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是啥杨氏不懂,问祥哥儿,祥哥儿头摇成拨浪鼓,说他也不知道,又说他看到村口一大堆人围着小叔叔道喜来着。
杨氏心思一转,莫不是小叔子读书有好消息了?
铁定是有了好消息,不然娘不会高兴成那样,杨氏暗暗思忖。
到了晚上,谢家堂屋里氛围格外喜悦。
祥哥儿、贤哥儿捧着碗里的鸡肉块吃的满嘴冒油,小舌头美滋滋的在骨头上舔来舔去,吃到兴起,两个小家伙干脆夹紧双腿朝前一晃一晃的。
饭桌上,谢行俭边吃边说一些关于县试的事,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饭毕,谢行俭刚拿起书准备复习来着,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打开门一看,来人竟然是他二堂哥谢行文。
二堂哥比他大哥谢行孝小三岁,六岁开蒙,十九岁考上童生,在林水村算的上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考上童生后娶了隔壁村村长的女儿,如今是边读书边在镇子上给人做账房先生。
但因他娘看不上大房的缘故,他和二堂哥私底下就很少有来往,更别提深夜会谈了。
所以当他看清门外站的是大房的人,不禁有些纳闷和疑惑。
“你爹娘那里,我刚去打过招呼了。”谢行文解释,“我是来看看你,下午听说你县试过了?”
谢行俭唔了一声,撇开身子招呼谢行文进房。
谢行文进来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漫不经心的开口,“俭哥儿现下在读什么书?”
谢行俭一时没明白他二堂哥问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认真的回答。
说到‘经学大义’时,谢行文皱眉,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你读经学做什么?”
“科考啊——”谢行俭脱口而出。
“糊涂!”
谢行文猛地站起身拍桌子,手指着谢行俭的脸,痛心疾首道,“科考科考,考的是进士,理当先杂文,后帖经,再之时务策,这三样才是科考选拔内容的重中之重,你不好好巩固这些学问,做什么偏要学经学?”
谢行俭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回怼,“二堂哥莫不是看不起经学?”
景平朝科举常设的科目有两种,一种是大家所熟知的进士科,还有一种以经学大义为主的明经科。
考上秀才后,考生可以自主选择是考进士科还是明经科。
进士科和明经科均是正规的科举入仕的途径,只不过明经科不靠死记硬背,主要考经学大义,开放性比较强。
毕竟是开放题,只要不跑题,考场上就会出现‘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画面。
明经科的书生几乎都能言善辩,舌灿莲花,与那些按照书本框架走下去的迂腐书生相比,缺了一丝丝文质彬彬的气质。
因此经常被正统进士科的人嘲笑其斯文败类,谈吐不雅,丢尽读书人的面子。
虽然明经科相对进士科好考,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自毁前程去应试明经科。
谢行文甩开袖子,隐带怒气的道,“这关我看不看的起经学有什么关系,我要说的是俭哥儿你在胡闹。”
“你才考过县试,四月后还有府试,倘若中了童生,接下来你还要准备学算术、法令,你当下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碰那些不找边际的东西做甚!”
谢行俭冷笑,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位平常不怎么露面的二堂哥是个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的人。
“二堂哥此言差矣!”谢行俭不紧不慢的道,“经学一科,博大精深,我如今才刚刚接触,就觉得其妙不可言。”
谢行文刚想辩驳一通,却听谢行俭忙话头一转,“不过二堂哥说的在理,如今我才过县试,理当静下心研读四书五经才对。”
谢行文听了此话,眉头轻舒。
“只不过嘛,弟弟我这有一言,不知二堂哥听与不听?”
“你说来,我听着。”谢行文坐回椅子,示意谢行俭接着往下讲。
谢行俭玩味一笑,“夫子常说读书人若想做博学之人,最好多涉猎些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还说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十年寒窗若只会些书本知识,就不怕日后被人嘲笑拘泥陈腐、才疏学浅么?”
“你!”谢行文蹭的站起来,脸色铁青,“好一个拘泥陈腐、才疏学浅,俭哥儿果真像我娘说的那般牙......”
谢行文原本想捡刘氏惯常说二房牙尖嘴利这词,可他自诩读书人,不堪和深居妇人一般小家子性,因此话到嘴边生生拐了个弯,“......伶牙俐齿。”
谢行俭都做好被骂的打算了,哪知道他二堂哥话音一转,竟奔着夸他的方向跑。
他克制地笑了笑,敷衍道,“二堂哥别生气,我说的是旁人,二堂哥年纪轻轻就考上童生,学问好这事是毋庸置疑。”
谢行文闻言,嘴皮子僵硬的扯了扯,算是认可谢行俭所说。
谢行俭在他脸上看了一圈,微笑的道,“今晚二堂哥的一番教诲,我会牢记在心。”
谢行文被捧的有些不自然,干咳了两声,“好了,我知道你求学心切,多读写杂书是不错,但你切莫舍本逐末。”
对于他二堂哥仍旧把经学一门说成杂书,谢行俭这回放聪明了,没有出言反驳,反而虚心的点头。
至于他今后是走进士还是明经,他早有打算。
谢行文颇为赞许他的态度,开始说明他今晚来二房的真正目的。
谢行俭听后目瞪口呆。
他实在没想到,在大房和二房如今两位当家妇人打的水火不容的情况下,他这个大房最有出息的二堂哥深夜来访竟然是跟他讲解府试要注意的事项。
作者有话要说: 科举两科内容有参考中国史,请勿考究啦
☆、第 18 章
虽然谢行俭搜集过府试的相关信息,但现在正好有一个考过的前辈愿意把经验传授给他,他当然乐意听上一听。
才听了几句,令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二堂哥对府试感触颇深。
谢行俭当即怔了怔,立马打起精神,认真的听起他二堂哥讲话。
谢行文简明扼要的提了提有关府试考卷中,四书五经句子常犯的逻辑错误后,便让谢行俭拿出平时的诗赋功课本。
“俭哥儿你县试能中一甲二名,足以说明你的四书五经读的算是精通十之**,所以我便不多做赘述。”
谢行俭点点头,找出平时他做的诗赋集交到谢行文的手上。
待看过谢行俭的诗文后,谢行文叹了口气,挑眉看了一眼面前大大方方的小堂弟,不敢置信的问,“俭哥儿,你,可是不会作诗?”
谢行俭闻言心头一跳,有些汗颜无地,他是不太会作诗。
诗文应该是他读书中的一块短板,韩夫子日常总说他对声韵平仄的感悟太浅,作出来的诗文干巴巴的,毫无意境可享受。
为了顺利通过府试,他不惜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央求韩夫子磨磨他之前做的诗词歌赋,只盼着考场能用上一二。
倘若运气不好,一首都没碰上,那他只能认栽。
但让他空着不写肯定是不可能,上辈子他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对于考试,秉持着一个万年不变的习惯:卷子上出现的题目,就算不会,也不能空着,哪怕是胡编乱造,也得把空白的地方填满。
回头老师看在你辛辛苦苦写字的份上,总会好心给你加上一两分的同情分,当然,这种骚操作只适合文科生。
谢行文照着他作的诗文吟咏了两句,随即握拳捂嘴笑了笑,“你这诗作的......刚我还说你四书五经读的不错,现看了你的诗文,料想你以后还要多加强对《诗经》的揣摩和研读。”
《诗经》是诗文的开端,一般人在学完声韵后,都将《诗经》作为学诗的重要工具。
谢行俭为自己辩白了几句,接着叹口气道,“这些道理我都懂,《诗经》中的遣词造句我都能读的通,只单单拎出来让我借题立诗就很难。”
“还是平时训练的太少!”
谢行文不假思索的批评出口,“你开蒙距今也有七八年的光阴,私下里,只要你多注意熟悉字类、对书、韵部,记下古往今来的一些大儒、文人的作诗规矩,何愁不会作诗?”
“府试你是可以提前就想好应对的诗文对策,可等你以后进了官场呢,你应该清楚各士大夫之间喜欢举办诗社、诗集,倘若你去了现场又开口做不来诗,岂不是贻笑大方?”谢行文苦口婆心劝道。
谢行俭不以为然,心道不会作诗便不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诗集、诗社呗,只不过他面上不显,低着头唯唯诺诺的称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讨论完诗文,谢行文开始说一些府试的考题范围和考场上经常会出现的一些意外,特别是后者。
虽然谢行俭在韩夫子那里也了解了一些,不过他还是仔仔细细的听他二堂哥讲完。
小半个时辰后,谢行文方才离开。
刚关上房门,他打算整理下心得体会时,就听房门又被敲了两下。
“小宝,是娘!”王氏捏着嗓子呼喊,敲门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谢行俭起身开门,笑了笑,问,“娘这么晚来找儿子是有啥事?”
王氏眼睛朝屋里瞄了瞄,见里头一切正常,心下松了口气,摆摆手道,“娘没啥事,这不大房的文哥儿找你么,我担心......”他害你,大房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话到嘴边,王氏想起当家的经常告诫她,莫要阻拦和妨碍族里兄弟和小宝交往,因此她忙改口道,“娘是说这大晚上的,文哥儿抹黑过来肯定是有事找你,我担心你俩一时谈过了头,误了休息,所以,所以娘过来看看。”
王氏是眼瞅着谢行文出院门才过来小宝这边的,不过眼下,她假意往屋内探了探,装模作样的问上一句,“文哥儿已经走了么,你们事谈完了?”
谢行俭知道大房的人以前做的一些事造成的后果,是他娘一辈子都难跨过去的心结,因此当下也不揭穿他娘的谎话。
他明白他娘过来是想打探他和二堂哥聊了些什么,他不想就二堂哥一人而为大房其他人洗白,便实话实说道,“二堂哥过来主要是跟我说些他当年去府城考试的经验,这不他前脚刚走,娘就来了。”
王氏听罢扶着腰,哈哈笑的花枝乱坠,“哎哟我的亲娘诶,他有啥经验可谈,想当初文哥儿光县试就考了不止一次,如今倒跑过来巴巴的跟你说经验,不怕笑掉大牙?”
谢行俭扶额叹息,哀怨道,“娘,你这话不在理。”跟他娘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大道理,他娘肯定听不懂。
他想了想,换个方式解释,“娘,二堂哥以前再怎么不计,人家现在好歹是个正经的童生,你儿子我如今可还是个毫无功名的白身呐,就这点,二堂哥就比我强上不少。”
王氏脸一唬,眉心都拧了起来,“什么白身不白身的,小宝你不是跟娘说,今年童生名头你肯定能拿到手么?”
“大概率是如此。”谢行俭盯着他娘一字一句道,“娘,你是不知道这府试里的弯弯,府试是童生名头的最后一道门槛,很多人为了争这取中的名额,恨不得绞尽脑汁给我使绊子。”
王氏脸色一白,追问道,“谁这么贼心眼,给你使绊子?”
“不一定是我,娘,我这是打比方。”谢行俭神色自诺的往下讲,“就前年,儿子的一位师兄同窗去府城应试,夫子说以师兄的才学是必中童生,哪怕是府案首也是够的上的,可惜啊,娘,你猜最终我那位师兄下场如何?”
王氏摇头,“难道没考中?”
“没考中是小事!”
“没考中还是小事?”王氏惊呼,“不是说你师兄书读的好么?”
“是读的好。”谢行俭感慨,“可惜师兄时运不济,去考场的路上被一伙流氓撸去了窄巷道,等同行的人回头报官找人时,才发现师兄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差一点就......”
“作孽啊这不是!”王氏猛地拍大腿嚎叫。
她估摸着小宝师兄跟小宝年纪应该差不了几岁,顿时心头一软,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糟了这样的惨事。
“然后呢,官府可抓了那帮害人精?”王氏更关心这个,最好官差把那些人抓进牢里关上个十年八年的,省着他们出来再祸害人。
“抓是抓了。”谢行俭眯着眼,顿了顿,又道,“后来又放掉了——”
“咋放了!”王氏不理解,“这无缘无故把人打的不成样子还误了考,官府不给个说法就把人放了?”
“给了说法。”谢行俭回忆起这里头的细节,要是如实说给他娘听,他娘今晚估计都睡不好,想了想还是作罢。
“娘,反正你只要知道府试不像县试那么简单就行了。”
“这咋行,我好歹要搞清楚有没有人要害你啊?”
“搞不清楚的。”谢行俭哭笑不得,“这害人的人又不会当着你的面跟你说我要害你。”
“也是哦!”王氏啧了啧嘴,干笑一声,“那咋办,咱就干等着让**害不成?”
“所以二堂哥才和我说怎么避开这些啊。”谢行俭被他娘这种不罢休的态度整糊涂了,好在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二堂哥说,在府城最好不要单独外出,路上遇到些欺男霸女的事尽可能的远离,你若好心上前搭救,说不准会把自己搭了进去。”
“对对对!”王氏脑袋直点,附和道,“这话不错,多管闲事不讨好。”
谢行俭无奈低笑一声,“不是不讨好,在府试档口,这种把戏就是专门用来诱读书人上钩的,不过平时咱们若是看见,倒是可以出手相救,但也要量力而行。”
王氏不以为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远远的跑开为好。
不过,她儿子说要帮,她听她儿子的,便叨叨一句,“能帮就帮,不能帮咱就跑。”
谢行俭点点头,赞了他娘一句,仙人跳这种事,他原以为只有上辈子才会发生,想不到在这思想封建的古代也时刻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