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昆山玉
时间:2020-07-15 06:31:59

  三人走到了西掖廷开始分道扬镳,吴桂花领着小章子挨门挨户送完今天客户订的香肉,路过教坊司时,把李英娥喊出来,在门口塞给她几块卤肠打牙祭。
  这丫头总算知道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可送你的,这是家母以前时常吃的秋梨膏,前些时日我才找齐药材配出来,你拿去吃吧。”
  吴桂花老实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待到一圈转过,小章的背篓已经空了,吴桂花背篓里也只剩下那个黄杨木盒子。
  小章忍不住好奇地问:“桂花姐,这盒子是给谁的?包得这么好,莫非是哪个管带,还是掌司问你订的?”
  吴桂花却摇了摇头:“随我来。”
  小章觑着吴桂花的神色,觉得她平静的神色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重。走了大半刻钟,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桂花姐,不能再走,再走就快到正定门了。”
  吴桂花脚步一拐,往最后一排屋子走了过去。
  小章惊疑不定:这是最下等宫奴们干活的地方,桂花姐难道说——
  “你在外头等着我。”吴桂花看这附近人来人往,取下背篓交给小章,自己捧着那个黄杨木盒子走了进去。
  小章大概猜到了吴桂花的目的,目送着她的背影叹口气点头:“桂花姐,你果真是个重情义的……”
  尽管是十冬腊月,这处院子散发的臭味仍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吴桂花跟在管事太监身后,淌过污水横流的地,听那太监冲里面吆喝一声:“田大壮,有人找。”
  要不是亲耳听见那太监喊人,吴桂花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皱皮躬腰,神情麻木的老头会和当日西掖廷大膳房风光一时的管带田大壮会是一个人。
  管事太监收了吴桂花的银子,将人带到,知道人家有私话要说,便离开了。
  吴桂花其实跟这人没话可说,两人本不是一路人。之所以来看他,一来是为着往时的那点生意情分,不忍见他过得太惨。他没供她出来,吴桂花也是念那点情的。
  那日经应卓提醒,吴桂花才知道田大壮干的好事,当时便知不好,半月过后,这事果然发动。
  好在大郑历代君主都颇有仁名,田大壮到底保住一命,被发配到司苑局肥水司当了个处置粪尿的粗使太监。
  吴桂花还是走了白管带的路子才知道田大壮的现状。
  田大壮感慨十分,道:“想不到,我老田来这这么久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果然是患难见真情,桂花姐,我以前真是想错你了。”
  他一开口,那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吴桂花将带来的饭食摆出来,觑着周围的人:“就在这吃吧。”
  田大壮一看那饭,眼睛都绿了,两手端起饭碗,筷子都来不及拿,直朝嘴里扒:“好吃,好吃!”
  饭菜吃了一大半,田大壮喊了一声:“小顺子!”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背后的棚子里扑出来,田大壮拿身子半挡着碗,把他拉到身前,先塞个卤蛋到他嘴里,小声:“吃,快吃!”
  吴桂花没料到田大壮新认的这个小徒弟也在这,只见他原先就不大的身板更是只瘦得剩下了骨头架子,眼看着风一吹就要倒了。
  不过小子身板看着弱,吃起饭来却不慢,将田大壮剩的那点饭三两口吃完,又将碗细细地舔了一遍。
  田大壮为小顺子顺着气,还躬腰要再来谢她,叫吴桂花止住了,问他:“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
  田大壮刚刚聚起的那点精神全散了:“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打算?”他望着小顺子,眼里有了点慈爱:“我就是可惜,这孩子跟着我到了这,恐怕这辈子也完了。”
  “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吴桂花皱眉。
  “是我要跟着师父来的。”小顺子把头从碗里拔|起来,说了这一句。
  田大壮拍了拍他的背,眼圈有点红:“这小子,死心眼。司苑局领人时,硬是拽着我跟来的。”
  吴桂花摸摸小孩支楞在肩头的大脑袋,又想叹气了。
  “桂花姐,你可要再来啊。”临走时,田大壮还想来攀她的衣角求她。
  吴桂花摆摆手,叫他爷儿俩回去,自己抱着盒子出了肥水司的大门。
  一出门,她先愣了一下:小章他人呢?
 
 
第53章 
  吴桂花吓出一身冷汗。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口, 小章也会出事。
  亏得老太太经的事多, 定定神转身先去了肥水司最前头那排罩房, 掏出一两银子,请掌事太监领着人找找。
  也是小章运气好, 要不是这几日卖卤肉, 吴桂花手里也不会揣这么多银子。那太监虽说是一司主管,但肥水司这地方是整个宫最埋汰最让人嫌弃的地方,吴桂花一掏就是他半个月的工钱, 还是叫朋友介绍来的,当即一声令下, 把司里没出活的人都叫起来,吼着小章的名字到处找了起来。
  吴桂花原想跟着一道去,叫那掌事的劝住了:“前天才领了年底的赏银, 这附近乱着,你在门房里坐着, 把门拴好, 这附近我们人头熟。那小子这么大个活人, 跑不到哪去, 你放心等着吧。”
  吴桂花着急归着急,但人家说得对, 她还是一个带着银钱的弱女子,不敢托大,应了下来。
  田大壮跟在人群后头, 也说小顺子:“你在这陪着吴姑姑,我——”话没说完,小子呲溜一下钻出去跑了。
  吴桂花一个人坐在门房里,约有一刻钟,忽然门外传来极大的喧嚣声。
  她赶忙开了门,只见三四个人跑过来,叫道:“人找到了,快找热水来!”
  吴桂花定睛看去,只见小章叫那四个人抬在中间,一身黄黄白白,臭得像在粪堆里滚回来一样,不禁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那个答道:“这位公公被人头朝下溺在了尿桶里,幸好我们去得早,再晚怕是命都没了。”
  吴桂花大吃一惊:“埋在尿桶里?小章这是得罪谁了,让人这么整治?我让他在门口等着,我进门时,没看见哪有尿桶啊。”
  “我们的尿桶都放在里头的棚子里,不知道这位公公是怎么到的那出了这档事。”
  几人正对答着,正好小章醒了过来,说了句:“我,我是听有人跟我传话,说让我去那接你,才——”说着,头一歪,大吐特吐起来。
  那几人忙喊说:“快把他衣裳都扒下来,抬炉子来先烤烤再说。”
  吴桂花看这里自己实在帮不下忙,赶紧退了出来。
  小顺子在门边上站着,吴桂花招手叫他过来:“你知道小章叔叔出事是在哪吗?”
  小顺子点点头:“知道。我跑过去的时候,那个人正按着小章的头。”
  吴桂花站直了身子:“是你发现小章叔叔的?”
  看小顺子点头,她又问:“你怎么知道他在那?”
  “我不知道。”小顺子吮吮手指:“前两天我跟我师父在那打扫时,差点被人敲了一棍子。我师父说,这一块儿净堆的粪桶,谁都不爱来,要是在这杀个把人剁碎了倒在尿桶里,说不定都不会给人发现。我就想,小章弄不好给人带到那去,你们俩一身的肉味,还没进来,我们就听人说,你们肯定是膳房来的阔人,我看好些人眼睛都绿了。”
  这小孩说起杀人分|尸的这么凶残的事,一脸平静,把吴桂花都吓到了:他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先两个月,也就是个普通中有些机灵的小孩啊。
  她笑着夸他一句:“亏得你机灵,不然你小章叔叔这回就没命了。”
  小顺子眼珠骨碌一转:“我救了小章叔叔,他能请我吃肉吗?”
  小孩机灵归机灵,到底心思浅,两句话就露了相。
  吴桂花摸摸他的大脑袋,温言道:“那自然是要请的,别说是请你吃肉。”她迟疑片刻:“你若是觉得在这过得辛苦,我叫小章想想办法,把你调出来。”
  这孩子本来就是田大壮犯事后的搭头,等事情过后,想想办法把他调走,不是不成。
  小顺子却摇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走的。师父前两个月挨的打还没好利索,这里人都以为师父手上还有钱,想榨他的钱出来。我要是走了,那些人准保不会放过师父。”
  田大壮被赶出大膳房,到肥水司之前还去慎刑司领了八十板子,吴桂花看见他时,他的腿还拐着。这里劳动繁重,活计又腌臜,即使他有钱买动了行刑的人,活了条命下来,但这是皇帝下旨要惩戒的人,别人想动手脚,也不敢太过。田大壮这顿打必然挨得有七成实,他能在这么重的刑中撑下来,吴桂花都觉得是个奇迹。
  她本想说,你个小孩子,在不在这,人家要整你师父,你能有什么法子?
  但叫这孩子殷殷看住,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一般,吴桂花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顿了半晌,也只说出一句:“我再想法子,给你师父寻些伤药来。”给他们别的东西,这师徒俩都保不住。
  小孩顿时乐开了花,同她连连打躬。
  吴桂花又问他,有没有看清那个杀小章的人是谁,他这回却说,那人穿的跟他们差不多,又是背对着他,叫他一喊,从棚子的另一头翻过去跑了。
  后面掌事太监来后,吴桂花把他领到那掌事的身边又说了一回,拜托那太监帮忙把人找出来。他嗯嗯嗯答应得十分爽快,吴桂花就知道,这人必是在敷衍自己。
  有心想再给他点银子,让他好看在银子的份上多出力,但想想自己时常来往西掖廷,刚刚一两银子就够招人了,再掏多银子出来,怕是今天都没法走出这里。
  又等了一会儿,小章换洗完衣裳,就催着吴桂花要走。
  吴桂花知道,他胆子一向不大,今日这一出事必是吓得他不轻,坚持把他送到兽苑,又交代大顺子从刘掌案那要点姜汤给他煮了去寒,方拢着手回了重华宫。
  那一路上,吴桂花一直在琢磨,小章今天的事会不会还是夏天那事的延伸,但小章说,他怀里的银子全叫那人抢了去,连他刚托人从宫外带回来的,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杂色玉坠子都叫那人扯了下来,感觉又像是单纯的谋财害命。
  不管怎么说,小章出了这种事,吴桂花是不敢再喊他做事了的,还在想,要不要给他包一份厚厚的红封,叫他好好过了这年再说。
  不想这回小章胆子变大了许多,拒绝了吴桂花的红包,只说连他都不安全,何况吴桂花,还是有个人跟着她,保护她才是。
  吴桂花却不敢再叫他了,后来大顺子悄悄跟她说:“小章的老家今年遭了灾,她娘托人捎信到宫里来,说是他走之后,家里生的两个弟弟妹妹都饿死了。他要是不管,怕是一家子连这个冬天都挨不下去。桂花姐,他的月钱一文不少地带回了家乡,也就是在你这,他能找到点活钱。你是知道的,咱们在宫里过日子,手上没钱可是不行。”
  吴桂花想起小章说过的家乡,质疑道:“我记得小章说过,他家离京城不远哪,政府,我是说,官府都不管的,放任人饿死吗?”
  大顺子一脸愁色:“谁知道呢?小章家都这样了,我家还更远,我是发了水灾,爹娘把我交给人牙子,最后到了这,也不知道今年我家那边是怎么样?”
  吴桂花安慰他两句,只好松了口:“那你还叫他明儿再过来帮我干点杂活,下午送肉时,你们两个结伴走,我就不去了。要是年前实在送不完,这生意就退了吧。”
  大顺子还觉得可惜:“退了?这么好卖?一小片羊肉都能卖十文钱,退了可要折好大的利,何况还得罪人哩。”
  吴桂花的香肉生意多为穷人光顾,她这回再卖就改了规矩,不再整件出售,而是分片卖。订得最多的,一斤卤羊肉切成五十片左右,一片卖十文钱,鸡肉鸭肉和豆干莲藕等素菜照同此理,因为一片肉还搭送一小勺酱汁,卖得红火极了。
  吴桂花也觉得心疼,但她分得清轻重:“命都保不住了,还讲什么利?就这么说定了,要是有人难缠,你回来同我讲,我再想法子。”
  大顺子跺脚道:“人家都怕没生意愁得慌,咱们却因为生意太好了发愁,这都是什么事啊。”
  吴桂花想想也觉得好笑,打发他走后,回厨房就看见小二黑,爪子搭在搁卤肉的筲箕上,一副作案未遂的样子。
  她没好气撵它下来:“越发出息了,跟你说盐吃多了仔细掉毛,你还吃,好不容易长回来的毛咋就不知道爱惜?莫非你真想变成个秃头猫?”
  小二黑扫着尾巴,悻悻从案台上跳下来,突然眼睛一亮,吴桂花只觉黑影闪过,一只耗子已经从案台底下被抓了出来。
  这货将耗子扔在她面前,毛爪子半搭着往上看她,尾巴一晃一晃的,得意得很。
  吴桂花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只好切了块卤肠给它:“每回不给你吃,你就抓只耗子来领赏,我真怀疑你是故意在我这养了耗子。跟你说了,猫不能吃得这么口重,怎么就不听呢?”
  但唠叨归唠叨,谁叫吴桂花跟它订了口头协议,它抓只耗子来,自己就要管它一顿肉吃呢?
  这小东西精怪得很,要是自己不守诺,晚上就休想让它跳上床,为自己暖脚了。
  冬日时辰短,吴桂花跟小二黑逗两句闷子,天就黑尽了。
  她烧了热水泡了脚,临睡前将门窗都下了锁,小二黑已经窝在床脚上等着她了。
  她将猫抱到怀里,吹熄了床头的羊角小宫灯。
  临睡前,忽然想到,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那个人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第54章 
  腊月二十八的凌晨,大郑朝京城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五更鼓传遍皇城时, 黑色的屋瓦上已积了层薄雪。
  鼓声还没尽散, 吴桂花就已经披衣而起。这些日子, 她习惯了摸黑起床,看见窗纸上映着的那片白光, 当即小吃了一惊。
  待到推开门去, 小二黑抢先从门缝溜出去,喵嗷叫着就要沿廊下木头柱子剥落的漆皮往上攀爬,不想, 它从立柱往梁上跳跃时,脚下突然打滑, 险些从梁上倒栽下去。
  吴桂花放声大笑,看这蘸着糖霜的小东西呼哧着在立柱上留下几道爪痕,沿着屋脊几个跳跃跑远了。
  她站在原地眺望了一会儿, 下了大半晚上,这雪不止没停, 反而拉丝扯絮地, 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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