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在冷宫种田——昆山玉
时间:2020-07-15 06:31:59

  大郑朝的京城位置偏南, 听宫里的老人说, 京师有时候几年都见不到一场雪,吴桂花还以为, 今年怕会是她经历的,第一个没有雪的冬天,想不到头一回见到这儿的雪, 就下得这么大。
  她戴上昨天才织好的羊毛手套,扛起大扫帚,打开大门开始了一天一回的洒扫。
  年关将近,听说从昨天开始,宫外的官衙已开始封印放假。这种好事当然轮不到他们这些在宫里苦熬的奴才。从正旦开始,宫里每日都有大宴。兴庆宫的九个门会挤满各方来皇宫请安,给两个神仙拜年的贵人们。因此,这几天宫里侍卫也加了双班,日夜巡守,严防贼盗火情,吴进前两日便同她讲过,这几天怕是侍卫们都不能来她这吃饭的话。
  就连吴桂花这种偏远冷宫的小宫女都有司苑局的同仁们给她带话,要求她这段时间必须保持宫道洁净通畅,务必片叶不沾。
  这场雪好看归好看,在做事的人眼里,也着实扰人。只是一晚上过去,地上星星点点已多了层薄冰。不一会儿,又被飘飘洒洒的新雪覆盖住。
  吴桂花拄起扫帚将残雪扫到道旁,想起昨天大顺子说的事,也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里。
  因为天灾而家破人亡的事,吴桂花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再听过见过,此时想到一宫之隔,不知有多少人还在为生存苦苦挣扎,不觉想得入了神。
  直到小章和大顺子连袂前来,吴桂花方整理精神,吩咐小章说:“我昨天找刘掌案给田大壮讨了点伤药,你们今天顺道给他送去。”兽苑别的药不见得有,伤药一定是常备的。
  小章不肯接:“桂花姐,伤药我也准备了,不需要用你的。小顺子救的是我,这恩该我来报,不该叫你出钱。”
  吴桂花将药硬塞进他手里:“你能有几个钱买药给他们?给你你就拿着,他师徒俩在那种地方讨日子过,伤药这东西不会嫌多,这里除了伤药还有我先前熬的桐油萝卜,防冻伤的。再有,这里一小罐秋梨膏,叫小顺子用勺子化开了,一天喝一勺润肺化燥,他年纪小,万一冻出病可没处治。”
  又说:“我昨天看见肥水司那堆积了些稻草,你们别忘去问管事的买两车来。要干净的,别弄那些沾了脏东西的回来。”
  吴桂花经常要他们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和大顺子两个都习惯了,答应下来,随后主动去了厨房生火剁肉。
  一天的劳作又开始了。
  因为前一日有言在先,今天份的卤肉准备完毕,吴桂花送走两个小太监,将大门上好锁,转身回了厨房,开始卤明天和她自己过年要吃的那一锅肉。
  做完今日,她的小厨房到二十九就该关张。今年因为田大壮的事,各处都弄不到猪肉,吴桂花只好找来几副羊肠灌香肠,因为羊肠细小易断,而且臊腥味太重,她只灌了五节香肠,算是应个年景。
  腊肉今年也只熏了五斤,够自己和张太监陈项三个人过完一个年便罢了。毕竟不是在外头,她想弄点柴禾来,有裘监工卡在柴碳司,费事得很。吴桂花不愿为了自己的事看人脸色,有些小小问题,能忍便忍了。
  经过一上午的大雪,吴桂花回房时,雪已到了脚踝处。
  幸好她早上将院内的小径都一并扫了出来,不然凭她穿的浅口棉布鞋,怕是走不到厢房,鞋就要全湿了。
  一想起浅口棉布鞋,她手上的动作又加紧了几分:还剩的那点羊毛线可以先织双护脚脖子的袜筒。她这临着湖,又大开大敞的净兜西北风,早上扫那一会儿的雪,脚脖子就像被风刀子来回刮一般,再不注意保暖,怕裂口子都是轻的。
  吴桂花做啥事手脚都快,她坐在门边,脚下搁个竹子编的烘笼子,加了两回炭,一只袜筒已经收了口子,而小二黑熟悉的喵嗷声也响了起来。
  吴桂花一开门,它就蹿到她被褥里,只露出半只耳朵不动了。
  她赶忙拿了毛巾把它轰起来先擦它的湿脚,再去厨房端来三个碟子,一碟黑的,是秋末做好的豆豉,另一碟白中带点黑点的,却是白糖里加了几颗炒熟碾碎的芝麻,再有一碟,就是她自己留下的,荦素搭配的卤菜了,最后,她从烘笼子里拨出几颗芋头。
  经过一上午炭火的烘烤,这些芋头早就熟了。掰开来看,粉白的芋头肉外围着一圈焦黄的皮,蘸一下白糖咬上去,焦香中还透着丝绵绵甜意。
  在下雪天能吃上烤一口芋头真是人间至高享受啊!
  吴桂花快乐地再蘸一下剁碎的豆豉,这碟秋天才做好的豆豉叫她加了点磨细的茱萸,虽然没有辣椒的香辣冲口,但这种辛辣也颇有辣豆豉的真意了。
  小二黑不屑吃芋头,卤肉却是不肯放过的。
  吴桂花从端出这碟子肉开始,它就跳到了地上巴巴望着,不过变光头的教训太深,没有她的话,这小东西再急也不敢造次。
  她摇头一笑,将特意用淡卤汤煮熟的几块羊肝拨到它的猫碗里,小东西快乐地动了动胡子,一头扎了进去。
  雪下到申时末,总算变成了细小的雪粒子,此时天地茫茫一片,早上吴桂花扫出的小径也被重新掩住。她吃饱喝足,烤火烤得倦了,懒怠再去扫一遍,靠着门边打了会儿盹,被外头的响动惊动,深一脚浅一脚去了打开门一看,果然小章和大顺子都站在外边,躬腰缩背的,显然冻得不轻。
  吴桂花赶忙把他们让进厢房,烤了好一时,兄弟俩才缓过气儿来。
  一个叫:“娘也,冻死我了。”
  另一个说:“我所有的衣裳都在身上,再冷下去,还叫我穿什么好?”
  吴桂花让他们自己在烘笼子里找芋头,端着卤肉进门时,正听见这句话,便说:“既然这么冷,明天还是别出去了。”
  “别啊!”这两个异口同声。
  吴桂花瞪他们:“就这么怕回兽苑做活?”
  小章笑嘻嘻地冲她拱手:“桂花姐,求你了,你也知道,我们在兽苑听人指挥看人脸色,活得多不爽利,还是跟着你好。你不凶我们,还有好吃的。”
  大顺子也说:“桂花姐,陈哥都说我们两个你尽管使,我可早把我当成你的人了。”
  吴桂花拿他们没法子,指着外头的雪道:“我是为你们好,明天这雪指定要冻硬,路滑难走,万一跌了跟头怎么办?”
  “我们不怕!”两个家伙急着表态。
  自从吴桂花答应他们,卤肉生意里给他们抽一成后,这两个做事比她积极多了。想想厨房里还堆了那么些卤肉,她一个人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卖一些出去也行,只好摇一摇头,扭身出了门。
  小章赶紧搁了卤肉追出去:“桂花姐,你干什么?”
  “我把这附近的雪扫一扫,省得你们明天来时不方便。”
  “我来帮你。”大顺子三两口吃完嘴里的东西,也追了出去。
  有了两个壮小伙的帮忙,天还没黑,从重华宫到小竹林的路就扫了出来,雪终于算停了。
  吴桂花又指挥他们把弄来的两车稻草铺在路边的积雪和湖边。
  小章不解道:“铺稻草干什么?”
  “是啊,桂花姐,铺稻草多难看哪。万一你们司苑局的那什么掌司再巡到这里,找你麻烦怎么办?”大顺子也说。
  大顺子说的是十月份金掌司身边的一个女史来重华宫检查卫生时,发现她鸣翠馆的小花坛,说她擅动宫中物品,要上告治她罪的事。
  但那时候广智尚在宫中,人人都知道她时常去慈安宫听广智布道,再者她的黄豆和芋头也收了。她在布置这小花坛时又有所准备,正好她在花坛边种的牡丹种子抽了几片芽,她辨说自己种的就是花,那女史自然铩羽而归。
  吴桂花解释说:“你们不是说从正旦到十五,整座皇宫的九门都要打开迎接来皇宫贺岁的王公权贵吗?我这不是防着有人从我负责的宫道上走滑倒了找我麻烦吗?”
  大顺子就笑了:“桂花姐,你想多了,哪个人会没事跑到道旁的积雪上去?”
  “人不跑,还有马车啊,万一拐一下弯,马车轮子滑到冰上歪倒了怎么办?”
  小章一脸佩服:“还是桂花姐想得周全。”
  吴桂花挥手笑:“小子少寒碜我,还有我说的湖边,记得也要铺。谁知道大节下的,有没有哪个贵人跑到湖边来玩,湖边这么湿滑,可比路边危险多了。”
  她这回说的又是十一月份的某一天,深宫中的几个公主不知从哪听说这里有一片竹林,呼前拥后地来了一大串人,在林子玩了大半天的事。
  那天她躲在重华宫里,硬是连火都没敢生,就怕引来了人。
  两个小伙子表示明白,叉起一束稻草,扔到了积雪上。
  吴桂花看他们干得有模有样的,视线不由转到了屋檐下的那串冰溜子上,望着连成一片的白雪,默默祷告: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55章 
  二十九清晨,把小章兄弟俩要的卤肉包裹好, 吴桂花挂上门锁, 去了趟东掖廷。
  夏天她头一回去东掖廷时, 跟梅雪两人说好,她十天来一回重华宫, 给秦司薄和小姐妹们带些吃食。但进腊月之后, 梅雪也有很长时间没再到她这来。
  不过她提前同吴桂花打过招呼,秦司簿负责内宫六局的禀赐文具出纳,年末需要进行大盘点, 她作为秦司薄的心腹,自然也忙得脚不沾地。
  这回再去, 卤肉自然是要带的,只是不敢带多。即使她托那几个劫匪的福升为二等宫女,秦司薄也知道她现在做些过路生意, 还同太皇太后宫中有些关系,想弄到这么些肉, 也是很困难的。她要是知道吴桂花胆子这样大, 连膳房的生意也敢抢, 凭她这样刻板谨慎的性子, 早将吴桂花骂过不知多少回了。
  因此,吴桂花只给秦司薄带去半斤卤羊肉, 半只风干鸡和两斤香肠,又用田大壮送给她的小磨磨出豆皮豆干豆腐若干,先炸后卤, 这些豆制品足有不下十斤,都全弄到大包裹里包了起来,再加上几罐子腌萝卜和酸菜,最后是黄豆,芝麻,花生磨成粉炒香的热饮,杂七杂八加起来,包裹的巨大程度已经超越了她第一回 去东掖廷。
  不过,走到慈安宫那,吴桂花卸了一回货:给春蚕送了一包炸黄豆,一包卤香干,一包炸蚕豆和一包香芋枣泥糕。
  听说剩下的都是给她姑姑送去的,春蚕还假意愁道:“幸好这一包没叫我干娘看到,我今年只送她老人家一副护膝,叫她看见,准保会埋怨我小气。”
  因为宫女太监都是没有正常家庭的人,特别注重乡党契子女,吴桂花有限的去东掖廷的几回,路遇盘查的军士,只要说是给她姑姑送吃的,十有八|九就会被轻松放行。
  吴桂花笑说:“你这回活动回针线房肯定也花了不少,冯嬷嬷哪里会不知道你手头紧?何况我不比你,一年难得见我姑姑几回,可不得多准备些东西孝敬她老人家?”
  春蚕就来谢她:“要不是你教我针织的法子,我也不会织出羊毛垫子重新得到钟嬷嬷的赏识。对了,我还给你织了副护脖,你戴着玩吧。”钟嬷嬷是慈安宫针线房的一个小管事。
  吴桂花找春蚕帮忙纺的那麻袋匀了一半给她,但因为吴进送进宫的羊毛没有经过筛选,整体毛质偏硬,她不能像吴桂花那样随便织成毛衣,便做了个羊毛线坐垫。
  吴桂花也不跟她客气,笑着接过那护脖,应付完春蚕“那样的羊毛什么时候还会再有”等问题,背上背篓重新上路。
  因为此时已近除夕,在外行走的宫女太监和侍卫都多了不少,在临近东掖廷的宫道上,吴桂花还遇到了五六抬青毡小轿,据说这是外廷大人们乘坐的出行工具。
  因为东掖廷四监工作跟外廷有不少交接,这里时常会有外廷官员来往,不过,一次见到这么多小轿从她身边经过,吴桂花也是第一次。
  有哪里不对。
  吴桂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因为每回来都会给看门的小太监们带好吃的,那些人看见是她,只是略翻看两下就放行了。她熟门熟路找到梅雪的房间,等了半天,她才匆匆赶到,来不及翻看她的东西,有些歉意地道:“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敬贵妃娘娘于今晨猝逝,尚宫局上下都忙翻了,我们司薄已经去了熹春宫帮忙,你这两日怕是见不到她了。”
  宫里等级带“贵”字的都不可小视,吴桂花让她先坐下喘口气:“那你们能吃肉吗?我带了这么些肉来,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梅雪道:“不至于,你只要不在贵妃娘娘的灵前吃就没什么。不过宫里的事说不准,还是小心些,你带回去……算了算了,万一有人在你回去的路上生事也不好,我先去找个地方把肉藏起来再说。”
  吴桂花看她也是一脑袋的事,帮着找个地方藏好肉,她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包了那包香芋枣泥糕就要走:“我是抽空回来取东西的,待我哪日闲了再去重华宫找妹妹说话。正好一天没吃饭,这包点心我就捎去给司薄了。”
  吴桂花背着腾空的大背篓走出老远还在纳闷,前面数月她打听出了皇帝后宫最值得注意的人物,可这个敬贵妃,她怎么像是从来没听说过呢?当今皇上才四十不到,这位敬贵妃年纪肯定也大不到哪去,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突然死了不说,还死在了年前。
  她对这些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一向不感兴趣,回到重华宫后,看见门□□摞放着两个筐子,便知道小章和大顺子已经回来过,看她不在,定是又自己走了。
  明天就是除夕,明天晚上的除夕宴兽苑也有节目要上,这两个小子早上来时就说过,他们从明天开始,直到十五都不一定有时间再到她这帮忙干活了。
  吴桂花就想到,宫里死了个大人物,也不知道原本定的这么些贺年活动会不会变。转念又一想,想这么多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么?在这种地方当宫女,估计就算皇帝死了也跟她没啥关系。
  文盲吴老太太没听过蝴蝶效应。
  即使只有一个人过年,吴桂花还是在二十九号早早躺下,为她来到这所皇宫,重获新生后过的第一个年开始养精蓄锐。
  她去世的前几年,人人都在说量入为出,吃多少做多少,不要浪费粮食。
  吴桂花在其他时候都是很同意的,除了过年。
  在她这样的老辈人心里,过年的意义绝不等同于一桌子好菜,几挂鞭炮。但一桌子好菜和几挂鞭炮,就像过年贴春联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了这几样,她打心眼里觉得有哪不利索。
  再不怎么说,她不乐意留在大城市过年呢?过年不放鞭,那叫个啥过年?她接受了很多新思想,却也有一部分固守在原地,不愿意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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