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昆山玉
时间:2020-07-15 06:31:59

  正因为知道自己短期内没法子脱离皇宫,吴桂花对中秋节出宫之行开始异常地期待。
  至于虎妹,她因为上回差点被诓出宫,本来听见出宫这两个字就很抗拒,但听吴桂花说那天她也会跟着她出去之后,立刻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很快,中秋节正日子到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侍卫们说,贼人已经被他们打伤的原因,这几天吴桂花没再感到异常。
  她原本还因为担心虎妹的存在会随着贼人的逃脱而被曝露出来,后面应卓说他会加强这边防卫的人手,才让她的心放了半个下来。而数天过去,宫里好像也没有任何流言,就像那个贼人只是凭空生出,又凭空消失了一样让人困惑。
  吴桂花一早应付完司苑局给她送月饼的宫人,再打发走来找她讨中秋糕饼的巧鹊,最后准备好给张太监的中秋宴,戌时过后,应卓的人终于来了。
  为了今天的出宫之行,应卓前两天给吴桂花送来了一套太监的袍服。
  她早早换上衣服,叫虎妹躺进车子,她推着车子,跟在那几个侍卫身后,朝西掖廷正定门的方向走去。走过长信宫没有多远,宫道的另一侧闪出个身形微胖的太监,为首的那名侍卫对她点点头,吴桂花便知道,这位应当就是将作监负责运送烟火的秦管事。侍卫指着她交代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她会跟着这位秦管事走完剩下的路。
  中秋晚宴之后,宫中还会有大型的烟火大赏,这些烟火都是由将作监负责采购运送。而今晚推着车子出入宫门的人流不止他们两个,秦管事带着吴桂花排队时,特意将她压在后头一点,吴桂花就看排在她前面的,有说是御膳监的,有说是酒醋面局的,都推着车子排在他们前后,让吴桂花多出了很多安全感。
  很快,检验轮到了秦管事。
  吴桂花偷偷看过一圈:因为正定门侍卫们主要负责西掖廷内部的安防,这些守门的侍卫她一个都不认识。
  检查的侍卫只是用枪尖拨了拨放在上面一层的烟花纸管,听秦管事赔笑说:“这些都是验过没有引线,或者略有破损的烟火,预备带出宫外焚毁。小兄弟可注意着些,这些烟火忌碰撞,可千万动作小一些,别引燃了。”后,就挥手放行了。
  踏出正定门的那一瞬间,吴桂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抬头,就被秦管事压低嗓子提醒道:“这位小大姐,侍卫还在后面看着我们,等会儿拐弯了您再抬头也不迟。”
  吴桂花一顿:这人一句话没跟她说过,什么时候看出来她是女人的?
  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急忙摒住呼吸,重新压下了脑袋,眼角睃着秦管事的衣摆,直到他再度停下来,推着车进了一个小院。
  应卓就站在小院的正房门前,对她微笑着点头。
  直到看见应卓穿着这身藏青的细布衣裳走下台阶,吴桂花才有了真切的感受:出宫了!她是真的出宫了!
  “先去换衣服吧。”应卓道:“你和虎妹的衣服都在房里。”
  “那,那我等会儿能不能——”吴桂花激动得声音都在哆嗦。
  应卓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点头笑道:“群臣大宴一般会在亥时才结束,等会儿我们有一小会儿的时间,你想去哪逛逛?”
  吴桂花哪知道啊,她手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催着虎妹从车里坐起来,到厢房给两人换上衣裳,她还在摸索妆台上的胭脂怎么用,前院听见有人寒喧的声音。
  她就知道,这是应卓请的大夫到了,急忙叫虎妹躺上床,不一会儿,一个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被应卓领了进来。
  那老者先是看了看虎妹的面相,却不太惊讶,将手指搭在虎妹的脉上,大约盏茶之后,有了结论。
  “不是大症候,”那老者刷刷写下几张方子,有些责怪地说:“原本只是有些胎毒,或许是孕妇在孕中吃了些不当吃的东西,才令这面疮看上去像黥纹。若是当时就治了,本不至于如此,何以到现在才想起来诊治?”
  “是吗?那能治好她么?”应卓大喜之下,声音也高了起来。
  老者不以为意,这样的病人家属他看得多了,答道:“现在调养的话,需要的时间更长,但配合我的用药,不会有多少问题。”
  吴桂花一颗大石落下腹中,再看应卓,怔然片刻问道:“方才您说孕妇在孕中吃了些不当吃的东西,这是何意?您是说有人下毒给孕妇吗?”
  “这……”老者捻须道:“一切都有可能,但我现在诊治的是这位姑娘,当年那位孕妇怎样,还需要面诊才可以进一步推断。”
  “当年那位孕妇,她已经过逝了。”应卓失落地道。
  “那这就没办法了。”老者道。
  “连您也没有办法吗?”应卓问道。
  老者摇摇头,笑了一声,道:“公子莫非以为老朽被世人奉上一顶神医的高帽便无所不知了?医者望闻问切,不可缺一。不要说那位孕妇已过世多年,她即使活着,我也无法隔空诊病。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种胎中带的疮毒,如果孕妇体质不是非常特殊的话,须得食用大量带有火毒的食物,甚至是药材才能造成。公子想查的话,不妨从这里开始。”
  送走大夫之后,应卓又出去了很久,眼见时间快到亥时,吴桂花以为今天的出宫之行即将到此为止的时候,他走了进来。
  “承天门的焰火快开始了,你们想不想去?”
  吴桂花在现代社会早不知道看了多少回焰火,别说她不稀奇,就是她真的想看,但她也本能地觉得,今天不是时候。即使应卓脸上的笑容很完美,可她就是知道,他心情很糟糕。
  她刚要拒绝,虎妹已经欢呼着跳起来:“我想去我想去!姐姐也想去的,对不对,姐姐?”
  虽然虎妹这段时间大有长进,知道刚刚的那名大夫在说她的病情,但对他的话仍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她对自己脸上胎记的困扰还不如他们两个,在她的记忆里,最大的心病一直是,刘八珠认为她是个怪物。所以,她才对吴桂花如此的珍视。
  因为在她的眼里,这个孩子同其他人一样,再平常不过。
  应卓看了吴桂花一眼,两个人平静地掠过她脸上那些骇人的黄斑,吴桂花给她戴上一顶帷帽,笑着拉住她:“别着急,想去这不就带你去了吗?把衣裳穿好穿整齐了,这才漂亮嘛。”
  她温声安慰着急燥燥的小姑娘,将她的衣襟拉整齐,任她挽着自己的手,像头壮实的小象一样在她身边又跳又叫:“漂亮,姐姐我插那朵花漂不漂亮?”
  “那你自己去插不就知道了吗?”
  “不要,要姐姐给我插。”
  “行了,给你插,不许装哭。多大的人了,再哭鼻子就不漂亮了……”
  她絮叨着把突然爱俏的小姑娘推出门外没走两步,忽然转身问他:“你怎么不走?”
  “就来。”应卓微笑着提步,在走出小院之前,鬼使神差地,他也回身看了一眼:月亮将地上两条细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侧了侧肩头,悄悄站近半步,那两条细长的影子便倏忽一下,被合成了胖胖的一条。
 
 
第44章 
  吴桂花脚下站立的这座城市叫东京城,这是一座她所见过的, 色彩最绚烂, 最缤纷的城市。在转出小院所在的巷子, 走入邻街街市的那一瞬间,吴桂花甚至无法形容她所看到的美丽。
  街市里挤挤挨挨, 到处是售卖河灯和小吃的地方。
  诚然, 吴桂花上辈子托儿女的福去过很多大城市,城市里随意一排霓虹灯,甚至一座广告灯牌都只会比这一排晕黄简陋的河灯斑斓美丽一百倍。
  可那不是她的年代, 那也不是她的城市。
  她的年代是板板正正的刘胡兰头,是宽大肥厚的蓝灰大褂, 是旧白色的劳保手套,最多一身红色的布拉吉。那身柱子哥送她的,说是花了一个月津贴的, 艳艳的布拉吉,她只穿过一次就被收了起来, 因为她是寡妇。山村里, 寡妇穿得太艳, 总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青春只有繁重的劳动, 日渐粗糙的手掌和晒红发黑的皮肤,以及随同这些附赠而来的市侩精刮。
  仙女做不了养大四个孩子的寡妇。
  当她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有足够的时间欣赏美丽的山河和城市时,她挺直的脊背早已打弯,她清澈俏丽的眼睛缩成了两粒黑色的小扣子, 她光洁的皮肤和顺滑的黑色长头发跟柱子哥一样,永远留在了那张黑白的相片中。
  她的美丽好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已经凋谢。
  而现在,她穿着大红曳地的长裙子,头上簪着浅紫色的小菊花,左边是微笑的柱子哥(?),右边是小象一样欢实的虎妹,用这双流淌着活水的黑眼睛打开了对这个世界的新认识。
  那边黄衣裳红绶带的是兔儿爷,这里淡樱色透橙光的是八个角的薄纱河灯,那儿还有个戴紫蝴蝶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不再因生出白翳而浑浊,她的灵魂不用被困在日渐老朽的身体里腐烂。这一刻,她,她找不到任何话来赞美生活给她的馈赠。
  这是一座她从没见过的城市,这所有的景致她都只在古画里见过,而现在,它们却落在她的眼睛里,活了过来。
  但很快,吴桂花原谅了自己语言的贫乏,她也原谅了飘来的那句:“哎呀,你看那个女人,她可真丑。”
  年轻小姑娘的无知刻薄,在这一刻听上去也意外的可爱。
  吴桂花没戴帷帽,她知道这身大红大紫俗得吓人,尤其配着她这副红里带黄的尊荣,简直是丑之集大成者,可她就是喜欢。她甚至也喜欢那两个小姑娘指指点点地笑话自己,见她们走过去还回头盯着自己窃笑,吴桂花对她们大方地点点头,反而把那两个小丫头给看得臊住了。
  吴桂花便微笑起来:看,姜还是老的辣吧!
  “姐姐,要吃。”虎妹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一个小摊前面。
  这小摊上架着两个油锅,一个圆胖胖裹着芝麻,仿佛炸的是元宵,另一个面扯成细长条,手一抖,像呼啦圈一样散开,好像炸的是馓子。
  吴桂花站在摊子前边,跟虎妹一样,深深地吸一口气:太香了,闻着这个味儿就叫人流口水的香!
  “老丈,这个怎么卖?”
  “蜜馓十文一个,芝麻团儿五文一个。”
  “一样来五个!”吴桂花爽快地报出数目:她现在可是身怀七十多两银子巨款的人,十文五文的,对她而言已经是小钱了。
  吃东西还不怕花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吴桂花还没来得及体验,一锭碎银便已扔在案台上:“这一锅我们都要了。”
  吴桂花抬头望去,见说这话的是个穿月白袍子,袍子下摆绣着仙鹤,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这少年浓眉大眼,原本也是俊俏的小郎君一个,但那抬起下巴,让人感觉这个人很难接近。
  吴桂花看了看那人的衣裳:亮洒洒的,一看就很贵。
  她去过宫里几个大人物的跟前,也勉强学会了分辨衣裳料子:比如就跟前这个小家伙,他这身衣裳搁到她上一世,怎么看怎么像印着仙鹤的窗帘布,说不定在这里就是哪里的织娘呕心沥血绣出来的绝版。
  所以,她转过头去,决定等下一锅再说。
  这少年很敏感,看见她的动作,立刻跟她对视了一眼,顿时被辣得眼皮一跳,忽然眼神一定:“徐侍卫,你怎么在这?大哥呢?”
  “二弟,我在这。”应卓的声音从对面的小酒铺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在那酒铺中,还点了一桌的小点。
  吴桂花克制住强烈的好奇心,慢慢回头:应卓还有个弟弟?他从来没说过这事啊!
  那少年跟炸馓子的老伯交代一声,笑着去跟应卓打招呼:“大哥你今天怎么到这来了?想不到啊,芸豆糕,红豆卷,还有四色蜜饯……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吃甜食了?”
  应卓看了吴桂花一眼,微微对她摇头。
  吴桂花便明白,现在不是凑上去的时候,但应卓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弟弟让她对他好奇到了极点。
  正好,酒铺外面是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子,吴桂花哄着虎妹,说给她捏个孙猴子(她前些日子为了让她出鬼母娘娘这个泥潭,给她讲了不少孙猴子),两个人站到了摊子跟前。
  虎妹欢天喜地,一会儿说要给孙猴子一个红围兜,一会儿又说要给孙猴子加顶大斗笠,可忙坏了她和捏糖人的小贩。
  吴桂花就站在一边,偷听那两兄弟说话。
  应卓便又望了她一眼,很是无奈的样子。吴桂花厚着脸皮跟他笑了笑,应卓嘴角微微闪出个笑涡,笑问:“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今天中秋家宴,你不该同叔父在一起用膳吗?”
  原来这是堂兄弟两个啊。吴桂花明白了。
  窗帘布少年说:“本来是应该这样,可是宴席刚开始没多久,五弟说是吐了,父亲便丢下我们去看五弟去了。”
  应卓顺势关心了几句窗帘布少年嘴里的“五弟”,吴桂花听来,这少年的父亲应该是个宗教极端份子,明明儿子病了该请医生才是,偏偏说是请了个什么道士要给儿子看病,这不是胡闹吗?
  少年也觉得胡闹,他叫了一壶酒,给自己灌了一杯,道:“真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五弟又不是四弟,偶然生一次病,也值得请仙师来为他称骨,不怕太过折他福份了吗?”
  吴桂花:“……”你说啥!
  应卓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道:“这话,你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少年道:“我知道,你以为我傻吗?我这不是看这是大哥你,才跟你抱怨两句吗?至于别人——”
  他目光忽然一寒,左右扫视一圈,正要看到吴桂花的时候,虎妹突然叫了起来:“哇,姐姐,你看孙猴子是不是这样的?”
  小贩的手上,一只穿杏黄衣裳,围着虎皮裙的猴子正手搭凉棚,冲两人做着鬼脸。
  吴桂花顶着脊背心的寒意,煞有介事地点评:“你是不是忘了孙猴子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如意金箍棒啊。”吴桂花作了个耍棍的动作,笑着拉虎妹半转了个圈,避开了直面那个少年。
  虎妹恍然大悟,又催着那小贩赶紧给孙猴子做了个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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