眼!”
两个商贾无奈,只好各捧着一样还拿的出手的宝贝献了上去。
小人儿边喝着他的桂花蜜茶,边叹着气,“啧啧啧,这羊绒丝掺着棉花,还叫什么羊绒丝。叫人怎么用?”
“本还想给茗湘姨娘置办些过冬的物什,你们可真是扫兴!”
“只这红狐裘还算不错的品色。”小人儿说着,望着凌宋儿身边茗湘,“姨娘,上回太子阿爹将那大蒙来的红狐裘赏给瑜夫人了。我今日给你置办一件儿,可好?”
茗湘却是摆手又摇头,“红狐裘本是孤品,那是瑜夫人独有的荣耀,世子若给茗湘也买来件儿,可不是驳了瑜夫人的脸面吗?”
“本世子喜欢!”小人儿气冲冲,“那瑜夫人长得媚,尽讨好着太子阿爹。我不喜欢她。”
“今日,我就给姨娘买了。让她知道知道,那也不算什么荣耀。”
茗湘还想要劝着,小人儿便已经问着那商贾开了口,“你这狐裘,卖多少银两?”
商贾见得小人儿喜欢,掏出来三根手指头,“三…三千两白银。这红狐裘,是大蒙苏布德里打来的。不容易,好几年约莫着才见得到一回。世子若是喜欢,还真的下手了。”
“我到也不稍与你讲价钱,便三千两罢。”小人儿说着,吩咐了一旁副将,“金魏,你且带着他去府里银库领钱吧。这红狐裘便留下给我茗湘姨娘了!”
金魏称着是,方才带着一行商贾都出了去。小人儿方才捧着红狐裘来了茗湘眼前,“姨娘,你且收好。”
茗湘几分无奈接了过来,叹气说道,“这若是让瑜夫人知道了,定是要跟茗湘闹的。小世子你这又是何必呀。”
“她闹就闹。太子阿爹也不在,她跟谁闹?”小人儿说着,方才想起来一旁凌宋儿。“公主,今儿这几人没带什么好东西。不如,我带你去逛逛我府中的藏宝阁。”
凌宋儿却也不好推辞。只跟着他和茗湘一道儿来了院子后头一间小楼。方才进去,便是满目的珠玉颜色,字画珍藏。凌宋儿方才几分感叹,“还以为战乱时候,好东西都该没落了。不想小世子这里藏了这许多。”
她只一一看了过去,“河东先生,昌黎先生,李家后主,都是真迹…”
珠宝之中,色泽饱满,雕刻细腻,多有装点别致一新的,只让人叹为观止。
“世子这小阁,真是无价…”
小人儿这方才几分得意了起来,“公主的眼力见儿真好,不比金魏那废柴,一个也不认识。到底和公主这样的人,才好一道儿玩儿。一会儿午膳,我们也一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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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宝阁里出来, 午宴设在了偏堂。
饭菜还未做好,桌上却摆起来了龙门阵。小世子自煮了壶茶水,点茶, 给凌宋儿、茗湘、轻鹤一人一杯。茶碗是却是木南的官窑, 玛瑙入泥烧制而成。成色素淡, 雅得很…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
菜肴被端上桌来。菜样繁杂,比起木南御膳房有增无减。
凌宋儿却是感叹着, “分明是战乱, 世子这里的用度,该都是随着宫里头的。”
“比起宫里的,还好。”他脸上却是几分骄傲。“我和茗湘姨娘是来这儿度秋天的。安阳南边儿的千重山上,枫叶好看得紧,再过几日,便该是游赏的时节了。”
“公主不嫌弃, 也同我们一道儿享享眼福。”
凌宋儿垂眸着方才想推辞。外头却响起来了雨声。
或说,不是雨声, 比雨声更厉害了几分。起初叮叮咚咚打在屋顶瓦片上, 后来, 隆隆轰响, 打在地上都能入泥三分。
金巍从外头回来, 对小世子拜道, “世子,下雹子了…”
“真是?”他却是来了兴致,“我得去看看。上回下雹子, 都三年前了。”说罢,拉着金巍去了外头。
凌宋儿也起了身,一旁轻鹤扶着,跟着世子身后出来客堂外头。屋台上,屋檐下,却是冰雹还打不着的地方。只这冰雹拳头那么大,看着下人。
小世子却在一旁叹着,“这千重山怕是去不成了,枫叶也都该被打落了…没意思。”
凌宋儿望着天色,见得三道惊雷,又有乌鸟被打落入地上。方才明明还有三分晴色,如今已经黑了大半。心中只道是不好,等得小世子回去了偏殿,方才道,“安阳城犯了水劫。小世子怕是得让百姓早作打算。”
“不过也就下个雹子,公主可是被吓坏了?我们北方常有这样的事儿,也不见得会闹什么水灾。”
见他几分不屑,凌宋儿只道,“小世子现如今不信,可若自今日起,连绵三日暴雨,便该让人去渭水上游看守加固河堤了。”
一旁茗湘也跟着劝了劝,“小世子莫不是忘了,天慈公主的封号是怎么来的?”
“求雨得来的!”小世子一把起了身,“三年前你们木南大旱半年,滴雨未落,颗粒无收。长公主殿下领着钦天监求雨,三日后,天降甘露,救了民生水火之中。”
他自说完,方才上了几分心,“这么说来,长公主的话,本世子还真得当回事儿了。”
一旁金巍还在候着,被小世子喊了过去。“自今日起,你亲自看着河堤渭水水势,日日与我回报。”
金巍自领了命,退了下去。
四人继续午膳。小世子却问起来大蒙的事情。
“公主,我自南往北,都去过了。只是,因得我们和大蒙战乱多年。关山那边,我还从未去过。那儿是什么样的?听闻那儿的水草,比我们女真的还要茂盛,可是真的?”
凌宋儿自笑了笑,说起来关山月夜遇狼群,又说起来洋面黑牙的赤岭人,大蒙女子们多有自己的心性,大蒙男子善斗如阿修罗。她自停顿了半晌,手不自觉轻抚去小腹上。“如若,女真人和我们不打仗了。小世子该要去汗营做客。”
小世子却叹着气,“我太子阿爹和祖爷爷,都是骁勇善战的。怕是这辈子都没得机会了…”
茗湘一旁笑着给他添茶水,“小世子到底不是同一副性子,该是疼惜百姓的。若日后登基,该是百姓之福。”
酒足饭饱,凌宋儿自起了困倦之意。携着轻鹤话别,直回了屋子午睡。
轻鹤一旁却也道,“我还以为金人都是狼子之心,不想这小世子却有着三分菩萨心肠,还有三分洒脱气儿。到是讨人喜欢的。”
凌宋儿捂着嘴,堵着哈欠,“祸不及幼子。他那副性子,到底是未经过战事的才对。不过也好,本以为被他们这般扣着,是要吃苦头的。眼下看来,我这身子,还算保得住…”她自一心想着孩子,却又念想起来蒙哥儿。“怕只怕,你我的消息传去了赫尔真那里,到底会扰乱了他的心智。”
轻鹤却想起来什么:“合别哥也是,不见了人,也不来找?也不知现在去了哪儿?”
“真是靠不住。”
一连着三日,阴雨连绵。凌宋儿没怎么下过床,全吃着汤药,在房中坐胎。偶尔小世子传宣,方才陪他一同吃吃饭,赏赏宝。
这日天黑,雨还在下着。
晚膳后,凌宋儿自在房中抚了会儿琴,本都打算着要睡下了。却听得院子里起了动静。
轻鹤去门口瞧了瞧,只见金巍匆匆忙忙院子外头来,直去了小世子的寝殿。轻鹤回来屋子里,见得凌宋儿还在拨着琴弦,直坐来她对面儿,“公主,你还有着闲心思。我总觉着,出了大事了。”
“整整三日阴雨连绵,今年渭水的涨势本就凶猛。该是河堤告急了。”凌宋儿手中琴弦未停,弹了三下急音,“轻鹤你且收拾些保暖的衣物,将我那玉枕带好。等着小世子的人来,便该要上路了。”
轻鹤忙去了收拾着东西,回来,又将桌上伏羲琴裹好,一把抱着。金巍来通传的时候,见得她们二人一早备好了行李,几分惊讶。却也急着交代主子吩咐的差事。
“公主且随我去后门吧,门前被百姓们堵着了。我们得从后门走。马车已经备好了。”
轻鹤直问,“可还是我们原来的马车?”
“那马车里垫了好些羊绒毯子,都是赫…都是我们出来前置办好的。公主身子不好,只坐那马车才能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