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捻娇春——某韫
时间:2020-07-18 09:32:38

  他的手从茶杯上撤下,辗转来到女子的下颌处。一点下颌,白皙而干净,他握着华枝的下颌,如同在抚摸着一件上好的瓷器。
  有一阵子,他极度痴迷白瓷,让人从各地寻来珍贵的瓷器,品鉴一番后,又挥袖叫人将这些瓷器当着他的面一件件打碎。
  他喜欢白瓷,喜欢品鉴白瓷,喜欢看宫人打碎白瓷时的瑟瑟之状。
  他更喜欢看瓷器碎裂的那一瞬间的模样。
  目光缓缓垂下,落于她瓷白的颌。他先前听闻华家二小姐姿容出众,颇有当年毓妃之姿,颦笑之际,足媲洛神出水之美。
  毓妃何人?
  那是当年名冠京城的第一美人,更是先前宠冠六宫的皇妃。只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染了恶疾仙逝了。
  他一眯眸,忽而幽幽一叹。
  “本宫记得,你与本宫有着一道婚约?”
  下颌之处的力道有些紧,亦有些疼,华枝听着萧景明的发问,没有吭声。
  见她不答,男子竟也不恼,兀自又将手上的力道收紧了些,瞧着她眉目之间的细微蹙意,又勾了勾唇。
  “本宫原本不想娶你,可见着萧欤如此在意你,本宫也想尝尝你的好了。”
  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竟能让性子清冷的祁王萧琼之动了俗念?
  萧景明的兴致愈发浓烈。
  “不必怕,祁王良善,本宫亦是良善。”
  他低下头,有几缕发丝向下垂落,恰巧落在华枝的颊边,轻轻刮蹭着她的耳廓与边颊。
  低沉的声音中掺杂了几分笑意,在华枝的耳旁化了开。她攥紧了袖角,衣袖上的那朵小桃花已被她捏得不成样子。
  华袍玉冠之人的声音也越发蛊惑人心:
  “嫁与本宫,本宫可保丈人无事,华家上下从此富贵、无忧。”
  一颗心忽地一颤。
  袖上的桃花又被人猛地一掐,她抬眸,望入萧景明那一双幽深的眼。
  幽深得让她误以为又走入了一条长长的甬道,道路两侧是惨白的宫灯,她跪于冰凉的宫阶之上,就连身上的月色也不带半分生气。
  上辈子的命运,这辈子......
  这辈子她也是逃脱不掉么?
 
 
第42章 
  祁王府内, 一盏灯燃得正亮。
  无水微垂着眼站在书桌前,两手研着浓黑的墨汁。桌前的男子坐得端正,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执笔沓于素白的纸上,抄写着经书上的内容。
  一双眉微微蹙, 萧欤紧握着笔, 神态认真。
  站了许久, 夜已是至深,无水的腿有些酸痛。他紧张兮兮地扫了一眼自家主子笔下端正的字迹, 抿了抿唇。
  思量再三,他还是轻声道:“王爷, 夜已经很深了, 您......”
  自从王爷回府后,便一直坐在书桌誊抄经书, 竟是一刻都不停地誊抄到了现在。
  小后生心中微微叹息。
  低下头去打量主子的神情,见男子神态未变,一笔落, 他将手中的笔搭在一侧,空出手来探向一旁的茶杯。
  无水慌忙道:“主子, 茶凉了,小的给您换杯热的来。”
  话音还未落, 却见萧欤径直端起杯盏,对他的话罔若未闻。
  “重阳将至,本王欲抄几本经书送入宫去, 献于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祈福。”
  太后年纪大了,身子不大好了,这是宫内人尽皆知的事。
  无水叹息,“主子,这离重阳节还远着呢,您莫要为了抄经书折腾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小后生将萧欤手中的茶盏接了去,转过头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侍女上前接过茶壶,将其端了下去。
  撒了茶杯,萧欤将后背又稍稍挺直了些,两眼却是寸步不离桌案上的经书。他感觉手指有些酸痛,便轻轻捏了捏右手食指的关节。
  “不用再研墨了,你将灯再燃亮些,便下去休息罢。”
  无水点头应是,又转过头望向一侧守着的侍女。已有侍女添了一壶热茶来,他上前去将热茶接下。
  “都下去休息罢。”无水将茶盏摆好,吩咐道。
  “是。”
  侍女声音婉婉,听得人分外舒服。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
  萧欤抬眼,瞧向书桌前还站着不动的小生,“还不困么?”
  “困。”
  “那怎么还不下去?”
  萧欤一手压了压经书,将其压得又平整了些,一面重新拿起笔,一面问道。
  无水却是一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之状。
  他支吾,桌前的男子似是不再理会他,又将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书卷中去。无水看着他誊抄了整整一页,终于忍不住地开了口。
  “王爷......”
  “怎的了?”
  “王爷,”他将心一横,咬牙问道,“王爷,您可是在为白日之事而烦心?”
  男子执着笔的手轻轻一顿,却是连头也不抬,“白日何事?”
  明知故问。
  “自然是、是华二姑娘的事,”无水有些结巴地道,“王爷,您就真的这般让太子将二姑娘带回东宫去了吗?”
  无水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也晓得主子在华家遇难的这些日子里对华家做了些什么事。华老将军卷入玉芙蓉风波,主子为了玉芙蓉一案奔波劳顿、夜不能寐,华二姑娘受了奸人欺辱,主子严惩了丁承郭鼎文二人,就连同二姑娘的胞弟华琅小公子,也被主子安顿得妥妥当当。
  他不信,一向不爱搭理闲事的自家主子,会莫名其妙地为华家做这么多。
  一切迹象,皆事出有因。
  萧欤微微垂眼,手上笔顺却不停。他将袖子抬了抬,探出毛笔,于浓墨中蘸饱了笔尖。
  他的一双眸,也如墨般阗黑。
  亦是让人无法窥察他莫辨的心绪。
  少时,紫衣之人终于将笔墨提起,于素白的宣纸上轻轻落下一横。
  声音也如夜风一般轻缓飘忽。
  “她去了东宫,难道不好么?”
  无水一愣。
  “她去了,便是去了。如今华家落难,华参锒铛入狱,她若是随了太子,东宫便会保着她、保着华家。”
  “无须本王动手,自会有人保她平安喜乐,富贵无忧。”
  有笔落了墨,月色入户,映得案上那张宣纸万分惨白。紫衣素纸交织间,一撇一捺落入字里行间,点点遒劲、字字规矩。
  规矩。
  他向来都时得规矩,顾得大局。
  就像幼时山羊胡子先生教他们写字那般,一群尚在好玩之年的孩子坐在方桌之前,被迫地誊抄着书上的之乎者也。每一笔落,小孩子的心绪也跑到了窗外,所以他们的大字总是写得轻飘飘的。
  而那时,萧欤是全学堂写字写得最工整、最端庄的孩子。
  先生说,他这是规矩。
  写字要规规矩矩,行事要规规矩矩,做人更是要规规矩矩。
  他垂眼,将纷飞的心绪收于狼毫之上,瞧着经书上方方正正的字,落了一笔。
  墨蘸得有些多,弄得笔尖有些沉甸甸的,让他握得很是不舒服。
  见他迟迟未落笔,无水以为他在思量着华二姑娘的事,喟叹之意又添了几许。静默了阵儿,他终于忍不住了,对着自家主子问出了声。
  “主子,您难过吗?”
  萧欤执着狼毫的手一抖,片刻,反问道:“本王为何要难过?”
  却在瞬时,豆大的墨汁从笔尖滚落滴在宣纸上。
  萧欤微讶,一双眉轻轻蹙了蹙,瞧着那滴墨汁迅速地在宣纸上晕染开,覆盖住了他原先规矩的字迹,于素色的白纸上留下一片黑乎乎的墨迹。
  握着笔杆的手紧了紧,他抿了抿唇,决定将那块墨迹改一改。却不料,落笔之时,手竟轻轻颤抖起来。
  像是心底铺开了一张素白的纸,原本应有的规规矩矩的墨字一下子打了斜,一撇一捺也从此跌落、扭曲、延伸。其上每个墨字如同生了五官与臂膀,嬉笑着扯过他的心绪。
  潦草。
  字迹潦草。
  思绪也被这墨字扯得潦草!
  萧欤眸色一变,猛地一拂手,将快要写满的那张纸拿起来,摆了摆头。
  算是功亏一篑了。
  萧欤惋惜地将宣纸举起来,端详了那墨迹片刻,轻叹一声,只得将其折了折,丢弃在一边去。
  天早已黑了下去,就连此刻的星光也分外微弱。他瞧着窗外瞑黑的夜,奇怪的是,现在他竟无丝毫困意。
  犹豫了阵儿,他想到明日还要上朝,终于让无水把笔墨撤了,于书桌前站起身子来。
  “明日再写。”
  一句话,立马让无水精神了起来。他欢天喜地地将笔墨撤走,转眼间就见到主子已倒在了床上。
  小后生摆摆头,轻叹一声,将房门轻轻带上。
  萧欤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渐渐睡着。他睡得极为浅薄,只觉得头疼得发紧。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身子就像突然跌入了一片云层之中,再睁眼时,周围却是一片如血似的大红。
  大片大片的血红,连成一派喜庆地颜色。周遭锣鼓喧天,鼎沸的人声中,他看着一名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她蒙着大红色的盖头,被喜婆牵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而拘谨。
  红色的裙裳在她脚下荡开,他张了张嘴,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
  有风轻轻拂过,吹开了大红盖头的一角。女子浓妆裹面,一双唇更是娇艳欲滴。
  他的心忽地一跳。
  擦肩的的一瞬,萧欤如同着了魔似的猛地伸出手去,恰在此时,人群突然如沸水炸开一般,齐齐发出一声——
  “恭迎太子妃娘娘!”
  女子驻了足,似是有些羞赧,顿了片刻才生疏地抬起手,素手还未落下便被一个人轻轻握住。
  抬眼望去,来者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唇边带笑,面色温柔。
  那人看到了萧欤,牵着女子朝着他走来。萧欤本能地想往后退,却感觉一双腿如同被人绑住了一般,竟是半步都不能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新人朝自己逼来。
  “叔父,”
  萧景明的声音中满是笑意,“侄儿今日与阿枝成婚。”
  听见身侧男子这般喊他,女子也缓缓低身。隔着一层盖头,萧欤看不真切她的神色,只能听闻她轻轻唤了一声:
  “叔——”
  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在一个溟溟的雨夜里,粉色衣衫的少女躲入帘后,露出一双微惊的眼:“叔叔。”
  叔叔。
  萧欤抬眼,思绪从记忆中抽离,却听闻新娘话锋一转,随着身侧的男子,唤道:
  “叔父。”
  叔叔,叔父。
  叔叔,叔父。
  ......
  猛地,他似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一股钝痛感猛地敲在心扉,敲打地他喘不过气来。
  他以为那日她是在唤自己叔叔。
  原来......
  原来竟是!
  手心有涔涔黏腻的汗,一瞬间,他觉得呼吸有些发难。
  两腿也顿时失了力气,他感觉整个人向身后跌去,从云层之巅一下子落于谷底。
  一身冷汗。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睁眼的那一瞬,从未感觉窗外的日光竟如此地刺眼。
  “几时了?”
  萧欤下意识地皱眉,问道。才一发声,惊觉喉间之干涩。
  不等床边的侍从回答,房门突然被人从外轻轻推开。男子眯了眯眼,晃了会儿神才看清从门口走进来的女子。
  “兄长,”萧月姝来到床边,缓缓坐下,“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
  他有些吃惊。
  怎么竟会睡这么久?
  “前日夜里,您起床透风,不知怎的,在门外跌倒了,”萧月姝垂眼,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府里人都急坏了,大夫来看,说是您操劳过度。府上同圣上告了假,免了您近日的早朝,圣上说待您歇息好了再入宫一趟。”
  “何事?”
  他将茶杯放下,感觉脑袋还是有些发沉。
  萧月姝沉吟片刻,终是抬眼,言语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太子殿下与华二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她顿了顿,又一鼓作气道,“阮理正因为这个闹事,被贬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着急,王爷马上就要反攻啦~~~
  感谢天选之人的地雷~大家看一看作者专栏里的新书《美人为宦》,下一本古言写这个,感兴趣的点一下收藏啦qwq
 
 
第43章 
  “阮步与被贬了?”
  坐在床上的男子挑了挑眉, 面色有些讶然。
  “嗯,”萧月姝点了点头,扶着他从床上下来,“阮理正极力反对太子与华二小姐的婚事,说华家如今还未脱罪, 华二小姐不宜嫁入东宫。”
  “惹得龙颜大怒了么?”
  “是的, ”她继续点头, “这个阮理正,平日里一向精明得很, 昨日不知怎的,竟一下子犯了糊涂。还好我的二哥没有他那般糊涂。”
  萧月姝话有所指, 就连一旁站着的无水都听得清清楚楚。萧欤垂了垂眼, 将衣袖拂平了些,轻声应和道:
  “嗯, 是糊涂。”
  “二哥睡了一天了,想必了饿了罢。阿姝备了些清淡的小食,喏——珍儿。”
  正说着, 萧月姝转过头去,立马有侍女托着盘子上前来。
  萧欤动了动筷子, 而后又将其轻轻放下。
  显然是一副毫无食欲的恹恹之状。
  萧月姝偏过头去,瞧向他, 突然说道:“二哥,重阳节又快到了。”
  男子的眸光一顿。
  “二哥,”少女抿了抿唇, 声音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今年重阳,我们还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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